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阿户低声道:“从贵霜突然横跨千里进攻中原就开始不对劲了,你是史学的行家你知道,历史上贵霜与安息争端最多,两个富强的国家毗邻打来打去也正常,可忽然却不打了,贵霜转头横跨整个西域进攻到秦,这太不寻常了。而且罗马、安息与贵霜三国之间显露出了奇异的关系,我们怀疑……或许系统服务器也有侵袭,或许以这种历史模拟中引发战争的方式,对方在试探我们的技术或反编译我们的数据,想要得到更新的技术。这些都有可能。”
南河屏住呼吸:“所以说,暂时历史模拟组不会被关闭?那,我要做的是什么?抵御他们?”
阿户:“暂时是这样。但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这么做的,所以这并不是任务。就像历史上匈奴、柔然等等游牧民族的侵扰持续几百年,如果这场战争是长期的,那么来来往往之间,或许也会横跨那样的时间。只是历史模拟里的几百年,对我们整个组来说,也并没有多久。但目前,南河给我们的命令是,装傻,观察,记录。我们既不会派任何玩家入场,只是任凭发展,然后摸清对方的底细,也摸清我们内部的底细。”
阿户笑了笑:“其实我说了那么多。一切对你都不会有影响。就算对方或许是有别的玩家或意识在操纵战争,但框架在我们手中,对方变不出飞机大炮,也会一切都受时代的局限。而你……我也将信守我对你的承诺。”
阿户:“南河,我也不打算为你保驾护航,而是将你的数据不再做提取与分析,你的……所有的悲欢喜乐,都会像其他的那些人一样,淹没在服务器如海的数据里,不再显眼,不再被监视。而当你死去,当其他那一代所有的研究员的意识过完了他们想要的一生,你们的意识也因为——因为过于老旧与墨守成规而将被淘汰,意识主体将被删除,记忆数据将被封存。”
南河忽然感觉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的传声的空气凝滞了。
阿户:“届时,你将彻底死亡。”
南河舒了一口气,笑了笑:“谢谢你。死亡的权力,比出生的权力更重要吧。出生就像是开局游戏的不公,但死亡好歹是我们所有人,都能拥抱的公平。”
阿户:“是。你可别哭。也别抹眼睛。我并不是以后不能跟你说话了。南河,昨日请我去喝酒了。我没想到,聊了很多很多……"
南河微微一愣,笑起来:“那你也暂时不会退休了。”
阿户:“对,我绝不退休,只要你……她还在。昨天,嗯……昨天真的聊了很多。我想,我了解你甚过了解我自己,我知道你说不需要的时候是真的不,我知道你说想要自己处理的时候是真的可以。但我知道,如果有人非要缠着你,非要陪着你,非要跟随着你,你就算背对着那个人,就算装作视而不见,也是会偶尔低头微笑的。”
阿户停顿了许久。
他一时很难说。他老了,南河也老了。
南河单身了一辈子,她一个人独居甚至已经二十五六年了。
他昨天喝着酒,说自己必须要留下来。
南河摇头。他坚持。她说不行。
他说,必须行。
她说:“你要想再来喝酒聊天,可以来找我。我一直会把你当友人。可你可以选择脱离这里了,你可以不被再被监控着,你甚至想洗去记忆把这几十年的屁事都替换掉,都可以。你自由了。”
他说:“在这个时代,我分不清什么是自由。我也不需要那样的自由。”
直到南河说“这是命令”,直到南河说“你再这样说我会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他依然说“请把我搅和进这些事里,请让我到最后还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你在背负什么。”他觉得自己哭了,像是几十年前因为挫折哭泣的他,像是曾因为历史模拟中的南河哭泣的他。
他记得南河点了一根烟,靠着桌子,她踢掉了带跟的鞋,头发垂下来,夹杂着她没染的白色发丝,她弓着身子,狠狠的想事情,然后仰起头看他。昏暗的模拟日光台灯映照着她的脖颈,有一圈圈脉络柔软的细纹,像是时间凝固的涟漪,她眉眼看不清,哑声道:“我需要个自己人。真正的自己人。偶尔能讲个笑话,能在他面前抽烟的……自己人。你要留下,我们都可能最后落个凄惨晚年,别到时候怨恨我。”
阿户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她身边仿佛隔开所有人的玻璃上,终于留下了他的哈气与指纹。
一如此刻,他也笑了笑,对那个初为人母,人生截然不同的南河笑道:“我或许还会看着你,但我们再也不会这么说话了。不用再见,我们也不会再见了。南河,祝你一生……都有人理解。”
南河微微一愣,阿户刚刚那段长长的沉默,像是在回忆什么,她却无从猜测,她再出声,空气中却再无回应。
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她甚至都开始有些恍惚。
这些所谓的系统,所谓的……模拟,也将再也没有存在的痕迹了?
南河呆呆的伸出手去,她半卧着,辛翳躺在她膝头,像是瞌睡,像是小憩。她把手伸过去,才碰到他脸颊,他就一把捉住,睫毛抖了抖,从睫毛下看她,忽然道:“我看到今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像所有的所有都是崭新的,就像是一张竹简写满,铺开新的从头续写似的。大楚也像小孩一样,要好多我们不熟悉的事情去照料,有许多我们要硬着头皮处理的陌生情况。”
南河点头应了,又笑起来:“你真的丢人去闹了?”
辛翳立马摇头:“你听他们胡说!”
他还要开口,那头景斯敲了门,又进来了。
辛翳背对景斯,满脸不高兴。
得了,这位狗爷觉得自己刚刚被顶了没面子,还气上了。这哪有个当爹的模样。
景斯走近过来,辛翳有气无力的哼哼道:“什么事儿,说。”
景斯行了个礼:“不是来找您的。是前头宫门有人自称是淳氏的远亲,要递了东西来,但是打扮的却落魄。送东西进来自然要仔细查验,这一瞧,奴就觉得怕是……”
他说着递上一个麻布囊来,上头竟然摆着一只红玉龙凤纹玉圭。晋国玉饰是出了名的雍容拙润,这物件一看纹饰就是晋风,又明显有些年头,若说谁能给……除了舒,她想不出别人。
南河差点撑着身子想下床:“她人呢?她走了么?她不该知道我今日生产吧,只是恰巧一路□□到了大梁么?”
景斯低头:“托人去问了,人已经走了。只留下这个,估摸是送给孩子的。只是她也不知一产二子,所以只送了一个吧。”
南河:“那问了外宫的人么?她看起来如何呀?”
景斯:“外宫护卫只说是一少年,带着斗笠,穿着草鞋,牵驴独行。”
辛翳凝视她,看着南河也转过去那枚玉圭,下头的布囊上写了八个字。
倒不出奇,像是家人亲友之间会说的吉祥话,却也质朴合适极了。
辛翳凑过去瞧,只是八个字,像是祝福,像是祈祷。
“丰年多福,天下无争。”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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