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饭团桃子控
她知道连嬷嬷一旦反水,她有许多秘密,便瞒不住了。可十三个人啊,连嬷嬷是不可能知道十三个人的……她没有想到,御史台同黑羽卫,能够在三日之内,查到这种地步。
毕竟黑羽卫是个摆设,宫中的人,都知道。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瑟瑟发抖的郑郡王,眯了眯眼睛,“今日且不管有证据,还是没有证据。既然你们已经带着禁卫军,围了我们郑王府,是不可能善了了,非要我们全家死绝了。”
谢景衣同柴祐琛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知道还废话?”
两人说着,对视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看向了蔡太妃。
蔡太妃再也没有心情看柴祐琛同谢景衣,她转过身去,看向了端着姜汤的官家,“四个地点,埋有火药,千真万确。这些事都是我做下的,同他没有干系,你留我儿一条命,将他分封出京,并且发誓永不追究此事。我即可将火药的所在地告诉你,并且愿意以死谢罪。”
“不然的话,若是得不到我的命令,一个时辰之后,便会有人点火……我看到时候,你这个帝位,还坐不坐得稳!”
第266章 三日之战(六)
谢景衣看着蔡太妃,她头发花白,只用一根银簪挽着,那簪子上,坠着一颗珊瑚珠,看像是南国红豆,鲜艳欲滴。
她有些气急败坏,身体晃动着,那珠子便一晃一晃的,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真的是很可惜,太妃您,大约没有听说过螳臂挡车这个故事。”谢景衣看着那红珠子,轻轻的说道。
若是那放火药的地方没有找到,他们便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过来了,明知道会被威胁,还让官家来被打脸,就算他们年轻不懂事,欧阳相公也不会如此拧不清。
说起来,新皇出生的时候,宫中年纪大一些的皇子,有一些早早的便死了,剩下的那些,也因为成亲了,出宫别居。
一众太妃斗了一辈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黄口小儿因为命好,坐上了帝位,又怎么会对他心存善意?从小到大,若论这东京城中,谁被诅咒得最多,那非如今的官家莫属了。
我的儿子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活着,拿走原本属于你的哥哥们的帝位呢?儿子若是死绝,那孙子,是不是就有一争之力?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恶意,也就只有官家自己个,心中明了了。
谢景衣偷偷的看了一眼官家,他有些乖巧的坐在欧阳相公身边,虽然稚气未脱,但是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一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春笋。
一个锐意革新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好脾气,惟臣子之命是从?
她微微的转了转头,接着说道,“你压根儿就没有在四个地方安置好火药,你只在一个地方存了,不是么?蔡太妃。”
蔡太妃冷笑出声,“年轻人,自作主张可是要吃亏的。你不信,不信便不信,就让这东京城炸飞了!”
“是么?蔡太妃虽然是女子,但是习得一笔好狂草。那爆竹作坊的账册上,娟秀的蝇头小楷是谁写的呢?今年上元节的时候,郑王府在园中大办等会,遍请亲朋好友,甚至路人皆可入庭院中来比灯。其中博得头筹的那盏飞燕灯,十分的别致。”
“上元节朱雀大街乱作一团,来郑王府的人却侥幸平安喜乐,京城中当时倒是有不少人,都夸郑王吉祥,飞燕报喜。那飞燕灯更是在郑王府的门前,挂了好些时日。”
“啊,这灯有趣在哪里来着?哦,就是远看是黑色燕背,近看才发现了,那黑羽压根儿是用细笔小楷写下的一整篇道德经。这灯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谢景衣说着,朝着蔡太妃走了几步,“再有那副画,看着好似随意画的,点了四个红点儿,但却让我一眼就瞧出是东京城呢!你说是为什么呢?原来竟然是副舆地图,见山画山,见水画水,简直就是东京城的缩影。”
“不才恰好师从抱金散人,习得绘画之道。通常的人,可不会这么画。东京城之大,凡夫俗子岂能以脚丈量?这画图之人,定是原先便见过东京城的地图了,见得多了,习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画出来了。”
“这账册连嬷嬷月月去查,却丝毫不知晓那册子后头还有这么一出。太平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必要在后头弄出这么一副图,给人警告。想来,这幅画是在姚嬷嬷被抓,连嬷嬷连夜去爆竹坊运走火药之后,我们去拿账册之前,有人画上去的。”
“擅长蝇头小楷,惯会画舆地图,接了您的指示,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了爆竹作坊的,当然只有蔡太妃您亲爱的小弟蔡珣了。”
蔡珣乃是蔡太妃的幼弟,比她差不多小了三十岁,蒙了祖荫,在工部任职,尤其擅长画舆图。上元节的时候,那盏飞燕灯,便是他画出来的。
蔡太妃脸色大变,声音有些发干,“你把蔡珣怎么了?”
