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上清泉
抬手叩了叩门,等里面的贵客应声后,卓琏这才步入其中,屈膝行礼,随后将瓷瓶放在装满热水的瓮中,隔水加热。不出片刻,便有一股酒香弥散开来。
☆、第57章
卓琏跪坐在蒲团上, 手里拿着竹刀, 将瓷盒中浅粉色的雪花肉膏切成薄片, 再用竹筷挑进杯盏中, 倒入温热的清无底,一股浓郁的脂香四散在空气里,让九皇子看直了眼, 伸手不住摸着下颚。
“卓老板, 你酿酒的手艺没得挑,我喝过不少御酒,没有哪种能比得过琥珀光。自然了, 清无底加上雪花肉膏,味道也不算差,只是跟黄酒相比, 仍有些逊色罢了。”
卓琏抿唇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自谦的话, 前世今生拢共酿了二十多年的酒, 她对自己的水平知之甚详,若是连清酒都造不出, 那可就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皇子眉头紧锁,低声叹息道:“京城附近有疫病传播,酒肆南来北往的客人不知有多少, 一旦有人染上了疫病,那可是要人命的,卓老板, 我劝你还是闭店歇息几日吧。”
卓琏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三皇子身为天皇贵胄,能够主动提点,这份恩情已经不小了,若她再不识抬举,将这话当成耳旁风,最后有什么苦果便只能生生受着。
“这杨梅瘟的威力确实不小,据说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死光了,要是太医院想不出应对之法,大周的百姓也不知会遭受多少磨难。”
听到“杨梅瘟”三个字时,女人拿着竹刀的手不由颤了颤,问:“敢问公子,得了杨梅瘟的患者是不是浑身遍布紫块、忽然生出霉疮?”
九皇子满脸震惊,语气急促地道:“你一介妇人,从未踏出过城门,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家里有人患了杨梅瘟不成?”
思及此处,他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只觉得刚刚入喉的不是醇香四溢的美酒,而是勾魂的催命符!
“公子别急,妾身家里没人得了杨梅瘟,仅是早些年曾经看到过这种症状,当时有一老道用了药,将那人的病症治好了,所以也不是无药可解。”
话本中的男女主之所以能堪破一切迷障、冲过重重险阻走到一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死伤上万人的疫病。
七皇子染上了杨梅瘟,被送到京郊的别庄里,往好听了说是休养,若说的难听了,便是等死。身为怀化大将军的女儿,樊竹君的消息十分灵通,听闻此事后,重情重义的她不顾一切赶往别庄,衣不解带地照顾七皇子。
在此期间,樊竹君还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书摊上找到了治疗杨梅瘟的法门,先治愈了七皇子,再由后者将秘方献至御前,得到了德弘帝的赞赏。
九皇子手中的杯盏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他面色涨红,急声道:“卓老板,事有轻重缓急,疫病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妾身明白。”
与九皇子相比,三皇子的性情更加稳重,此刻他皱了皱眉,问:“你可还记得那老道用的是什么法子?”
三皇子身为皇后嫡子,有勇有谋,只凭区区三言两语,他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一点卓琏心中有数,不过她却并不慌张。
上辈子呆在酒坊中,她为了配制药酒,有时也会去学堂中翻找些古籍,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就记载了这种疫病。患杨梅瘟者,遍身紫块,忽然发出霉疮是也。治宜清热解毒汤下人中黄丸,并刺紫块,令出血,方可痊愈。
心里这么想着,卓琏不自觉说出了声,三皇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愿错过半个字。
“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配法可有讲究?”
“人中黄丸是最为关键的,需用大黄、苍术、桔梗、滑石等药,以神曲造成丹丸,拿清热解毒汤送服;若病患气虚,以四君子汤送服;若血虚,以四物汤送;若痰甚,则换成二陈汤。”
三皇子问得仔细,卓琏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将脑海中的方子原原本本吐露出来。
模样俊秀的九皇子满脸惊色,“此话当真?”
