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家督,说的就是嫡长子。也就是大宗之中,他和他两个叔叔留下来的长子都要被送到曲沃为囚。
狐笠一惊:“可若家督不在,这信牍中所写的粮产两倍的诺言,恐是无人来监——”
宫之茕打断他的话,道:“若氏族之中离了几位家督便再无能人,乱作一团,那这一氏断了就断了吧。放心,白矢一死,你们就可以归家。”
狐笠肩膀软下来。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氏族的强盛,不该只靠一两个长子。只是他对宗族里的其他人,真的不是那么有信心。
宫之茕笑道:“行了,可别在这儿站着了,让人去收拾东西,你这病秧子没到曲沃做阶下囚之前久病死了。别以为自己是被请进曲沃里的,囚车四面透风,只有一只牛拉车,少带点东西。”
他说罢转头对下士招手:“把两个小儿头包了,让人挂在旧虞门口,就算白矢绕道想回来,也让他知道旧虞城中发生了什么。”
狐笠无法,只能低头向宫之茕行礼:“待某去收拾一下行囊。”
宫之茕点头,却看他行礼时候,那灰色玉龟又在眼前闪了一下。
宫之茕突然道:“狐突曾教子不二,可你们倒是转向快。”
狐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先祖狐突狐偃父子是晋国有名的忠臣,狐突的女儿嫁给晋献公,生重耳、夷吾,逢骊姬之乱,重耳流亡在外,父亲狐突留在境内,命令儿子狐偃追随重耳。这一走,就是十九年,狐偃也十九年如一日的伴随在重耳身边。而后夷吾之子继位,为了逼迫流亡在外的重耳回来,威胁狐突,让他把狐偃和重耳叫回来。
狐突拒绝后被杀,狐偃在其父狐突死后一年多,才带着重耳回到了晋国,杀死了夷吾之子,迎重耳上位为王。
教子不二,就是称赞狐氏一族的忠心。
宫之茕意指白矢逃走,你狐笠狐逑兄弟怎么不学先祖,跟着护送他逃出晋国,又怎么不帮他归国夺取王位?
相传狐突临死前,将一玉龟留给了其子狐偃。
狐氏在狐突之前都并非上层贵族,龟是狐氏早年的爱用的吉纹,衣服挂件有过不少,粗糙廉价的灰玉雕刻而成的玉龟也有不少。后来显贵后雕刻玉龟的玉料便都是上好的了。因此越是材料粗糙越是先代旧物,看来宫之茕也是看到他手腕上的玉龟,推测那是数百年前的先祖遗物,才想到了这件事。
狐笠额头跳了跳,心底暗道这人真难缠,抬眼道:“宫君此话,是要将白矢比作重耳?也就是宫君相信白矢有朝一日会重返晋国,再度为王?”
这话说的实在尖锐,众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喘息,宫之茕轻敲剑柄的手顿了顿,看向狐突。
这人生了一副病痨鬼的模样,说着这诛心的话,竟然还摆出一副温柔神情。
宫之茕是晋王身边人,没什么不敢说的话,而且五十多年前复国的也是晋国小宗,跟几百年前重耳那些人倒真血缘不亲,他冷冷道:“重耳有逃亡十九年而归的幸运,但白矢恐怕没有了。列国不会收容他,我们也不会放过他。时代不同了。”
狐笠淡淡的眉毛耷下来,神色又恢复了谦卑:“是,时代不同了。教子不二又如何,狐偃之子最终被迫害,全家逃亡,狐氏大宗自此湮灭,再无人听说。更何况,我狐氏不是不愿教子不二,忠心为君,但前提是,狐氏要效忠对了人。”
宫之茕这才缓缓浮现一点笑意,凉凉的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许:“野心是够了。可惜,晚了啊。”
第27章 燕燕
晋国。晋王重伤大病稍稍有了些起色,便在宫中开了小朝会。
殿内, 师泷跪坐在案几后, 打量着南姬。
其实不止他, 其他几位近臣也都在打量着那传闻中的面具和面具后纤弱的女子。
南姬跪坐在晋王左手第二的位置, 前头就是太子舒。晋王至今不能下地,斜倚在榻上,让之省替他翻动卷轴。这种小会一般人少,都没什么礼节规矩,不过先秦时期各国官制单一,实际能决定国务的人也就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在晋王没说话的时候,师泷也正偏着身子跟郤伯阕聊天。
郤伯阕三十多岁, 一把胡子, 五官方正的像是刀刻出来的, 人也摆出一副极为正派的面孔,顶着一张严肃的脸和师泷扯八卦,道:“你也没见过那南姬长什么样子?但前几日,听说太子日日与她在一处, 二人还一同去了藏卷宫。”
师泷小声逼逼:“但太子是应该见过的, 我倒觉得未必长得有多美,只是晋宫内哪有年轻宫女,全都是些劲大手粗的老婆子。姚夫人去世之后,宫内也没有别的美人,怕是太子舒没有见过年轻女子罢!”
郤伯阕:“不过这女子似乎也在外没有名声,大君直接把她带到朝会上来, 是不是有些太信任她的能力了。”
师泷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这个小姑娘特别不顺眼,继续小声逼逼:“估计也是因为大君太信任南公了。南咎子年少时曾经入宫辅佐陪伴过大君几年,大君十分信任他,或许正是南公夸赞了自己的女儿,大君才没多问,就也相信此女有堪大任的能力。”
郤伯阕偏头过去,南姬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坦然转脸对视,对他稍一点头。
郤伯阕只感觉心头一凉。
那女子目光看起来不像是个二八少女,而更像是个早在官场、列国之间游走已久的老臣。少了几分对名利的狂热,更多了对朝野时局的洞悉。
此刻这女子一个眼神过来,郤伯阕觉得从祖上开始,郤家自晋献公开始的几百年都被她在心里念算了一遍似的。就在郤伯阕只觉得她从祖上开始下刀解析,这刀快到他本人头上来的时候——
她却又一笑,诡谲面具后的双眼温柔轻眯。
郤伯阕噎了一下:“她多大了……?”
师泷:“以我看女人的眼光。也就十七八岁。”
郤伯阕转过眼来,道:“这么年轻?我总觉得不像……”
郤伯阕话音刚落,晋王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问话。
其实刚刚南河回头,真的是困得双眼朦胧,才在面具里眯了眯眼睛。自从那一日,她被某汪使计,马车被掀翻掉下交鼓桥,她只记得自己穿一身厚厚礼服在水中挣扎,几乎溺水昏迷过去。
她满身冷汗,半夜陡然惊醒在晋宫之内,睡在她旁边的舒都吓了一跳。
舒还以为她发了梦魇,又是叫巫医,又是请宫人,一时间闹得连魏妘都知道她做梦被吓坏了。
光是这个所谓的“放假”,她至少拿了一整个白天来消化。
越消化,想的事儿也就越偏了。
她竟然一时间忘了去骂系统。满脑子就一句话:
辛翳真的要迎申氏女进宫了?
不过……她心里也有些五味陈杂,毕竟之前她一直在劝他……
而且辛翳那个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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