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意无
她忍不住起身,抚摸着窗台上的梅花。
自从韩侍郎回到家,便一直愁眉苦脸的,晚膳的时候,韩贞儿忍不住问他,“父亲,您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韩夫人给他盛了碗汤,也劝道:“老爷,喝点莲子汤败败火。”韩侍郎没应,望着韩贞儿姣好温顺的面容,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贞儿,为父对不起你。”
“父亲何出此言?”
韩贞儿嘴上温和地安抚着韩侍郎,心底却一个咯噔,她明白,如今朝堂之上宦官专权,父亲心底对胤朝担忧不已,即便父亲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他还是很想胤朝恢复到先帝在位时的盛世。
韩侍郎知晓自己女儿向来懂事,心底越发愧疚,缓缓道:“贞儿,今日上朝之时,朝堂上有大臣提到陛下是时候充盈后宫,我就与陛下请愿,让贞儿入宫,陛下,同意了。”
韩贞儿脸色一白,“父亲……”一边的韩夫人立即破口大骂,“老爷,您是不是疯了,如今,那一位自己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提到与天家结亲,别的大臣都避之不及,您可好,把自己女儿活活往火坑里推!”
说到后面,她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贞儿啊,大好青春都要葬送在宫里了,天可怜见的,天底下竟然有父亲会为了荣华富贵断送女儿前程。”
见她越说越离谱,韩侍郎忍不住蹙眉呵斥道:“好了,快闭嘴!你是嫌弃自己命太长,还是想要我们所有人和你陪葬?什么话都敢说,陛下如何,也是你这等妇孺可以妄议的吗!”
被他这么一呵斥,韩夫人越发来劲,“有什么不敢的,谁不知如今的天子不过是督公的傀儡,既然老爷想要卖女求荣,那老爷干脆把贞儿送给督公吧,保不齐还能升更大的官!”
“你!你……”韩侍郎气的脸都红了,半天说不出话,韩夫人是他的糟糠之妻,他们是青梅竹马,韩夫人性子向来泼辣,也不是世家小姐出身,经常口无遮拦,即便韩侍郎凭借从龙之功替她挣了个诰命,她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蠢俗。
可是,他们的女儿贞儿不一样,她知书达礼,温柔体贴,一定可以谅解他的所作所为。
韩贞儿赶紧拍他的背顺气,“父亲,母亲她向来心直口快,您别放在心上。”说完,她又对韩夫人道:“母亲,您这话可不能挂在嘴边,您要想想督公的身份,他哪里看得上女儿。”
她这话隐隐提醒韩夫人,贺朝羽只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若是这话让他听到,他只会觉得,韩家在羞辱他,凭他那个多疑的性子,韩家怕是永无宁日。
韩夫人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韩侍郎又问:“贞儿,你的意思如何?”韩贞儿叹了口气,“父亲,贞儿愿意入宫,只是,在那之前,我可以见陛下一面吗?”
韩侍郎眼底隐隐有泪,“好。”
接到韩侍郎的邀请的时候,薛慕仪还在紫宸殿伺弄那株梅花,不知道齐子渊用的什么法子,那株梅花好几天了都不见枯萎,香气沁人。
不过,薛慕仪感觉到,自己病恹恹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二,自从上次贺朝羽来紫宸殿和自己不欢而散后,他便一直不知道在忙什么,这几天都没看到他的影子。
紫宸殿无比冷清,除了栀禾以外,贺朝羽把她其他的太监宫女都撤了,薛慕仪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就是只笼中鸟。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贺朝羽走了进来,看着小皇帝在窗前发呆,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地点上了绿萼,他心底不自觉冷笑。
上次他进来,她就在拨弄这株梅花,这次也是,看不出来,她这么有雅兴么?
“陛下。”
清冷的声音让薛慕仪心底一跳,她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开口,“什么事?”
眼神不自觉落到他身上,她看到,他今日没再穿那身天青色的曳撒,反而穿了墨色的常服,本就冷白的皮肤越发欺霜赛雪。
简直像个冰雕的人。
她心底不屑地偷偷骂他,死兔崽子,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贺朝羽漆黑的眼一直望着她脸上的表情,长腿一跨,迈了过来,“陛下,韩侍郎想邀请你去他府上赴宴,陛下意下如何?”
他一副和她商量的语气,薛慕仪却知道,她必须的去,不然贺朝羽根本不会来这里和他说这件事,她答,“韩侍郎一番盛情,孤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
见她不甚熟稔地自称孤,贺朝羽忍不住笑了笑,“既然如此,请陛下更衣吧,臣同陛下一起去赴宴。”
薛慕仪点了点头,很快就换好了一身常服,两人乘着轿辇从西华门出了皇宫,径直朝着韩府而去。
一踏进韩府,韩侍郎便迎了过来,行礼道:“参见陛下。”薛慕仪温声道:“爱卿不必多礼,本就是寻常家宴,不必拘泥于君臣之别。”
府内早就备好了宴席迎接薛慕仪的到来,只是,看到和她一起过来的贺朝羽,他顿时有些惶恐,“督公,您怎么也来了?”
