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于是每天早上包括一家客栈在内的各大客栈、酒楼、茶馆一开门,无数身穿道袍、手持折扇的文人便会进去里面坐着, 叫上一壶沁凉的酸梅饮或是薄荷茶,再要一碟鸡蛋糕,当然, 最要紧的还得是果冻这重头戏,没了压轴的, 可怎么叫好呢!
如今一家客栈两家店每日都会制作许多冰, 用来做冰镇果饮和果冻, 价格难免要比其他的零嘴儿贵些,一样就得二十多文, 都能买一斤多卤味了!可许多人并不差钱儿,冲的就是这份儿独一无二,故而两样俱都十分热销。
已有功名的文人心中得意,巴不得叫天下人都知道他中了,便爱叫那山楂和石榴的,两样俱都红彤彤的,瞧着便是鸿运当头,只叫人心情舒爽。
瞧瞧,当今圣人威武贤明,最是个慧眼识珠的,现下的大庆朝便如同我自身一般,眼见着便要扶摇直上了!
来来来诸君,值此开明盛世之际,你我共食此果!
白身书生心中不免焦躁,大多更偏爱中间夹着两颗青梅和薄荷叶的青梅薄荷果冻和胡瓜果冻,这两款打眼一瞧就碧莹莹的,给这炎炎夏日带来一丝清冷。而等吃到口中,便是一股沁凉,暑热登时都消了,虽然结合自身现状难免有点……清苦,可到底是更加骄人清醒了。
噫吁嚱,在这滚滚红尘浊世,哪里求得赏识我的贵人呐!伯乐不来,我这千里良驹满腔的才华和抱负,何时才能得到施展?
展鸰和席桐闲着没事儿做,都偷偷去看过几回。
就见一群年龄不等的文人们一边摇头晃脑做严肃状,一边……挖果冻!口中还念念有声,什么“炎炎我尤苦,莹莹果更洁”的,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诡异的好笑。
就连老潘掌柜也在生日后亲自来过一回。
小老头儿穿着一身雨过天晴的薄绸褂子,摇着大蒲扇,十分稀罕的欣赏了一回,然后便乐颠颠的挖了一勺又一勺……
果冻倒还罢了,不过是个小高峰,真正的高潮却是到了被席桐亲自命名为“冰火两重天”的高度白酒上市时!
好么,几乎全城的人,尤其是男人们都疯了!
根据展鸰和席桐两个人的反复品尝比对和数据推算,这款白酒的度数大概在三十五度上下,肯定不算他们能做出来的最烈的酒,却是结合实际情况,烈酒中最不容易出事,也最容易叫人接受的度数。
之前大家喝的都是那种十度以下的,饶是称得上烈酒的也不过十几度,上二十度的寥寥无几。如今突然出来个三十多度的,便好似羊群里蹦出个活驴来,端的刺眼!区区三十五度,若放在后世,实在算不得什么稀罕,可搁在这儿,就未必了。还得先瞧瞧大家的接受能力再说后头的。
谨慎起见,冰火两重天严格实行实名限购政策,每人每天最多只能买半两,差不多就是现下流行的小酒盅的量。同时严禁一切形式的代购和累计购买,更不许外带,怕的就是多喝出事。
最开始还有人不以为意,烈酒?最烈能烈过塞外的白刀子么?那可真是吞了把刀子似的烧心戳肺呐!
什么?只给半两!这,这够润嘴皮子的么?
不少爱酒之人将信将疑的叫了一杯,然后酒杯一上来,这些有经验的老酒鬼眼珠子都绿了!
娘咧,怎的如此之香!单冲着味道就值了啊!
头一盅上来的时候,好些个酒鬼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抠下来贴上,甚至更是不由自主的跟着走,想着这杯是我的就好了……
上等白酒的判断标准无非那么几个:
头一个观色,此酒晶莹剔透,瞧着清澈如水,一丁点儿的渣滓和杂质都没有,自然是上上等。
次一个闻香,这酒香气浓烈悠远,却又不直拉拉的刺鼻子,如同化不开的实质一般在鼻端萦绕,甚美!
再有就是口感和回香,以及吃过之后是否头疼。
不少人没有经验,被店员反复提醒后还有些个不耐烦,心道老子活了这么大年纪,吃过的酒加起来怎么没有几缸?还怕醉么?
结果……还他娘的真怕!
好些人彪呼呼的来了个一口闷,然后一张脸瞬间憋得紫涨,满口的冲劲儿几乎将口腔涨破,嘴里火辣辣的疼!
有几个机灵的觉得一家客栈觉不会轻易做无用功,既然提醒了必然有“诈”,哪里还敢做头一批吃螃蟹的人?就只看了、闻了,然后偷偷看旁人,等他们的反应。
若是果然好的,我再吃不迟;若是不好了,趁着没动,还能退呐!
