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熙禾
话毕便嬉笑着低头去看小核桃,嘟了嘴逗他笑,嘀咕道:“你家这小核桃养得真好,瞧着便是个伶俐的,真让人忍不住想亲亲。只是这刚满月的孩子还娇贵得很,我们从早到晚都是一身油烟,可不敢随便抱他,就这么瞧瞧得了。我也是当娘的,心里清楚呢!”
文华仁也在旁连连点头,满口称“我满手都是墨,也还是别碰他为好”,又冲花小麦笑笑:“小麦妹子,你若往后想给小核桃启蒙,我倒是可以教他认字的。”
花小麦正有此意,也不与他客气,当即便谢过他,顺便转头似笑非笑地瞟了庆有一眼,盯得那后生肩膀一缩,转头就往后院跑。
周芸儿和谭师傅听见动静,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围着说笑一回,却半晌不见汪展瑞。
“他?”春喜挑了挑眉,“早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他要回灵泉府一趟,想赶在谷雨之前置办些新茶,带回来铺子上用。早半个月之前便出门了,估摸着月中也就该回来。”
花小麦倒也不觉意外,只望向谭师傅:“那如今厨房里的一应事体,都是谭师傅和芸儿两个照应了?能忙得过来吗?”
谭师傅笑呵呵地搓了搓手:“还行,这一向的确事儿挺多,好在芸儿手脚麻利,很能帮得忙,我俩还算能应付。只是眼下只得我与她二人,少不得多分担些活计,就没工夫回家了——我许久没瞧见两个孩子,今儿看见小核桃,还……怪惦记的。”
花小麦几个月之前,便在心里琢磨过,想让他把家眷一并接来火刀村,只是事儿一忙,未免有些顾不上。今日正好经他提醒,心中顿生一个念头。
花二娘与景泰和两口子去了城里之后,原先村里那铁匠铺就空了下来。那爿铺子是他二人刚搬出来单过时,自己一手一脚修盖的,如今既没急着卖,或许她能租下来,给谭师傅一家权且做个住处。地方虽不大,一家几口人却是完全够住,总比老这么两地分居要强。
事情还未与花二娘商量过,她也没打算现在就说出来,只在心中盘算一回,再偏过头去看周芸儿,却见那姑娘脸色不大好看,仿佛欲言又止。
“你……”花小麦刚想发问,却被春喜将话头给截走了。
“对了,小核桃今儿合该剃头才对,小麦妹子你可想好了,要去请谁帮忙?”
这是个正事,花小麦也唯有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去,笑了笑道:“昨晚听郁槐告诉我,这火刀村里的规矩,是要找个孩子没见过的人来给剃头,将来他才不怕生。我俩就商量着,不若就请大圣哥来给搭把手,过会子我便去珍味园寻他,料想他应是不会推拒。”
“唔,那大圣兄弟倒的确是个好人选,跟你两口子相熟,待人也实诚。”春喜使劲点点头,“依我说,眼下你就去吧,一来这事赶早不赶晚,二来,小核桃头回出门,也不宜在外头耽搁得太久,这天儿虽是暖和了,到底还有些风,仔细吹着他,那可不好。”
周芸儿在旁听见这话,便有些等不得,挤过来不由分说挽住花小麦的胳膊,急慌慌地道:“师傅,现在离中午做买卖还有一会儿,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找大圣哥行吗?我……”
花小麦就猜到她必然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当下便点头应下,领着她出了门。
两人在村间小路上走了一阵,怀中小核桃不时发出一两声咯咯地笑,身畔的周芸儿,却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低低垂着头,仿佛心事很重。
花小麦心下觉得蹊跷,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扭头道:“究竟怎么了?是最近在厨房干活儿太累?”
却不料这一问,周芸儿立刻哇地一声哭开了。
“师傅,我爹……我爹他要卖我!”
第三百一十九话 卖女
花小麦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住脚步,将怀里的小核桃抱得更稳当了些。
方才见周芸儿那般吭吭哧哧难以启齿,她还在心中猜度,这姑娘多半是与文华仁闹了别扭,不好说与旁人听,又憋得难受,只好来她面前吐露心事,谁成想,竟是那周庆要卖闺女?
她一方面实在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另一方面,心下却又十分清楚,周芸儿万万没必要拿这等事开玩笑,头顶立时就噌地窜出一把火来。
那周庆是火刀村闻名的酒鬼兼赌鬼,打孩子打老婆,甚么腌臜事都做得出,之所以把周芸儿送来学厨,不就是指望着这大闺女学成后能养活他吗?
哦,闺女给人当了一年多的学徒,好容易出了师,能赚钱了,他却要在这时候把人给卖掉,这不是脑子长泡是什么?若真有那起卖闺女的心,这一年多里他早干嘛去了?