贺朝羽随意道:“陛下甚少参加大臣的饮宴,怕自己礼数拿捏不准,便吩咐臣一同前来,好时时照拂陛下。”
“如此,辛苦督公了。”韩侍郎脸色有些白,心底却犯了嘀咕,贺朝羽会来这里,绝对是有事情。
应该是和贞儿有关吧。
将他们迎到了前厅,韩侍郎努力尽宾主之谊,周旋于薛慕仪和贺朝羽中,分外辛苦。
这顿饮宴因为贺朝羽的存在而变得极其压抑,薛慕仪看着韩侍郎年事已高却还小心翼翼的样子,顿时觉得他有些可怜。
略喝了几杯酒,醺意上了头,薛慕仪眼底变得水光朦胧,她不自觉望向了竭力交谈的韩侍郎和贺朝羽,见状,贺朝羽忽然道:“陛下不胜酒力,不如让她在贵府歇息会吧。”
韩侍郎瞬间明白过什么来,便吩咐人将薛慕仪带到了暖阁中暂且休息,薛慕仪卧在榻上,合上了眼睛,却感觉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昱哥哥。”
她连忙睁开了眼睛,却看到韩贞儿坐在自己榻前,美目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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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刺客
薛慕仪心底一紧, 酒意瞬间烟消云散, 她连忙坐了起来,神色紧张,“贞儿。”
韩贞儿默默看着她的样子, 蓦地露出个笑来, “昱哥哥, 你这么紧张干嘛?”薛慕仪不去看她, 垂下了睫毛, “没什么, 就是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韩贞儿叹了口气,“父亲这次请您过来, 其实是贞儿的意思, 贞儿很想您。”她仰面去看他,眼底满是情愫, 薛慕仪不自觉攥紧了手, 避过她的目光, “你知道了我要娶你为妃的事了吗?”
韩贞儿点头,“嗯, 贞儿正是想问陛下,您是不是真心想娶贞儿?”而不是因为局势所迫。
说到这, 韩贞儿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垂下了眼睛,神态中满是女儿的娇羞,却不经意看到薛慕仪莹白的手。
手指纤细, 根根似玉,丝毫不像男子的手。
她的心底一颤,连忙抬眼仔细去看薛慕仪,从额头到下巴,丝毫不放过,隐约看到她藏在衣领下的雪色,她仿佛明白过什么来,眼底不自觉浮现出盈盈泪光。
薛慕仪看到她这个样子,连忙道:“贞儿,如果你不愿意入宫,孤不会逼你。”好好的一个姑娘,送进宫来,无疑是让人家守活寡。
韩贞儿摇了摇头,反而道:“陛下,贞儿自然是愿意的,您还记得吗,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贞儿说过,心悦贞儿……”
薛慕仪微微颔首,“嗯,孤自然没有忘记。”韩贞儿脸色苍白,声音很低,“你不是昱哥哥,你是睨睨对吗?”
薛慕仪一顿,韩贞儿的脸近在眼前,她的手指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脸,蹭到一点黄粉,她不自觉流下泪来,“我就知道,宫里传来稚玉公主的死讯的时候,当晚,我就做了个噩梦,梦到死去的是昱哥哥,所以听到要我入宫的消息,我才会这么想见您一面……”
薛慕仪心底有些发涩,连忙用帕子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贞儿姐姐,我会想办法,让你不要入宫,哥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贞儿姐姐一生顺遂如意,你以后一定能遇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韩贞儿忽然攥住了她的手,眼底恨意刻骨,“是贺朝羽做的,对吗?”
见薛慕仪默不作声,韩贞儿含着泪意露出个笑来,“没事的,睨睨,我还是愿意进宫,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替昱哥哥报仇。”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丫鬟的叩门声,声音紧张,“陛下,您休息够了吗?督公请您过去。”薛慕仪连忙起身,“孤马上就好。”
她又回身对着泥塑蜡像一般呆滞在原地的韩贞儿道:“贞儿姐姐,你快回去吧。”韩贞儿点了点头,婀娜的身影隐藏在了帘幕后面,一双凤目微垂,却藏着怨毒的光芒。
薛慕仪推开了门,软和的风扑在绣帘上,梅花香气沁入鼻端,暖阁外面植着一片梅花,她看到贺朝羽站在梅树下等她。
墨色衣衫,长身玉立,侧颜秾艳,手中还执着一株白梅花,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陛下,是时候回去了。”
薛慕仪缓缓朝着他而去,贺朝羽望着她略带酡色的脸颊,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他随意将梅花递到了她怀里,漆黑的眼中泛着水意,令他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桀骜难驯,“陛下,这株梅花好看吗?”
