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沈柏见李钦远看着账本,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且不说这是位不通庶务的公子哥,就算他找来最精明能干的账房也绝对挑不出差错,要不是还对这京城的魏国公府有些畏惧,他早就摆一副老神在在的面孔了。
又是片刻后。
李钦远放下账本。
沈柏立刻委屈道:“您看完了,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小的回头也能改。”
李钦远笑道:“没有,沈管事的账做得很好。”眼见沈柏露出一副笑容,他手指轻叩桌案,又问:“沈管事这些年为德丰尽心尽力,我听说你住得还是几十年前的老宅?”
沈柏一愣,后知后觉应道:“是,是啊……”
“你家里人可不少,怎么也不想着换一套?”李钦远少年面孔,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还真有些像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沈柏原本心里还有些弯弯绕绕,看他这幅面孔,立马哭穷:“这哪里是我想不想的事,您是知道的,咱们德丰这些年的收益一直都不怎么好,江南宅子又贵,我那点红利怎么够买宅子?”
“这要是以前的德丰,小的还能想想,如今的德丰,唉。”
他边说边还装模作样的擦拭着眼角,“现在我那几个儿子要娶妻,闺女又要出阁,真是哪哪都得用钱。”
沈柏说话的时候也没人打断他。
等他说完,李钦远才疑惑出声:“可我怎么听说安居巷有一座四进的宅子也是沈管事所有?还有郊外的那座温泉庄子,也是归沈管事所有呢。”
言毕。
哭声戛然而止。
沈柏抬着一张老泪纵横的脸,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等触及李钦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才回过神,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怎,怎么可能!您是打哪里听说的,简直,简直是荒谬!”
“是吗?”
李钦远嘴角噙着一丝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此时的他早不复先前那副年少无知的模样,双目冰寒,面容沉寂,就连说出来的话也裹着凛冽的调,“沈管事可知道欺瞒东家做假账的人送去官府,会定什么样的罪?”
沈柏看着面前的李钦远,这哪里是不知世事的公子哥,这简直是一尊煞神!
他心里还存着一些侥幸,刚想张口狡辩,就
听人说道:“你很厉害,不仅知道要做假账,还知道不留话柄,你那两个房契写得是你好友韩束的名字……”见他脸色苍白,手撑着额头,笑看着人,“你说,江南衙门的板子能不能打出你们一顿真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在沈柏的耳中,却如雷霆一般,他瘫软在地上,嘴唇微张,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片刻后。
丛誉领着一脸颓然的沈柏离开,徐雍看着仍旧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的李钦远,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位沈管事有问题?”这些年,他们和江南这边也是有过往来的,从来没察觉这位沈管事有什么问题啊。
李钦远靠在椅子上,闻言便笑:“猜的。”
“啊?”
徐雍瞠目结舌,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见他这般,李钦远不由又笑了起来,他随手拿过果盘上的橘子,边剥边闲问道:“你觉得沈柏此人如何?”
徐雍想了想,答道:“沈管事因为和主家有关系,在江南一向是独大的,不过他为人还算恪守规矩。”
要不然来得时候,他和丛誉也不会一点心眼都没留,这般信任他。
李钦远吃了一瓣橘子,这个季节的橘子还很酸,他拧了眉,随意扔在一侧,又喝了一口茶才道:“一个真正恪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在这个年纪还有孩子?他住着旧宅,喝得却是一金一两的信阳毛尖,他表面装得再像,骨子里还是不肯居于人后的。”
“所以我来之前让人帮我调查了一番。”
“他若只是好色贪小财,倒也无所谓,说到底,他也是沈家的人……”李钦远说话间,眉眼又淡了一些,他走到窗前,推开轩窗,垂眼看着这熙熙攘攘的街道,语气很平,“可他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听出他话中微愠,徐雍心下一跳,连忙低头认错,“这事,属下也有错,属下应该对江南这边多上些心的。”
李钦远听到这话倒是笑了,他走过来,拍拍徐雍的肩膀,温声,“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不可能常居江南,这里的事还得你们多费心。”
“走吧。”
他又道,“累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歇息下了。”
徐雍跟上他的脚步,“那您还住沈管事安排的地方吗?”
“不用,我已经找人安排好了。”沈柏那个老东西,谁知道他会弄出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要是回头让京城那位小祖宗知道,只怕又该哭了,想到顾无忧,李钦远的心里顿时又软了一片。
他低头去看腰间那只香囊,指腹温柔地拂过上头的纹路。
这么久。
也该给人写封信了。
*
定国公府,摘星楼。
又是一个晴日,白露红霜差使着奴仆换着帷帐窗帘,里里外外,忙进忙出。
顾无忧倒是最闲的那一个,今天书院没课,她陪祖母礼完佛便回来了,如今靠在这廊下的贵妃榻上,一手
握着本书,一手顺着十五的毛,时不时给人递去一个坚果。
远处桃花横斜,一片粉红。
头顶架子上新长出来的紫藤花也像一串串的葡萄,随风拂动,时不时落下几片花掉在她丁香色的裙摆上,一时竟有些瞧不出来。
有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拿着信跑进来,红扑扑的小脸盈着春光般的笑,瞧见她便笑道:“郡主,有您的信。”
这半年的相处,以前畏她如虎的丫鬟们倒也不再怕她。
顾无忧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书,打起呵欠,支着头问道:“谁送来的?”春光明媚,她倒是犯起春困,想在这春光下酣睡一场。
小丫头哪里知晓是谁送来的,只看了眼信戳,道:“信戳上写着临安呢。”
临安?