花小麦简直无法理解,转身攒眉道:“你爹喝酒喝傻了吧?”
周芸儿一直不曾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寻常时憋在心中,尚且还能勉强控制情绪,这会子终于是在花小麦面前嚷了出来,那股子心酸劲儿就再也忍不住了,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引得村里过路的行人纷纷朝她这边张望。
“你过来。”花小麦将她往僻静处拉了拉,“到底怎么回事?”
“是前几日,我二妹偷偷跑来告诉我的……”周芸儿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我爹听人牙子说,像我这种有手艺的,若是卖去大户人家,价钱比普通的丫头要高得多,他就动了心思。我二妹说,我爹已跟人牙子打过招呼,让他务必帮忙踅摸一个慷慨人家……师傅,我怎么办啊!”
花小麦仍是皱眉:“二月里。应是你头回领工钱,不是我自夸,似你这样还不能上大灶的新厨子,那个数目决计不算少。想必你自己心中也明白。你爹难道就不懂,这是个长久的营生?”
“我……”周芸儿噎了一下,后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那便是……必然有些隐情了?
花小麦心里有了数,也不急着问她,另转一个话题道:“这事儿,文秀才可知道了?”
“我没跟春喜嫂子他们说。”周芸儿避重就轻地答,“那两位嫂子脾气都有些急,又素来待我好,假使给她们晓得了,肯定是要去我爹那里当头当面替我讨公道的。我爹那人不讲究。惹急了他甚么都敢干,若是再带累得两位嫂子家里不安宁,那不值当,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呀!”
这事儿一时半会子还真说不清楚,花小麦强忍下那股要冲顶而出的怒气。挥挥手:“行了,我看眼下你还是先回铺子上去,我也得快些去寻大圣哥,不能让小核桃老在外头吹风。等忙过了中午,你再到我家来,那时候咱们慢慢说——你这样心神不宁,在灶上干活儿时。就尽量少碰刀,别伤着自己,可听见了?”
听她这意思,分明是打算将此事管上一管的,周芸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些许。乖顺地点点头,抹一把脸,转头又回了稻香园。
花小麦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叹口气。抱着小核桃往珍味园的方向而去。
……
这一趟去的倒是顺利,把剃头的事一说,孙大圣立刻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还显得很高兴,连说他和孟郁槐是兄弟,这事儿合该交给他,是最合适的,当即便跑去借了一套剃头的家什,跟着花小麦一块儿回了孟家院子。
小核桃百般不愿剃头,将身子绷得死紧,扯着嗓子大哭不止。
有句话孟郁槐说的没错,这娃娃的力气在小婴儿来说,还真是挺大,花小麦怕伤着他,不敢真个使劲儿,又不能不将他摁住了,又是哄又是逗,累出一身汗来,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将头发剃得妥当,趁着天气暖,又把小核桃抱去洗了个澡,心中一叠声地感叹,养个孩子,还真是不容易。
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不好留人吃饭,孟老娘便死说活说逼着孙大圣晚间来家,好与孟郁槐喝两杯。整个中午在折腾中度过,饭后,花小麦领着小核桃回房歇了一会儿中觉,约莫未时初,周芸儿便怯怯地来了。
孟老娘不是那起爱管闲事的人,分明见周芸儿是有心事的,却也没多打听,只管将小核桃带走,由着她师徒俩自在说话。花小麦刚起身,还有些睡眼惺忪,去厨房拿了些点心,又浓浓煮了两盏松子茶,领着周芸儿去堂屋掩了门。
由始至终,周芸儿一直低垂着头,扁着嘴角要哭不哭的,一望而知满心里皆是委屈。花小麦很不喜她这蠍蠍螫螫的情状,敲了敲桌面,单刀直入道:“此时也没外人,你既愿意把这事儿告诉我,眼见得应是信得过我才是,还不一五一十与我说清楚?那工钱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一个子儿也没拿回家?”
周芸儿可怜巴巴地捧着茶碗,上牙叩着下唇,憋了好半晌方道:“不是的,我……”
说穿了,这事儿果真与那工钱脱不开干系。
周芸儿虽出了师,却到底是新手,工钱自然万万无法跟汪展瑞、谭师傅相提并论,但每月七百文,对于一个一只脚刚迈入饮食行当的年轻人来说,也实在不算低。
二月里,头回领工钱,小姑娘欢喜得几乎要厥过去。若搁在从前,以她这老实胆怯的性格,是肯定要全数拿回去交给家里人,自个儿一文也不会留。
然而,在稻香园呆了一年多,身边都是春喜腊梅这等嘴皮子利落、不肯吃亏的嫂子,加之花小麦没事便会同她讲,让她替自己多考虑一些,日子长了,耳濡目染,她多少也受了些影响,不至于再如从前那般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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