薛慕仪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韩贞儿的话中,她心底忽然叹了口气,看来,韩贞儿还是不要进宫的好,一来,她不想让她大好年华就独守深宫,二来,她那么恨贺朝羽,没准真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听到贺朝羽的话,她一怔,不自觉仰着头去望他,“嗯,好看。”
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贺朝羽眼底水色瞬间消失,脸色沉沉似水,“既然好看,那就请陛下将紫宸殿那株重瓣绿萼换了吧。”
薛慕仪心底一跳,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直到出了韩府,贺朝羽的脸色依旧不好看,韩侍郎在身后颤巍巍道:“恭送陛下,恭送督公。”他理都不理,头也不低一下,墨色的衣摆翩跹着,自顾自踏上了轿辇。
“上来。”他倒是没忘薛慕仪,硬是将她拽上了轿辇,即便贺朝羽是这般无礼的模样,也没人敢指责他的不妥。
薛慕仪坐在了他身边,怀里还抱着那株白梅花,斟酌着应该怎么开口,终于,她试探性地唤了唤,“贺卿。”她应该没记错,原主就是这么唤他的。
还怪肉麻的。
贺朝羽回过头来,语气不善,“陛下,有什么事吗?”他漆黑的眼底藏着的情绪让人看不分明,却令人本能觉得危险。
“我不想娶韩贞儿。”她一咬牙,还是说出了口,贺朝羽微微挑了挑眉,“是吗?陛下为何不愿意?”
“这太荒唐了,贞儿姐姐她和我哥哥两情相悦,现在却要成为我的妃子,而且,她进了宫,她迟早会知道我不是哥哥,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所以,我不想就这么耽误她一生。”
“陛下可真是宅心仁厚,可惜,陛下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毕竟陛下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吗?”他语气嘲讽,心底似乎憋着一口闷气。
薛慕仪咬了咬唇,明亮的眼睛去望他的眼底,语气微微委屈,“贺卿为什么一定要我娶贞儿姐姐?是不是因为,你看上了她的美貌,就想借我的名义,把她困在宫里,好让你日日都能看到她。”
贺朝羽唇角不自觉勾了勾,“陛下想得可真多。”
小皇帝这是在吃醋吗?这种生涩的嫉妒中透着种难以言明的怜爱,他的心柔软了一瞬,刚才的郁气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起码,小皇帝并非对他毫不在意。
见他表情变得温柔起来,薛慕仪忽然又笑了起来,语气懊恼道:“对了,孤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贺卿又非男子,就算真的对贞儿姐姐起了什么心思,也只是徒然。”
眼看贺朝羽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她忽然将怀里的梅花放在了腿边,然后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飞快在他唇边啄了一啄,眉眼妩媚。
她轻声道:“所以,不要让贞儿姐姐进宫,好不好,只有孤不会嫌弃贺卿的身份。”
心底却轻笑起来,谁驯养谁还不一定呢?她也可以用爱意去把这头豺狼变成忠犬。她莫名就是有这种自信,因为贺朝羽喜欢她。
话音刚落,她的腰忽然被贺朝羽死死箍住了,女儿香近在咫尺,他肌肤热度不自觉上升。
唇在她耳垂边低喃,眼神阴郁,语气冰冷,“陛下,就算臣并非男子,陛下不也一样对臣死心塌地的,况且,这男女间的快活事,又并非只有那一种,陛下很快就能明白。”
他黑着眼,伸手要去勾她的腰带,轿辇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破空而来的箭簇穿透轿辇的帘子,钉在了马车的边缘,贺朝羽下意识将薛慕仪护在了怀里,浑身肌肉紧绷。
“来人啊!有刺客!”抬轿的大汉扯着破锣嗓子叫喊起来。
四周是宽阔的大道,酒楼林立,青白相接的高墙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旗帜,正如云飘摇。
这一声粗犷的嗓子让藏在旗帜后面的黑衣人纷纷腾跃而出,鹰隼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地,他们半跪在地上,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冰冷的刀锋如电光一闪,“铿”的一声,便顺势截断了要插入马车的箭簇。
贺朝羽向来谨慎,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就出宫去,眼前这些黑衣人都是贺朝羽培养出来的心腹死士,负责暗地里保护贺朝羽的安全。
四周的百姓让这混乱的场景吓破了胆,恐惧地叫喊起来,逃的逃,躲的躲,“有刺客啊!”
“保护督公!”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呼喊了一句,巡城的金吾卫的马蹄声很快到达,领头的金吾卫将军冯喻连忙下马跪在地上请罪,“督公受惊了!”
贺朝羽挑着帘子从轿辇内走了出来,似笑非笑道:“冯将军,当务之急是捉住刺客,而不是请罪,对吗?”
冯喻惶恐,冷汗涔涔,“督公说得对,下官一时情急,才会……”这叫什么事,他刚带领着一队金吾卫巡城,谁知,忽然会冒出刺客来。
贺朝羽的眼神一直往四周巡视,余光不经意看到城楼之上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唇角微翘,又道:“那么,冯将军,还请尽快将刺客绳之以法,毕竟,惊扰了本督事小,若是,伤到了陛下,那便罪无可恕了。”
冯喻领命,连忙吩咐手下搜寻刺客,贺朝羽的死士们飞檐走壁,又隐藏回了旌旗后面,不见踪影,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贺朝羽和薛慕仪。
至于,捉刺客这种事,有金吾卫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