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林漠漠烟如织
周似锦笑眯眯道:“这些都是给许凤鸣做的。”
她翘起嘴角,笑容狡黠:“她闺名唤作‘凤鸣’,我在袜筒上绣小凤凰,可不正合适么?”
周盼兮拿起一只做好的白绫袜看了又看:“这明明是小鸡崽!”
周倩兮也笑了起来——许凤鸣瞧着跟神仙似的,怎么可能穿这样奇怪的白绫袜!
周似锦抿着嘴笑。
反正不管许凤鸣如何嫌弃如何吐槽,最后总会穿她做的白绫袜的。
不要只看过程,要看最终的结果嘛!
这时候素心用托盘送了三盏茶进来,一一奉给了周倩兮和周盼兮,然后把最后一盏放在了周似锦旁边的鸡翅木小炕桌上。
周倩兮端起茶盏尝了尝,发现是上好的闽州贡茶,便看向周似锦:“大姐姐,这茶味道不错。”
这茶是皇帝赐给父亲的,原本便没多少,没想到大姐姐也得了。
周似锦大大方方道:“我在爹爹那里尝到了,觉得好喝,就厚着脸皮问爹爹要了一罐。”
说完周似锦自己也是一愣,前世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当时她故意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说:“爹爹知道我喜欢饮茶,特地给我的呢!”
那样做的结局是周倩兮原本便不爱理她,这以后就干脆看不见她了。
想到这里,周似锦不禁微笑——原来前世的她真的挺做作的。
周倩兮听了,不禁笑了起来:“爹爹爱茶,别的都大方,就是把好茶看得特别重,大姐姐你能从爹爹那里要到闽州贡茶,可见爹爹有多疼你。”
周似锦收起针线,看着周倩兮,认认真真道:“我今年就要及笄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父亲母亲了,到时候天南海北的,见一面怕是很难,爹爹想对我好一些也是有的。”
她既然打算追随许凤鸣进东宫做女官,深宫幽深,此生再想见到爹爹,怕是没有机会了。
周倩兮听了,心里莫名有些难受,鼻子也酸酸的。
她垂下眼帘,轻轻道:“你就算嫁到天南海北,也总有归宁的时候,哪里就见不着了。”
周盼兮饶是年纪小,却也品出些伤感滋味,看着跳动的烛焰,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本性活泼,很快便转换了心情:“大姐姐,许家二姑娘怎么那样好看呀,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姑娘,你以前见她,不会觉得不敢看她么?”
周似锦扑哧一声笑了,道:“那是她妆扮后的模样,她若是卸了妆,其实是很清秀的。”
周盼兮和周倩兮都不信,一个女孩子,能美到那个地步,绝对不只是妆容的原因。
周似锦想到许凤鸣只要妆容不同,几乎就像换了个人的天赋技能,不禁微笑,也不过多解释。
此时距离周府的温泉庄子不远的金明池行宫,灯火通明,警戒森严。
金明池边的临水殿内外挂满了水晶灯,在清澈如镜的金明池映衬下,犹如散发着莹光的水晶宫殿。
临水殿大殿内暖意融融,速水香氤氲。
洪武帝与许皇后并肩坐在紫檀雕螭宝座上,专注地看着进入大殿的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缓步而来,在厚厚的大红地毡上跪了下来:“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洪武帝看着眼前清俊单薄的少年,神情恍惚,半日没有说话。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可是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他了。
原来这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遥远的泽州,悄悄成长着,已经长成了一个青竹般荏弱却坚韧的少年。
洪武帝眼中溢满了泪水。
许皇后盯着儿子看,眼泪早流了下来。
因为儿子被林恒的爱妾毒害,她要惩罚林恒,把儿子送到了遥远的泽州,却也惩罚了自己,她也整整六年没有见到林岐了。
洪武帝声音微颤:“平身。”
又忙不迭道:“岐儿,到朕身边来。”
许皇后偏要和洪武帝作对,叫她给林岐起的乳名:“小凤凰,来母后这边!”
林岐起身,浅浅一笑,笑容一闪而逝,他拱手答了声“是”,起身走了过去,却在许皇后和洪武帝身前立住了。
许皇后拉着林岐的手,眼泪婆娑:“我的儿......”
她起身抱住林岐,放声大哭起来。
洪武帝也站了起来,看着已经比许皇后还高大半头的林岐,眼中也含着泪。
岐儿离开的时候,还是个淘气孩童,如今归来,已是清俊少年。
林岐安慰着许皇后,瑞凤眼干净澄澈,看向洪武帝。
初初看向洪武帝时,他的眼神似带着刀锋的凛冽感,可是转瞬间却又满是悲悯。
洪武帝百感交集。
这样一个青竹般的少年,令他想起了被他派到西北担任林岐老师的和墨尘给他的信中提到的一句评价林岐的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天生站在高处,因此他不但要强悍坚定,能轻松翻转乾坤,而且要能够像怜惜一草一木的枯荣和开落那样体恤普通凡人的生死存亡和悲欢离合。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合格的帝国皇帝。
洪武帝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像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那样,把妻儿搂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好多老读者都回来了,爱你们哟~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引自网络,据说是马一浮先生的诗。
第十四章 礼物
二月全大周的地方官员要分批进京朝觐查考,此事由吏部负责,因此这几日周胤都留在吏部理事,一直到初十下午才回到了位于京城梧桐里的周府。
周夫人命厨房送了几样精致酒菜过来,亲自为周胤布菜斟酒。
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王妈妈在廊下守着,夫妻两人在房里对坐吃酒说话。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周胤便问起了初四那日崇宁公主在碧漪园请客的事:“......崇宁公主都请了哪些人家的女眷?”
