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他只能低头看着她,目光复杂,面容痛苦。
是啊。
他们结束了。
他们已经结束了。
可他有许多话想和她说——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好像想通了,他应该是喜欢她的,他虽然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可他知道顾无忧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他待她,是有过真心的。
最初看到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帮她打跑那些人的时候,看着她咬着唇也不肯哭的时候,也是有过心疼的。
只是后来的事变得太快。
母亲的逝世,父亲的偏爱,甚至为了自己的地位让他接近顾无忧……他在痛苦中成长,而顾无忧呢?她就像一个永远包围在糖果里的孩子,不知道别人的痛苦。
他开始厌恶,开始嫉妒,开始埋怨老天不公。
可他……
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他甚至想,要是顾无忧还喜欢他,那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还喜欢他。
只要,她肯跟他说一句喜欢。
心脏就像被人狠狠揪着,掐着,痛得他喘不过气,可再也不会有人来安慰他了,他把那个会安慰他的人,弄丢了。
赵承佑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神情变得十分痛苦。
他这一生最擅伪装,可今日,他是真心的……
看着赵承佑泪眼朦胧的样子,顾无忧也吓了一跳,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多言,她握着顾瑜的胳膊,看着赵承佑,抿了抿唇,最终脱口一句,“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
她便带着顾瑜离开了。
没有走赵承佑这条路,而是绕了一条远路,等走得远了,顾无忧还能够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那道视线,赵承佑不一样了,她能够感觉出,可是那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和他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第114章
三月的江南就像一幅画。
蒙蒙烟雨中,新生的柳叶在风中簌簌拂动,走在路上的男女老少全都换上了好看又单薄的春衣,沿街的酒家叫卖着新鲜的美酒,画舫上的歌女们更是手拿琵琶,信手捏着不知名的调子。
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明媚的春光和新生的朝气。
徐雍一边拿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埃,一边坐在马上看着四周,笑叹道:“怪不得都说江南富裕,竟是比咱们京城还要热闹。”
江南的热闹和京城的热闹是不同的。
京城位于天子脚下,处处都彰显着属于天子的繁华,在那,你出门拐个弯都能碰到皇孙贵族、侯府公子,可那儿的热闹是带着一些沉闷和枷锁的,越靠近权力,就越发小心,巍峨雄伟,令人看着便心惊肉跳。
而江南呢?
这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就像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人无论富裕如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让人看着便心情愉悦。
丛誉也笑,“是啊,走过这么多地方,还是江南最好。”咂舌感叹一番,又去问身边的白衣少年,“公子,咱们是先去商号,还是先回去歇息?江南的沈管事已经给您安排好住的地方了。”
穿着一身箭袖短衣的白衣少年便是几个月前离京的李钦远,距离那时,如今的他看起来越发沉稳也越发内敛了。
即使年岁尚小,但身上透露出来的气势就令人不敢小觑。
这几个月,他先是跟着顾容的船从北往南,后来顾容走了,他又带着徐雍和丛誉走了一趟西北,算是把整个大周都给走了一圈。
他年少贪玩时也曾跟着旁人出来过几趟。
可那个时候,他是嫌京城烦闷,索性逃出那个枷锁,也不拘去哪,只要不是在京城就好,游山玩水,高兴的时候睡酒楼踏画舫,兴致来了也能在深山老林待个几天,全凭他心意。
这回——
他却是带着目的去的,每走过一个地方,他都会把当地的物产记一通,再和当地一些农户保持着联系,也算是为日后往来生意定下了铺垫。
“先去商号吧。”
这商号是他母亲留下来的。
沈家祖籍就是在江南,还没搬去京城的时候,沈家的生意在江南这片做得挺大,只是再大的生意也经不起几代更迭,且不说现在江南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商号也越来越多,便说沈家这几代都是读书人,又因为常居京城的缘故,只遣了人打理,江南的这片生意也早就落没了。
当年母亲嫁到李家。
外祖母怕母亲家世低受委屈,便把江南和京城的生意都留给了母亲,后来沈家出事,母亲变卖了京城的大半商铺,江南这边因为相隔甚远加上生意不行,倒是都给留了下来。
他走了几个地方最终打算在江南暂居下来,一来是因为江南富裕,水陆两条路都通,方便货物往来,二来也是想重振沈家这个商号的名声。
“对了——”
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问身边的丛誉,声音不带喜怒,很平静的调子,“你没和他们说,我今天回来吧?”
