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轻歌
侍书怡墨担心徐幼微忙碌期间觉得热,便同时取了扇子,走到她近前,轻轻打扇。
“你们喜欢怎样的衣服?”跟前的三个人,悉心照顾了自己两年,徐幼微对她们从没架子,“等我再好一些,也给你们做。我喜欢做针线。”
怡墨笑道:“等你再好一些,赏奴婢几个亲手做的帕子就成。”
李嬷嬷、侍书齐声附和。
“这好说。”徐幼微笑道,“上回去师母那儿,抢了好些花样子回来。”她看向三人,目光灵动,长睫忽闪一下,“有一些是帕子的新绣样,等着啊。”
俏生生的模样,让三个人由衷地笑着说好。
随后,徐幼微手里的事情不停,嘴里委婉地提起孟观潮与三哥兄长不合的事情。
这些,李嬷嬷最清楚,又知道四夫人是太夫人和四老爷最信任的人,也便不隐瞒,低声提及当年一事:“走至如今,四老爷不容易,太夫人更不容易。
“夫人是不知道,那兄弟三个,过于歹毒了。
“奴婢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便知晓一些秘辛。
“太夫人怀着四老爷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一个,利用下人下了毒手。
“太夫人那时并没意识到,嫁入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门第,不知防范,便吃了亏。
“生产时……险些就一尸两命。
“四老爷出生之后,起初两年,特别孱弱。太夫人就不消说了,当真是伤筋动骨,落下病了,调理了十多年,才去了病根儿。
“这些,奴婢们有意无意的,跟四老爷絮叨过。就单为那件事,已值得他追究,您说是不是?”
作为忠心耿耿的仆妇,她不想四夫人对太夫人、四老爷生出哪怕一点点误会。
徐幼微明白,转头看着她,神色认真地点头,“的确是。那就是不该不计较的事。”孟观潮那个人,自己再怎样,也不见得会计较,但母亲是他最在意的人,伤过母亲的人,他是断然不会容着的。
李嬷嬷与侍书、怡墨闻言,同时暗暗透了一口气。
也是在此刻,主仆四个真正通了款曲,有了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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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六月,对于徐幼微,可喜之事是小日子在距离上次一个月到来:早就委婉地问过侍书怡墨,在以往,那可真是没谱,不是早几日,便是晚上好些天。
她难以想象,病中的自己,是如何应对这些事的。
孟观潮却是心细如发,思忖一番,特别高兴,这晚,拥着她说道:“长此以往就最好了。”
“嗯。你不去外间睡么?”她是觉得,他嗅觉定是异于常人的灵敏,血腥气再轻微,也会叫人不适。再说了,她也听嬷嬷说了,这种日子,就该分开睡。
“数你事儿多。”孟观潮揉了揉她的脸,“给我睡觉。”
“哦。”除了这样,她再无应对的言语。
“小笨猫。”他啄一下她的唇。
“……”她翻身背对着他,“纸老虎,给我一边儿去。”跟他这种人过久了,私下里真是想有正形都不成。
他就逸出清朗的笑声,把她身形板过来,拥到怀里。
那怀抱,柔柔的。她安然地阖了眼睑,在他轻柔的拍抚下,堕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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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除了西南的事,庙堂上出了一档子引人注意的事:漕运在浙江关卡出了问题,在职官员被罢免,可能够顶替的人选,却成了难题,
事情议论来议论去,目标慢慢锁定在大老爷身上。
这方面,大老爷是能人。
孟观潮却懒得用这个人,让六部再议,再选人。
六部见状,反倒认真跟他拧上了:一来是没有更合适的人,二来是觉着他的顾忌没必要。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避免孟府烈火烹油,才将大老爷自户部挪到了国子监。
可是,太傅的权势,再大、再小一些,有什么区别?