周夫人知道丈夫从来不说废话,一旦开口问,一定有他的用意,细细想了想,然后认认真真把当日去的女眷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得知安国公许继顺的嫡女许凤鸣在画船上乍然出现,邀了似锦画船相见,见罢又悄然离去,周胤微一沉吟,开口问周夫人:“许二姑娘瞧着如何?”
周夫人一听,便知周胤的用意,垂目思索片刻,抬眼轻轻吟咏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听妻子居然用曹植《洛神赋》中描摹洛神的语句来形容许二姑娘,周胤不禁陷入沉思。
这些年,皇太子林岐一直未在人前露面,朝中大臣多次以“请皇太子出阁读书”为由上书洪武帝,以确定皇太子的确能够担负起皇位继承人的职责,却一直被洪武帝拒绝。
没想到洪武帝昨晚把他和礼部尚书韩志云召到御书房里说话,居然提了让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而且让他和韩志云兼任东阁大学士,在东华殿给皇太子讲学。
明日旨意应该就要下来了。
这是要他做未来的天子之师啊......
不知道皇太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想到这里,周胤伸手在紫檀束腰龙纹六方桌的桌面上“笃笃笃笃”敲了几下,轻轻道:“难道许二姑娘进京,真是为了东宫选妃......”
周夫人听了,精心描画的柳叶眉一下子挑了起来:“子承,若是许二姑娘参选,绝对没有人能与她比肩,太子妃之位必然是许二姑娘的。”
她是第一次见到许凤鸣这样高华清贵如神祇的人。
周胤若有所思。
周夫人道:“子承,你这次在宫里见到皇太子没有?”
周胤摇了摇头,苦笑道:“皇后娘娘笃信易数,说良辰吉时未到,贸然让皇太子进宫不妥,须得等到钦天监勘定的时辰,陛下也......唉!”
六年前皇太子身中奇毒,许皇后当场扇了洪武帝一个耳光,命人活活打死了正当宠的何婕妤,从此之后,皇太子就深居简出,再也不曾在人前露面。
周胤印象中的皇太子林岐,还是那个不到十岁的白嫩可爱小男孩,可算算年纪,皇太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许皇后是洪武帝发妻,夫妻情分非同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背后的许氏家族为洪武帝登基出了大力,如今安国公许继顺还手握兵权镇守着西北边陲,因此她执拗起来时,就连洪武帝也不一定能左右许皇后的决定。
如今看来,许继顺这个女儿应是奔着东宫选妃进京的,那似锦的婚事就得快些安排了。
似锦那样乖巧纯真,自然要嫁一个乘龙快婿,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他这做父亲的,怎么可能把女儿送进幽深诡谲的皇宫里去,更不用提是做女官了。
单是这些年后宫的明争暗斗,女官成为牺牲品的事例不知有多少了......
如今大周后宫除了三座大山头苏太后、许皇后和苏贵妃之外,还有无数小山头。
苏太后是苏贵妃的嫡亲姑母,外家是镇守西南的镇南侯苏家;许皇后则出身镇守西北的安国公府。
不管是镇南侯府,还是安国公府,都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在外敌入侵时是国之栋梁,可如今天下太平,这两家的存在便有些尴尬,都是洪武帝的心腹大患。
可这些事情是不能和妻子说的。
思索片刻之后,周胤道:“似锦快要及笄了,她的亲事也要抓紧了;倩兮今年年底就满十四岁了,盼兮也快十三岁了,她们的亲事也该开始相看了......我的生日不是要到了么?到时候咱们也好好庆贺一下,把亲朋好友中适龄的年轻人都邀请过来,还有我那些未曾婚配的门生,都请过来,好好热闹一番。”
今年二月初十是他三十岁生日,也算是个整生日,倒是个挑选女婿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周胤又强调了一句:“帖子上言明不要礼物。”
地方官查考在即,他又兼任了东阁大学士,若是敢收礼,那送礼的还不踏破大门?
而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周夫人一听,便知周胤重点是给周似锦挑选女婿,倩兮和盼兮的亲事没那么急,倒是可以细细相看,点了点头,道:“子承,这件事交给我吧!”
周胤端起酒盏饮了一口,道:“给她们姐妹三人置买一些新衣服新首饰吧,这些都从公中出。”
周夫人答应了下来,想起刚接到的鄂州老宅的书信,忙道:“子承,老夫人的信今日到了,说是让你给二弟谋个好差事。”
周胤脸上轻松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道:“这事你不用管,我自会给母亲回信。”
他这弟弟周永只会风花雪月吟诗作对,遇到正事就茫然失措,偏偏自视甚高,一天到晚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写诗就是什么“不才明主弃”,一股子怀才不遇的酸腐气。
周永先前在贵州做县令,捅出个大篓子,被免了职灰溜溜回了鄂州老家,如今又要开始折腾了。
周夫人想起老夫人的难缠和偏执,也有些心烦,转移话题道:“子承,倩兮预备给你绣一个荷包做生辰礼物。”
周胤一听,也很喜欢:“我喜欢倩兮绣的荷包,素雅大方,适合我用;盼兮绣的太鲜艳了,她爹我又不是花花公子,弄那么花哨做什么。”
想起长女周似锦给自己做的护膝和白绫袜,周胤笑容加深:“似锦做的护膝和白绫袜我也很喜欢,看来人还是得有闺女,闺女最孝顺了。”
周夫人见周胤心情好转,便执壶给他又斟了一盏:“子承,你再饮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