也怨不得他生出怀疑,在他眼里,卓琏仅是个皮相娇美的寡妇,就算酿酒的手艺不错,到底起不到什么大用。这杨梅瘟难坏了太医院的太医,他们一个两个急得团团转,嘴角都长出了燎泡,可见事态有多严峻。
卓氏数年前见过那老道救人,那时的她尚且年幼,是否记错还不可知,万一生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暗暗端量着两位皇子的神情,卓琏也能猜到他们究竟是何想法,此刻不由温声解释:
“两位公子,如今大周还没有法子治愈杨梅瘟,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许多百姓染了病,只能在城外等死,与其饱经折磨,在绝望中渡过余生,试试这种新方子,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算算时间,现在七皇子已经染上了疫病,不知樊竹君是否得到消息,前去别庄中照顾了。
七皇子生母只是普通的宫女,没有母族撑腰,患病后被毫不留情地送往京郊,的确是受了委屈,但樊竹君在找到药方医治后,七皇子为了造势,拖延了整整一月,才将方子呈送到御前。
这一月之内,哀鸿遍野、死伤无数,不知有多少孩童流离失所,造成的恶果令人胆寒。
三皇子紧拧的剑眉突然舒展开了,笑道:“卓老板言之有理,劳烦你将药方写在纸上,我把此物送到太医院,若真有效,一定会立即推及全国,救大周百姓于水火之中。”
听了这话,卓琏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她早就知道三皇子秉性良善,为国为民,要不是在继位的紧要时期失去了左膀右臂,也不会遭到七皇子的暗害,丢了性命。
她去前堂取了纸笔,毫不犹豫地将清热解毒汤与人中黄丸的配方写在纸上,待墨迹干透后,才将纸张递到三皇子手中。
事情耽搁不得,三皇子陡然站起身,冲着女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要往外走,九皇子将银两放在桌上,又舍不得两瓶温过的美酒,索性拎起酒瓶跟在三哥身后,走几步便仰头灌一口,等迈出酒肆门槛时,少年那张俊秀的面庞早已涨得通红,身上也透着一股酒香。
原本卓琏还想借助两位皇子的身份,将桓家酒送到御前,若能得到德弘帝的夸赞,无论光禄寺的酒录如何贬低,她都不必担忧。
但现在闹出了杨梅瘟这茬儿,就算她再在乎酒肆的名声,也不能拿此事搅扰三皇子,只能耐心等待。
到了立夏那天,每年腊月才会张贴的酒录竟然已经编好了,就在府衙外面。
不少人听到消息,纷纷前去探看,瞿易得知了酒录的重要性,欢天喜地出门,回来时却拉长了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这会儿卓琏正在淘米,看到男子这副德行,就猜出了大概,轻声问:“酒录出来了?”
瞿易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清无底与金波都被归为了猥酒,那是最下等的酒,比起味道甜腻的浊醪都不如,良酝署里不全都是酿酒大师吗?难道他们都味觉失灵了?”
卓琏先前便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有多失望,焉涛在圣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良酝署怕是早就成了他的一言堂,其余大师有不同的意见,也不敢提出来。
还没等她开口,瞿氏神情慌乱地跑进后院,急声道:“琏娘,有几个地痞无赖在前堂闹事,说咱家的酒水都是猥酒,还不断打砸东西,客人哪能受得住这个?满脸不快地走了,这可怎么办?”
卓琏心里一急,掀开帘子就要往前堂中,扫见一片狼藉的堂屋,她气得浑身发抖。
听到脚步声响起,无赖们转过头,看清那张姣美的面庞后,目光落在女人丰盈有致的身条上,不住打量着,咧嘴嘿嘿直笑。
“原以为酒肆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想到陪酒的小娘子生得如此标致,快过来伺候兄弟几个……”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桓慎突然出现,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根本没有留情,那人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远远坠到街上,面如金纸,口鼻渗血,叫都叫不出来。
余下的无赖见到这一幕,也知道青年是个不好惹的,索性一拥而上,但他们只会些花拳绣腿,哪能比得过自小习武的桓慎?
没过多久,几人纷纷栽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酒肆,却被池忠、杨武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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