孟观潮将事情一再延后。
大老爷闲闲看戏。
到末了,孟观潮终究是没拧过六部官员,勉勉强强地答应启用长兄,通过皇帝册封大老爷为户部郎中,命其到浙江上任。
大老爷心情大好,心情愉悦地赴任。
徐幼微却在想,这个人,有生之年,不知还能否再见到。
对她而言,可喜的是小日子又在月初如期而至,日子对上了。
孟观潮留意到,亦是满心愉悦。
夏末,皇帝不管母亲,径自传旨,要见一见他的四婶婶。
徐幼微连忙按品大妆,去宫中面圣。
九岁的皇帝,胖嘟嘟的,但样貌粉雕玉琢,大眼睛神光充足,是个极漂亮的男孩子。
皇帝对貌美又娇弱的四婶婶一点架子也无,一见就投缘,把自己平时喜欢吃的糖果、点心全部唤宫人备齐,让她吃,没多久,两个人就认真讨论起膳食茶点的优劣来。
孟观潮在一旁瞧着,嘴角一抽一抽的:俩吃货凑到了一起……麻烦。
而他不知道的是,妻子在见到皇帝之后,心绪有了莫大的起伏。
当夜,曾经梦见过的事,再一次在梦中出现:
皇帝长大之后,在宫外得遇女子林漪。那件事,梦境鲜活,她听到了君臣两个的对话。
林漪的出身,非常上不得台面——是名动京城的花魁。让孟观潮震怒的不是这一点,是皇帝自觉理亏,要禅位于太傅,携林漪到清净之处,过自己的清净日子。
那时候,孟观潮的身体情形已经很不好了。数年征战、镇守边关,又如何都不肯善待自己,病情严重。
他殚精竭虑地安排身后事,为皇帝做最缜密的安排,可他亲手拉扯大的帝王,却动了那样的心思。
当时听皇帝态度坚决地说完打算,他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一耳刮子。皇帝不躲不闪,嘴角立时淌出鲜血。
他仍是不解气,又将人拎起来,狠踹一脚。
皇帝身形飞出去,立时呕出一大口鲜血。
“我想要什么,再容易不过,不需要承任何人的情。我不稀罕的,谁送我都没用,不收。”他说,“这皇位,你不想坐也得坐。这一番责罚,我只恨迟了数年。你要是有出息,等我身死之后刨坟掘墓便是。我在一日,你就别想任意妄为。”
不怕,什么都不惧。
在这尘世只剩了至交相伴之后,没有任何事能成为他的顾忌。
都气成那样了,还是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想法子给皇帝收拾烂摊子,回身落座,语气透着万般疲惫地说,不过是想与有情人长相厮守,不丢人。女子出身再不堪,也不是她的错。今年皇上大婚,但是,她要换个身份,见过她那张脸的怕是不少,人前也要换张脸。你不想永远失去她的话,就照我安排行事。
皇帝擦去嘴边的鲜血,看着他,很久,随后膝行到他面前,抱住他,哽咽着说我错了,闷闷的,已满脸是泪。
他敛目看着皇帝,很久,继而俯身,手碰了碰皇帝清晰地印着指痕的面颊,问,疼么?
皇帝摇头,继而失声痛哭。
皇帝大婚两年后,战捷回返帝京途中,帝师孟观潮溘然长逝。
帝悲恸欲绝,为帝师守灵八十一日,出殡时,扶棺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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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满心悲凉中, 徐幼微恍然醒来。
外间的灯光透过槅扇上镶嵌的玻璃入室。孟观潮还在伏案忙碌。
这种事, 到底是不是他在那一世发生过的?要说是臆想,怎么会一而再地出现在梦境中?得想法子验证一下。
徐幼微起身下地,寻到外间。
孟观潮扬眉, “又做噩梦了?”她睡眠不好, 做梦是常事, 时不时就做噩梦。
“是做了个梦。”
孟观潮示意她到身边坐, 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徐幼微挨着他坐下, 喝了半杯温水, 道:“我总是梦见一个女孩子,今年也就五六岁吧,出奇的漂亮、聪慧, 但是身世孤苦, 如今落入了人牙子手里,处境很不好。”
这些,在梦中,听皇帝对他说过。亦看到过,他亲自面见林漪的情形,记得那女孩子眉心一点朱砂。
孟观潮在意的一点是,“总是梦见?”
“嗯。”徐幼微点头, “动不动就入梦,每次醒了,心里都特别难受。我可不可以找找她?”
“这事儿倒是有些意思。”孟观潮问,“猜得出人在何处?”
“应该就在京城。叫林漪——应该没错, 要是名字上出了偏差,也无妨,我可以画出她的样貌。”
“都到这地步了?那与你可真是缘分不浅。”孟观潮略一思忖,果断地道,“成,我派人找找。”又安抚她,“小事,谨言慎宇就能办。”
“要是找不到——”话说到这地步,她反而有些心虚了。有什么缘分啊?怕他再被皇帝刺痛而已。
“找不到就差人去别处找。”孟观潮微笑,“有些怪异,我们不妨看看,你的梦是真是假。”
“但愿能找到。”她真怕害得谨言慎宇白忙一场。
“去睡吧。”孟观潮拍拍她的背。
“你还要忙很久么?”她问。
“嗯。”他笑,“想我了?”
“……”徐幼微立时下地,回往里间,走动间,听到他逸出愉悦的笑声。她鼓了鼓腮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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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日,徐幼微给太夫人和孟观潮的衣服做好了,唤丫鬟仔细浆洗,亲自熨烫。
给婆婆的,是一件丁香色缂丝葫芦纹样褙子,一条水白色裙子。衣料就很好看,用不到刺绣,只是在镶、掐方面多做了些文章,譬如在袖口、衣摆、裙摆上镶嵌了相宜的现成的襕边,衣缘用足了掐芽的工夫。
她亲手送到婆婆面前。
太夫人将衣服展开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欢喜:“诶呦,真是没想到,能穿上儿媳妇做的新衣服。”
如意围着团团转,太夫人推开,“边儿去,敢挠我的新衣服,我饿你两顿饭你信不信?”继而又夸赞幼微,“这针线实在是好。”
如意气呼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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