谢景衣笑了出声,“没怎么,不过是让他做了拯救东京城百姓的大英雄罢了。牺牲小我,完成大义,太妃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
一旁的柴祐琛听得扯了扯嘴角,你就吓唬人吧!蔡珣虽然惨,但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敢!”蔡太妃厉声站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谢景衣挑了挑眉,“我为何不敢?又不是我弟弟。再则,您也忒口不对心了些,之前不是说,只求郑郡王一命,其他人皆可伏诛么?他不过是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着您呢,有甚好心急?”
“都自作主张给你的亲族判了死刑,如今倒是又猫哭耗子假慈悲,岂不是又当又立?”
蔡太妃嘴角一口,鲜血便流了下来。
“寻常人可没有办法把烟花变火器,要不然的话,徐火器那种觉得,也不至于成了您的座上宾。您出宫不久,徐火器为您效劳的时间也不长……若是这么短时间就能够炸翻东京城……那他还至于是火器营学徒?那咱们得尊称他一句徐火神了!”
“在火器炸药数量不足的情况下,不可能将它们分散开来,搁在无关痛痒的四个角落。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放在有威胁的地方,譬如宫中,达官显贵多的地方,二是放在,便于你的部下取用的地方。”
谢景衣说着,对着蔡太妃叹了口气,“不是我小瞧你,你若是有宫中放炸药的本事,还至于整什么红点儿?直接炸飞岂不是称心如意?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了。”
“柴御史,你之前说哪位将军收了黑钱,帮助郑王府谋逆来着?”
柴祐琛面无表情的接道,“蔡太妃的妹夫,李将军。”
谢景衣点了点头,“嗯,自然是放到李将军揭竿而起时,顺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了。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推测,还是靠您的弟弟勇敢的证实了我的推测,让人钦佩。”
谢景衣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对铁珠儿,在手中转了转。
蔡太妃一瞧,惊呼出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疯子,你这个疯子!快把这个拿走,这个会炸,会炸!”
谢景衣将手伸了伸,蔡太妃慌忙将郑郡王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她伸出手来,指了指官家,“官……官家在这里,若是炸了,若是炸了,你就是弑君之臣!”
谢景衣笑了出声,吐了吐舌头,“瞧你吓的,骗你的,不过是两个掏空了的铁球罢了!”
她说着,眼神一瞬间变得肃杀起来,冷冷地说道,“没有那个本事,做什么黄粱美梦。”
第267章 太妃遗言
蔡太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跌坐在椅子上,弯着腰过了好一会儿,一旁的郑郡王落下泪来,“母亲,大势已去,今日便是咱们的死期。”
他说着,对着官家磕了几个响头,“小叔父,小叔父。这谋逆之事,乃是男儿所为,岂能女子担责?我母亲一把年纪了,求小叔父……求官家开恩,给她一个善终。”
“她还想着,还想着,要同先皇合葬啊!”
官家眼睛红红的,还未说话,蔡太妃便挺直了脊背,“吾孙不必求人,谁想同那渣滓合葬。”
李将军被抓,他们没有了兵马,火器被查出来,他们没有了武器,郑王府已经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今日定是在劫难逃了。
蔡太妃想着,咬了咬牙,若是再给她一些时日……都怪先皇实在活得太久了,她出宫时间晚,经营得还太浅了……假以时日,当遍地都是红点儿,何愁大业不成?
可惜了。
蔡太妃想着,抬头看向了官家,“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憎恨之情,也不得不说,你是个扮猪吃虎的,那个位置坐得不错。可惜就可惜在,你没有托身在我的肚子里,天家无情,皇位只有一个,你也莫要怪我。”
“要怪,便怪你那个无情无义荒唐的爹吧。”
她说着,指向了谢景衣,“你还不知道吧?他爹是春华夫人的儿子,是你的亲兄长呢!”