丛誉一怔,忙答:“没有,沈管事只是问了您什么时候到,可咱们路上哪来的定数,就只报了个虚数。”
“嗯。”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发了话,“走吧。”
风扬起他的衣袍,在一声声江南小调中,有不少画舫上弹奏琵琶的女子朝这远来的俊美客人抛去含着春水情的眼,可这看似风流的少年郎却目不斜视,犹如一个不解风情的呆木头。
扬起马鞭,往前奔去。
……
沈家商号又叫“德丰商号”。
往前数个几十年,这“德丰”两字在江南可谓是人人皆知,虽说如今落魄了,但这总店的位置还是顶好的,车水马龙、四通八达,只是相较其他熙熙攘攘的店,这德丰商号看起来就格外的冷清了,说是门可罗雀都不为过。
徐雍二人见李钦远皱眉,心下也不禁忐忑。
他们这位主子看着年纪尚轻,但十分有手段,这几个月,原本他们还担心带一个不知世事的世家子弟出门会多有摩擦,没想到这一路,他们之间不仅没有摩擦,还让他们见识到了这个少年郎的本事。
雷霆手段又知道怎么御下,他们如今对李钦远是心服口服。
这会徐雍小声道:“主子,咱们先进去吧。”
江南的生意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钦远点点头也没说话,他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去,可走到里面,这刚刚才缓和过来的神色,立时又变得难看起来……货架上的货物摆得凌乱不堪,大概是先前有人进来翻看过,走了之后也没人收拾。
伙计更是靠在柜台上打盹,听到有人进来,眼也不睁,懒怠道:“想看什么自己看。”
.
边说边还换了个舒服的睡姿,一点都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
李钦远这几个月见过不少人,心性早就不似从前那般鲁莽,此时看到这幅画面也只是脸色难看,不曾发作,反倒是跟着进来的徐雍二人变了脸色,立时喝道:“混账东西,你在做什么!”
那伙计突然被人一个暴喝,吓得差点没摔倒,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见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
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还有一个十分俊美的白衣少年郎。
不比
身后两个男人神情暴怒,那个面容矜贵的少年郎神色一直都很平静,见他看过来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掀了眼帘,就像看猫儿狗儿似的,不带情绪……可仅仅这一眼就让他心惊胆战,膝盖发软,当场就想给人跪下。
.
*
两刻钟后。
李钦远坐在二楼的包厢,他手里握着一盏底下伙计刚送上来的茶,看着跪在跟前双肩微颤的沈柏,没有立刻叫起,而是垂下眼帘淡淡喝着手中茶,这不大不小的一间包厢静得好似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到声音。
须臾之后,他才看着人说道:“今年新春的信阳毛尖,沈管事的口味不错。”
沈柏今年四十有五,算是沈家的旁支,若按亲故,李钦远还得喊他一声“表叔父”,这些年,沈家江南的生意都是由他管着……仗着江南没沈家的正经主子主子,他又有沈家的血脉,沈柏在这德丰商号也算得上是称霸的人物了。
早先虽然得知李钦远要来,可他也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位公府少爷要做生意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没几天就厌了,顶多人来了,他好吃好喝供着,哪想到这住的地方、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这位公子哥竟然二话不说先来了总店。
刚才有人来报消息的时候,他还搂着新得的歌姬吃酒快活。
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下人,他倒是也不惧。
毛头小子懂什么,顶多挨他几句骂就是了,这会听人说起茶,沈柏心里果然一松,刚才的害怕劲也少了一些,抬脸道:“您要喜欢,我府里还有一些,回头就给您送过来。”
说完还不嫌够,想起来,可顶着李钦远那个眼神又跪了下去,小心赔笑道:“您应该也累了,小的已经帮您准备了地方,还给您准备了伺候的人,您不如先回去歇歇?”
“至于楼下那些个不懂事的,就让小的来管。”
“保管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站在一旁的丛誉看着沈柏,连话都不想说了,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还真是在这江南作威作福惯了,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眼见主子年轻就想糊弄他,真是……
不知死活!
李钦远听着这番话倒是没什么表示,他仍旧噙着笑,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那盏茶,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柏,语气散漫,却不是答他的话,“我听说沈管事今年新得了个儿子,恭喜啊。”
.
刚还说着茶,现在又说起他的家事。
沈柏一时也被人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能斟酌道:“本来是想给京城送信的,但想着路途遥远,这又是个庶出的,哪里值得您来这一趟?您要是想看,不如今天来家中做客?就是家里太小,人又多,您可千万别嫌弃才是。”
李钦远笑笑,也不回应,瞧见徐雍进来,他才收起眼帘,淡淡问人,“账本找到了?”
“
是。”
徐雍点头,躬身奉上账本。
沈柏一见那个账本就变了脸,下颌收紧,就连肩背也紧绷了一些,但想到什么又跪了回去,“您想看账本,和小的说便是,何必这样。”
他话中掺了一些埋怨,又有一些忠仆受屈辱的样子,悲愤道:“我虽然是旁支,但怎么说也有沈家的血脉,当年老太爷让我管着江南的事务,您这一来又是发作这个又是发作那个,实在是伤了我们这群老人的心。”徐雍和丛誉看着他面露嫌恶,刚要发作,就见李钦远面色淡淡地抬了抬手。
两人咬着牙又退了回去,屋子里重新恢复成原本的静默,只有李钦远翻看账本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