作者:赵十一月
此时此刻,重新想起那段时日,想起自己当初做过许多次的事情,甄停云的一颗心忽然便静了下来,再无担忧。她的姿态娴雅沉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哪怕是那样繁琐复杂的过程,依旧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优雅。
哪怕没有水,没有茶,可在场的人似乎也隐隐嗅到了茶香。
正站在后面旁观的周青筠和杨琼华也都跟着端正了神色,尤其是周青筠,她紧盯着甄停云,不放过对方每一个动作,眼瞳深黑,那神色既凝重且认真。
甚至,就连坐在上首的中年教习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啊。
就在这样心思各异的安静中,甄停云将水倒入杯中,再以托盘盛茶杯。只见她低垂螓首,双手举着托盘,正是敬茶的姿态。
中年教习看着面前的女学生。
她的侧脸微微低垂着,沉静而秀美,似还带着茶韵;她举着托盘的手,手指修长,洁白细嫩,就连细长的指甲都是带着淡粉色;最后则是托盘上的那个茶杯。
哪怕这茶杯是空的,可中年教习此刻竟也有干渴欲饮之意。她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不错。”正要提笔给甄停云记分,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莞尔一笑:“说起来,这时候倒正适合喝龙井——采制的春茶已静置数月又未经炎暑热气,正合品茗。”
这后半句话,也不知是教习无意感慨,还是有意提问。
甄停云搁下手中的托盘,正犹豫着该不该应声,忽而便想起了元晦第一次教她煮茶时,随口的感慨——
“这茶还是不够好。若是上等龙井,其香如兰似栗,极是清透。”
甄停云心念一动,便也跟着作出赞同的模样:“您说的是,若是上等龙井,其香如兰似栗,极是清透,此时饮用自是极舒畅的。”
“说的不错,”中年教习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提笔计分,轻声道,“要总似你们这样的,我这儿的甲等名额怕是要不够用了。”
言下之意是她也给了甄停云一个甲。
甄停云一时心下欢喜,郑重的与中年教习行了一礼,这才恭敬退下。
然后,就轮到了杨琼华——这人比较倒霉,抽到了道难题,抽了个跪拜之礼。
据《周礼》有云: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总之,杨琼华答题时既要应声,也要动作,几番来回,脸色都微微有些白了。
想到是杨琼华把第二个抽题的机会让给自己,而且也是自己开了个头,杨琼华才会摇签似的摇题,结果摇出了这么个考题……甄停云都觉着有些心虚。好在,坐在上首的中年女教习也并没有想要为难人,略考了考,也给杨琼华记了个甲。
正如这位中年教习说的,这后面真要都和她们三个似的,恐怕她手里的甲等还真要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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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了礼,接下来就是要去考乐。
因着乐考房外还排着人,她们这时候过去也是要缀在后头跟着排队等着,隐约可以听见考房里那一阵又一阵的乐声——能够有信心站在这里参加女学考的,必是成绩出众的女学生,自然也能弹出许多雅乐,乐声悠扬,颇是动人。
甄停云则是趁着排队的空暇,转口与杨琼华说起话来:“我听说这一门是可以带乐器的,怎么没见你们带上?”
杨琼华已是缓过神来,眨巴了下眼睛:“可以提前寄存在学校的,总不好带着东西考试,我是来校时就把我的琴寄存在女学里了,这样考试的时候直接就能用了。”
正如甄停云早前说想的那样,杨琼华生了一双极美的手,最擅抚琴弄弦。而根据杨琼华的说法,周青筠学的是瑟。
杨琼华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悄悄与甄停云咬耳朵:“其实,乐这一门也可以几人合作的,我当初学琴的时候还想着,若是有人正好鼓瑟,两人琴瑟和鸣,一出场就能震惊一群人。可惜……”
可惜,虽然杨琼华学琴,周青筠学瑟,可这两人一向都是不太对付,哪里又能琴瑟和鸣?
