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衮衮
话音未落,人又拂袖而去,背脊绷得笔直,也不知再跟谁较劲。状若不经意地从柳叶上踩过,留下的脚印却深深嵌入泥中。
顾慈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好半天才回过神,“我……没放醋啊?”挑了盘子上的糕屑,尝了口,“这不挺甜的?”抬眸觑着他乌云缠绕的身影,嘀咕,“有病。”
她回身,不知何时,顾飞卿已站在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涌动水光,“二姐姐,我好像……说错话了……”
顾慈忙拉过来哄慰,听顾飞卿把刚才他二人的对话解释完,有些哭笑不得。
她从前的确和柳眠风通过几封信,那也是因为,她寻不到白衣山人本人,心中疑惑不问清楚又憋得难受,方才向柳眠风求助。
仅仅是两三封的交集罢了,连面都没见过,当真也说不上有交情。若是今日卿儿不提,她都快忘了。
“二姐姐,师父会不会生气,再也不来了?”顾飞卿揪着顾慈的衣角,惴惴问。他才跟师父混熟,可不想就这么断了关系,更不能搅乱了二姐姐的姻缘。
顾慈微笑,揉了揉他脑袋,“不会的,明日进宫赴宴,我再同他好好解释便是,他气量没这么小。更何况……”目光转向旁边两棵垂柳,“这俩不都好端端地长在这么?”
戚北落真要气狠了,能当场倒拔垂杨柳,就像前世劈断半截海棠树一样。
她不由轻笑出声,这个呆子。
*
翌日,天际才泛起蟹壳青,顾慈不等人叫,就已起床,枯着眉头坐在榻边挑拣衣裳。
云锦和云绣相视一笑,一个帮她梳头,一个给她画桃花妆,挑了件蕊红绣花襦裙配薄纱披帛,明艳又不失温婉。
便是她二人瞧惯了自家姑娘的美貌,此时心头也抑制不住荡漾了一番。
“姑娘放心,皇后娘娘既肯下帖子,就说明有戏。况且今日太子殿下和寿阳公主都在,指定能顺风顺水。”
顾慈玉指绞绕着披帛,面红心跳,有种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的羞臊忐忑感。
一切都收拾妥当,她辞别祖母和母亲,同顾蘅一道登上进宫的马车。
车影缩成豆子大小,裴氏扶顾老太太进门,后头又碌碌赶来一行人,领头的正是凤雏宫的一等宫人燕枝。
她进前福了个礼,笑容得体道:“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府上接叶姑娘进宫,赴今日的花宴。”
第23章
太液池畔挂满各色戳纱宫灯,笙歌聒耳。一众贵女各自围簇着,边饮琼浆边谈笑风生。
顾家姐妹一来,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转向她们。
今日这场花宴为何而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说白了,她们都是被皇后娘娘强拉过来,给顾慈这朵红花当绿叶的。
虽说有些不甘,可就这几日顾家的势头,谁也不敢吱声。加之还有个出了名护短的太子撑腰,连沈家人在她们面前都得夹起尾巴做人,更何况她们这些小喽啰?
识时务者为俊杰,第一片绿叶端起杯盏,主动过来跟顾慈套近乎。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都陆续过来。
顾慈自幼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虽不似顾蘅那般八面玲珑,但因着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又博览群书,无论来人同她聊什么,她都能说上话,甚至还能一语点破疑惑,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渐渐,那些原本迫于形势才来同她攀谈的姑娘,都收起不屑,开始真心实意同她结交,见她口渴,还主动给她沏茶,嘱咐她“小心烫”。
一时间,整个花宴都以她为中心围成圈,以至于都没人注意到,岐乐也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光是为束出一段小蛮腰,她就饿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敢喝,害得她现在走路打飘,看人都带重影。自己这般辛苦,最后却还是遭冷落?
她余光瞥着顾慈,袖子底下的两只手不自觉交握在一块,十枚尖尖指甲在腕上掐出深痕。
等着吧,今日过后,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远处有内侍吊高嗓门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寿阳公主到。”
在座众人皆起身相迎,岑清秋扶着宫人,同寿阳公主走在前头,一路谈笑。二人皆衣着富贵,举止端庄,瞧着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
沈婉兮悻悻跟在后头,根本插不上话。
她这几日风头尽失,人一下苍老许多,即便施了层厚厚的脂粉,依旧盖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颓色。明明与岑清秋年岁相仿,瞧着却跟她母亲似的。
“都起来吧,今日请你们过来,本就是让大家凑在一块,赏赏花,听听曲的,没得叫这些俗礼扰了咱们的雅兴。”
岑清秋落座,目光在席间逡巡一圈,落在顾慈身上,凤眸微眯,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怎的太子还没过来?”
她语气随意,仿佛真只是信口一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皇后娘娘最讨厌咋咋唬唬的人,遇事不慌不乱是她对儿媳的首位要求,倘若顾慈因这一句话就露出丝毫慌神或沮丧,接下来就难了。
众人都为顾慈捏汗,就连寿阳公主也忍不住关切地往她身上瞟。
顾慈本人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始终保持着恭敬垂首的姿态,目不斜视,仿佛并未听见刚才那句别有用心的话。起身时,腕上两个银镯都不曾磕碰出半点声响。
岑清秋支头瞧着,眼里略略浮出一点笑,朝秦桑微抬下巴,秦桑便打发身边人去东宫。
昨日太子殿下来长华宫用膳时,皇后娘娘再三叮嘱,除非她派人去请,否则他绝不可过来。如若殿下不肯,她随时都会中止花宴,再不给顾二姑娘机会。
好在殿下和姑娘都沉得住气,没得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众人齐齐松气,寿阳公主和顾蘅各自投来赞许的目光。
顾慈淡笑点头,手指抚摩着茶盏壁,心里没来由地不安,直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身后似有一双目光狰狞望来,她回身去寻,那感觉又不见了。
宫人们手捧漆盘鱼贯而来,跪在每个席案边,奉上糕点。就是寻常的杏仁糕,雕刻成花型,只是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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