谁知眼见着那些前锋们整张脸都扭曲了,旁边同伴急急忙忙的问:“如何,如何了?”
吃了酒的那人心道还他娘的如何了,老子现在不光说不出话来,眼瞅着脑子都轰隆隆的不清楚了……
于是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头一批酒量不好偏还要装好汉一口闷的货直接就厥过去了。
众人大骇!
早有准备的一家客栈的店员们摇头叹息,早提醒你们了,自己非要作死,怪谁?
于是又训练有素的上前去,一人一条胳膊腿儿的抬了送回去,还有人帮忙拿东西呐。店内一众食客、酒友瞬间恍然大悟,难怪但凡有人买酒的时候,都要写下来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合着就是为了这一遭啊!
接连几日,一家客栈和黄泉州内外出现了许多醉汉,好点儿的直接在大街上倒头就睡,差点儿的干脆就发酒疯:什么满嘴胡言乱语的,绕街狂奔的,脱了衣裳的……当真是丑态毕露,叫人啼笑皆非。
一众巡街士兵和衙役们都忙的不成,又是要罚款又是要抓了人做壮丁的,一时间,相关部门的财政和人手竟都宽裕起来?也算是结结实实的冰火两重天了吧?
最初的疯魔过后,大部分人都有经验了,便是没亲自吃过的也听说了“先驱”们的告诫,如今都学着叫点儿卤煮之类的下酒菜,一点儿一点儿的抿着吃。
少点儿好,挺好的,他们真是不想跟有些人似的光着身子满大街跑了……
给人看光光,里子面子全都没了不说,醒来之后头一眼看见的就是正拿着毛笔记录的衙役,轻则以扰乱秩序之罪罚银五钱,打十个板子;重则以滋事之名罚银三两,仗十,额外还得再去扫五天到十天不等的大街!
更丢人了好吗?
来来往往的人瞧见了,谁不笑着议论?“看见了吗?那就是那日吃醉了酒脱了衣裳满大街撒野的傻子……”
“哎呦呦,当真伤风败俗!”
成了亲的少不了老婆哭孩子闹,自己理亏各种憋屈;没成亲的……恨不得鸟儿都被人看过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哪一日呐!
可就有这么些个勇士在前头纷纷扑街,非但没能止住,大家的劲头反而更大了!
吃啊,怎么不吃?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年年都有吃东西吃死的,难不成我们就要想不开的饿死吗?
必须得吃!大不了少吃么!
难得这冰火两重天烈酒口感醇香,细腻绵柔,最难得的是不伤身!好些人惊喜的发现,哪怕他们头一日醉倒了,第二日醒来之后竟没有寻常烈酒的那般头痛欲裂?
展鸰和席桐听说了还笑,那自然是不疼的,他们可是前前后后找了近百种底酒,反反复复试验了几百回,这才定下来的,若还破绽百出,他们还要不要混了?
所以眼下黄泉州乃至整个沂源府最时髦也最为人称道的消遣方式便是这两种:
叫些个果饮和果冻、雪糕的,边赏边吃,这种最为文人雅士和姑娘小姐们所推崇,还有不少人专门带着孩子来;
叫几碟卤味,或是烤鱼、酸菜鱼,然后来一小杯冰火两重天,一口小菜一口酒,每次只嘶溜溜吸一点儿,又火辣又过瘾。等吃到满头大汗,再叫个什么雪糕的,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于是本就热闹的一家客栈如今越发热闹了,也不管什么饭点不饭点的,每天只要一开了门就没个闲时候,许多客人到了打烊在即还不肯走呢,非得三催四请的,只道明儿还来。展鸰又雇了六七个人,这才好歹运转的开了。
这么过了约莫小半个月,眼瞅着中秋月饼都快接受预定了,城内分店的红果肩负一众同伴们的嘱托,跑到城外分店来找展鸰诉苦:
“掌柜的,您说这可怎么办?咱们店统共不过三层小楼儿,如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写满啦!墙壁自然不必说,便是几根柱子上如今也都看不出本色儿来。昨儿还有人趁着酒意,非要爬上桌往房梁上写呢,叫大家好说歹说连拖带拽的弄下来了,甩了好些人满身墨迹……”
展鸰和席桐听后,老半天回不过神来,“竟这么快?”
之前都开了几十天的,才写了不到十首,怎么这才短短几天就写满了?
红果道:“可不是嘛!之前来的多有寻常百姓,就是想写也写不出来呀。如今好些个读书人,可不就爱干这个嘛!您又说过不许随意擦洗,可如今不擦洗恐怕是不成了。对了,尤其是有几个黄泉州州学的秀才,好像还是有名的才子哩,每天都是下了学就呼朋引伴的过来,一天一人少说也能有个两三首,根本刹不住,店里那些个诗词大部分都是他们的!”
这几日时常有人抗议呢,说他们正诗兴大发,要做几首千古绝响,谁知一抬头,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竟无一处可下笔之地,何其扫兴!