顾无忧一愣,她可不认识临安的人,念头刚起,她突然就像是被人点了穴,整个人都呆住了,不过一瞬,她又跟活了似的,立刻坐起身拿过那封信,屏着呼吸把信封打开,里头掉出一朵桃花,并着一张纸。
上书“平安”。
又在背面写着两个小字,“想你。”
第115章
顾无忧握着那张字条先是呆怔了好一会,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她手里的力道特别轻,握着那张纸就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生怕力道重一些就会把它弄破。
春光明媚,顾无忧坐在贵妃榻上,头顶垂下来的紫藤花在她头顶轻轻晃着,刚才裙子上盛着的那些花也已经顺着裙摆往下掉在了脚边,轻飘飘的几个花骨朵,被风一吹就跑远了。
身边十五见她猛地坐了起来就跟呆住了似的,两只小爪子还捧着坚果,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吓到你了?”
顾无忧余光瞥见十五,总算分出了一些神,抬手摸了摸它的头,嗓音特别温柔,“抱歉啊,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说话的时候,那些笑音都抑制不住往外泄,清亮的杏儿眼更是弯成新月的形状,嘴角也翘得高高的,最后像是抑制不住似的,那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就连眼中也像是盛了两汪水波,一晃,一晃。
像长长的柳叶轻晃水波,也像枝头上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桃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明媚春光下的鲜活气。
白露正巧出来,要问她那东边窗是换成竹帘呢还是前头宫里送来的那卷细纱,还没说话,就瞧见她低头握着一封信,笑得牙不见眼。
自打那位李公子走后,郡主的性子也变得越发温婉了,平时便是笑,也只是抿着唇,十分温柔的样子。
这样的笑——
倒是有许多日子未瞧见过了。
白露心里明白,也不问,只是抿着唇走了过去,柔声说道:“里头收拾的差不多了,您去看看?”
顾无忧应了一声“好”,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字条并着那朵桃花好生藏进了信封里,这才笑着站了起来……十五现在被她养得是越发古灵精怪了,见她下榻,也无需她说,直接从榻上蹦下来,跟在她身边走进去。
屋子里果然已经焕然一新。
旧时用得那些物件全换成新的,就连那些摆件也挑了新式的,青瓷洗盆里放几颗鹅卵石,再放几条金鱼,细长的美人瓶放得便是金灿灿的迎春花,夹着新叶,在那太阳底下,迎风舒展自己的腰肢。
每一处都彰显着春日的气息。
红霜见她进来,立马迎上前,“您看收拾得怎么样?这几盆花可都是我挑得,还有那几尾金鱼也是我去外头找的呢。”
她是小孩脾气,瞧见顾无忧便要邀功,惹得白露好笑,也不搭腔。
若是搁在以前,顾无忧自然是会夸人一番,可她这会,满心思都是李钦远给她送来的信,哪有时间搭理她?随便瞧一眼,夸了人一句,便往里头走,还留下一句,“不许跟来。”
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丫鬟,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霜更是气得直跺脚,在人身后说道:“您看都没看!”真是白糟蹋了她的心
思。
白露把其余下人赶了出去,眼瞧着十五跟了进去,便和红霜笑道:“有人送来了信,郡主哪有心思搭理我们。”
“谁的信这么金贵呀?”
红霜撇了撇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瞧着白露脸上堆着笑,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她虽是有些憨,但也不至于傻,拐个弯便明白过来了,讷讷道:“姑爷的呀?”
话刚说完就被人敲了下头。
白露笑骂道:“你改口倒是快,要是让国公爷听到,看他不罚你!”
“唔。”
红霜捂着额头,娇气道:“疼,你也不轻些!”说完又嘟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咱们主子现在满心思都是那位李公子,以她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嫁给其他人的,我这一声早晚都要叫。”
白露皱眉:“那你也不能随便叫,让其他人听到,坏得可是郡主的名声。”
“你真当我傻呀?”
红霜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我也就在你面前说说,外头,我可不会说。”又看了一眼还合着的帘子,指不定里头那位祖宗什么时候才出来,她气呼呼地又扫了一眼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屋子,没好气地打帘出去了。
……
外间两个丫头的话,顾无忧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坐在梳妆镜前,把那张字条和那朵桃花又重新取了出来,花早就成了干花,字上的墨迹也早就干了,其实统共也就四个字,怎么看都看不出花来,可顾无忧还是舍不得放下,就这样捻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着。
又是看那“平安”,又是翻那“想你”。
心里就像是盛了一碗蜜,还不是小碗,得是那海碗,嘴角还扬着一抹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