甄停云不由也看了眼周青筠,见对方仍旧站的笔直,似乎没把身后两人的悄悄话听入耳中,甄停云便也试探着道:“要不,我们琴箫和鸣?”
说着,甄停云从自己怀里取出玉箫。
杨琼华:“……”
有时候,嫌弃是不用说出来的。
甄停云其实也就是顺嘴一说,虽然元晦早前教她吹箫时就打算着让她寻个人一起合作,琴箫和鸣的。可如今甄停云在箫曲上进益颇多,还是愿意靠自己来试一试的。所以,眼见着杨琼华这吃了苦瓜的模样,她也笑了:“我开玩笑的——合奏这种事,就算不看默契,也得要磨合一段时日才好。”
杨琼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考试,她便是性子再活泼也不敢拿这事来胡闹——虽说她与周青筠不对付,可她还是信任周青筠鼓瑟的技艺,知道对方并不逊于自己,若两人琴瑟和鸣,说不得便能技压全场;虽然她与甄停云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说起话来也是欢喜的,可两人到底是初见,也不知道对方的在这上面的造诣,若真托大与人合奏,顺利还好,若是不顺利,岂不是害了彼此两人?
两人说着话,倒是很快便轮到了她们进考场了。
因着适才已排出了顺序,这回也是周青筠最先上前抽题答题,甄停云次之,杨琼华最末。
周青筠抬手鼓瑟,十指纤纤,所有人都能听见那悠扬的乐声自古瑟中传出。
乐声一层层的抬高,如同波浪一层层的涌上来,似要接连那碧蓝色的天际,也就在雪白的浪花即将接天时,忽而又将波浪翻涌而下,重又归于深海,海洋无限宁静,粼粼的海面下是暗流在汹涌,推动着下一次更激烈、更宏大的波涛……
乐声的升降反复之间,变化之美,转折之美,情感之美,尽在其中。
甄停云忽然就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把周青筠视为才女,为什么人家能够抬着下巴,冷眼看人——人家有本事,有本事的人有些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这一曲罢,周青筠又得了个甲等。
有周青筠珠玉在前,甄停云上去时更加紧张了,好在,紫玉箫触手微凉,指尖无意间触及箫声上刻着的那个熹字,忽然便又镇定下来,开始持箫吹箫。
比起周青筠那富有变化和感情的《渔舟唱晚》,甄停云的《梅花三弄》却是另有不同。
初时箫声流畅明快,以箫声之清描绘梅花之清,以箫声之美而示梅花洁白凌霜的清韵;然而,箫声很快转急,急促而激烈,如同寒风袭来,梅花的凌霜傲雪,动静皆美的形象便跃然眼前。而所谓的梅花三弄,三弄指的是同一段曲调反复演奏三次,也是指三个变奏。这一次又一次的箫声仿佛回荡,如同冰霜与暖风,如同动与静,鲜明的对比反倒更加衬托出了雪中红梅永不屈服,坚毅不屈的精神。
箫声停歇,坐在上首的年轻教习抬眼看了看甄停云。像是她这样负责乐曲评分的教习一般都是很少开口的,主要也是考生太多,时间又赶,懒得开口。她们又是一听一整天,哪怕乐声再好,也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更何况,这些学生的那些乐声,美则美矣,却也远未到能够打动她们的地步。
可这位年轻教习却忽然起了说话的兴趣,看着甄停云说道:“其实,这一曲《梅花三弄》更适合前面的周青筠。”
这倒是实话——周青筠冷艳美丽,清冷孤傲,倒是颇有梅花之韵。若是请她来奏此曲,也许就是本色发挥了。
所以,听到教习这样点评,甄停云也不生气,只微微垂首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年轻教习紧接着便又开口赞她:“不过,你这一曲《梅花三弄》吹得不错,虽然技艺还算不得娴熟,但在情感把握上却是十分不错,尤其是梅花的清冷与不屈,融在曲中。这一点,恐怕周青筠也未必能胜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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