抗议,必须得抗议,哪儿有不叫人下笔的酒楼呢?
展鸰和席桐商议一回,都觉得擦洗势在必行,可问题又来了,留谁都不留谁的?
得了,干脆就举办个评诗会吧!
甭管你是不是读书人,人人皆可品评,但每人只有一次投票机会,三天后评出前三甲和最受欢迎的三首。中奖的自不必说,给他十回免单机会!若是单纯选对了的,也能白得一份果冻,或是一杯冰火两重天呐。
这消息一出,得了,全城轰动,巡街衙役们越发哭笑不得了。
第83章
果冻、雪糕和冰火两重天闹得都太大, 最后连褚清怀这位当地父母官都惊动了。尤其是又关乎本地文人发展, 正是开评诗大会的当天他就到了。
除了褚清怀, 同来的还有一位新上任的张同知,两人都没带随从,只是一副寻常文人打扮:素色道袍、头戴儒巾, 手中捏着一柄竹骨撒金花纸扇, 倒也是翩翩美中年。
虽然他也一年一度的去本地州学视察, 可能入州学的本就是少数,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隔得远, 看不清,故而在场绝大部分人都不识得他。
可展鸰和席桐认识啊!
来人既是本地父母,又是友人的父亲和他们时下的官方合作伙伴, 愿意不愿意的都得上前招呼。
“这几日人多着呢, 难免杂乱,您怎么一个人都不带就来了?”
展鹤帮忙安排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这里承上启下的,等会儿不管是下楼还是上楼看热闹都很便宜。关键是地方大,不容易挤到, 而且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容易跑。
大凡是文官,大约都很乐意见到本地学风浓郁, 毕竟人才多了也能算到他们的政绩里头……
褚清怀少有的露了笑脸儿, “不必多礼, 我们就是出来走走,瞧瞧热闹, 也帮朝廷看看可有什么能用的人才。”
张同知跟他们不熟,可眼见着是知州大人都这般礼遇的,又有这么多的稀罕玩意儿,想来也是妙人,就笑呵呵的点头接道:“大人说的极是,想来都是学子,我大庆朝将来的希望所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展鸰和席桐默默地对视一眼,心道等会儿您可别后悔!文人雅士撒起酒疯来那一点儿不甘示弱的,还花样百出呢。
瞧着吧,只要喝了点儿酒,尤其是似醉未醉的时候,那出的洋相就别提了!
好点儿的嘴上没把门的,平时什么不敢说的话这会儿也都敢秃噜了;坏些的,捶胸顿足,莫名其妙嚎啕大哭的也不在少数……
就怕您两位本着筛选人才的目的来的,可回头却多了一片黑历史!
不过这样也好,都说酒后吐真言,提前叫他们看看这些未来国之栋梁的品行,日后也更有的放矢了。
展鸰叫人给他们上了一碟卤味、一碗凉皮、一盘蒜苗炒腊肉、一份皮蛋豆腐、两块果酱鸡蛋糕,又有两小杯冰火两重天。
前头的倒罢了,之前这二人也曾吃过,倒是这冰火两重天,近来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倒是未曾有缘尝一回。
张同知先闻了一回,就笑着赞叹道:“果然好香,不怪他们要写诗了。下官只闻了这一下,竟也觉得有些个蠢蠢欲动。”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是有点儿才气的文人大约都不怎么喜欢认输,甭管多大年纪都一样。
褚清怀小抿了一口,只觉得比之前闺女给自己带回来的那样更香更纯更烈,一口下去,嘴里就跟着了火似的痛快!
他慢慢咽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抓起扇子狠狠扇了两下,笑道:“那便写!没准儿你还能得个头筹,日后且容我蹭一回饭。”
两人都笑了,张同知到底拱手谦虚了一回,可两口酒下肚只觉飘飘欲仙,也顾不上许多,自顾自叫了纸笔写了两首诗。
倒不是他有公德心或是不爱在墙上写,关键是……眼下实在写不开了啊!
就连隔壁的凳面上都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首呐,大家怕脏了衣裳,愣是宁肯站着也不敢坐下。
两位父母官拽过凳子来先品鉴一番,都是摇头。
“不好,工整归工整,到底过于匠气。”褚清怀摇头道。
“正是,”张同知也道,“这人显然是本末倒置,一味追求对仗,却反而失了意境,岂不是本末倒置?”
两人叹了一回,复又叫了份蛋糕垫肚皮,一边乐颠颠的吃喝,一边听周围文人们说笑。
张同知的年纪比褚清怀还要大些,生就一副笑脸,这会儿就吃的起劲儿,瞧着很是和气可亲。
他觉得蛋糕挺好!
年纪大了么,肠胃弱些,牙口也有些不大好使,吃这个倒是舒坦得很。
嗯,黄泉州的名儿虽晦气些,可地方还是不错的,地灵了才能人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