官家听到这里,看了谢景衣一眼,摇了摇头,“谢巡察使是永平侯的儿子,事关先皇秘事,不便多言,但太后已经同朕说过了。”
谢景衣一愣,看了柴祐琛一眼,柴祐琛微微的摇了摇头。
看来官家从未对他提过,那么上辈子,官家知不知道,谢保林不是先皇之子,还因为这个谣言,惨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这已经无从查证了。便是揪着如今的官家问,那也不是上辈子她认识的那个官家,问不出什么一二三来了。
蔡太妃却是又哭又笑起来,“贱人,贱人!我又输给了那个贱人!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贱人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却故意误导我!故意误导我……”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晓,她说的乃是以前的皇后,如今的太后。
她失态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说道,“官家,看在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看在郑王府也姓姜的情分上,容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吧,不然的话,我实在是死不瞑目。”
“是我先进宫的,你们知道吗,我进宫的时候,先皇身边,只有我一个有名分的妃嫔。先皇好看又体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看我的眼睛里,有光亮。我很争气,进宫三个月,便验出了喜脉。”
“我有孕之后,他总是来看我,听我肚子里的动静,跟我肚子里的孩儿说话。孩子踢他,他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他还给我们的孩子,娶了个好听的小名,叫赤斗。因为每次我一吃煮好的红豆粥,孩子便十分的高兴,高兴得翻跟斗。”
“他还说过,后族强大,他是绝对不会让皇后产子的。我们的赤斗,便是皇长子,日后……”
“可是我的孩子,才出生一天,就没了。那孩子可真聪明,以为叫他赤豆,便真的在身上生了一颗红豆儿。”
蔡太妃说着,擦了擦眼泪,“那一天,不光孩子死了,我也死了,便是他,在我心中,也死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血,方才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孩子,还是皇长子。还是皇长子,哈哈。”
“结果呢?”
结果后人自然知晓,生了皇长子又如何?照旧是一场空,倒是让中宫扶着幼子登了基。
“我恨春华,我不恨她抢了官家的宠爱。男人的嘴,岂能信?说了再多的一辈子,都不过一瞬间罢了。我恨的是,官家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赤斗了,结果第二日,春华便被查出了身孕。”
“说来可笑,春华生的孩子,身上竟然也有一个红点儿。我的赤斗,是唯一的一个,他爹可以记不住我,可他不能记不得赤斗,更不能说别的孩子是赤斗。”
“当时我害怕,怕得要命。我以为官家是在说,那个孩子,像赤斗一样,是他满心欢心,想要将皇位留给他的孩子。于是,春华留不得。”
蔡太妃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以为自己个很聪明,可如今想来,竟然中了贱人的圈套。官家有没有做那个梦?又是谁传到我耳中的?事到如今,又如何说得清道得明呢?”
“当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谢景衣往柴祐琛身边靠了靠,“所以,在你临死之前,打算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也想使一使借刀杀人之计?可惜了,你不够聪明,而我比你聪明。”
蔡太妃一愣,“你像你祖父,一点儿也不像春华。我说的是否是真的,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人,自然不信。”
蔡太妃说着,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正了正衣冠,“愿赌服输,官家,你又赢了一次。其实你也可怜,你亲娘可真是病死的?”
官家哼了一声,对着谢景衣说道,“谢三,你看这人,其心可诛,临死之前,竟又挑拨离间。你聪明,那边说说,朕聪不聪明?”
谢景衣忙躬了躬身子,“官家乃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
还未起身,便在心中唾骂了自己一万遍,娘的,上辈子拍马屁拍出习惯来了!简直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也难怪,上辈子她要被人骂佞臣!
官家认真的点了点头,“谢三聪明又诚实。”
蔡太妃一梗,不再说话了。
官家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太妃一路走好。可惜了,朕从未想过,要为难宗亲,和和气气一家人,太太平平,不好么?”
他说着,声音小了几分,“太傅,我们回宫罢。柴二,剩下的便交给你们了。”
柴祐琛“嗯”了一声。
官家甩了甩袖子,低着头,渐渐远去。
郑王府的人这才惊觉过来,女眷纷纷痛哭出声,尤其是那小郡主,恍恍惚惚的四处看着,哇的一声,“我不要,我不要,这一定都是假的,对不对?”
柴祐琛大手一挥,吴五虎立马嚷嚷道,“统统抓起来,一个不许漏。”
柴祐琛拍了拍谢景衣的手,“现在你该为你二姐头疼了。”
第268章 三人行
从郑王府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