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砚心女官
不管多可怕,只要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茗儿,茗儿——”
院中突然传来沈则的声音, 陈茗儿急忙开门迎出去,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手上还牵着半个大孩子。
“这孩子是?”
沈则提了提孩子的胳膊,低头道:“嬢嬢问你话呢。”
孩子仰头看看沈则,再看看陈茗儿,挣脱了沈则的手,规规矩矩地朝着陈茗儿拱手行礼,“绛儿见过嬢嬢。”
陈茗儿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
沈则道:“绛儿是太子的长子,跟着皇后娘娘来的。”
“原来是小殿下,”陈茗儿笑着蹲下身,柔声道:“殿下是不是困了?”
绛儿揉眼睛的手停住,“嬢嬢怎么看出来的?”
陈茗儿拉住他的手腕,笑道:“殿下的眼睛都揉红了,我带殿下去睡会儿?”
绛儿顺从地牵住陈茗儿的手,扭头看着沈则,“五叔,我就睡半个时辰。”
沈则点头答应,绛儿才跟着陈茗儿进去。
安顿绛儿睡下,两人转到外间,陈茗儿小声问沈则:“我怎么小殿下看着很怕你?”
“我教过他两年骑射,许是严厉了些,孩子心有余悸。”
陈茗儿眨眨眼,她有些想象不出沈则严厉起来是什么样子。
沈则抚了抚陈茗儿的额头,淡声问:“想什么呢?”
陈茗儿抿唇一笑,仰头看他:“你还要去前头见客吗?”
“不了,”沈则撩袍坐下,“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场面话也都说了,只等晚上的宴席了。”他抬起手臂把陈茗儿揽入怀中,一只手漫然在她耳垂上捏了两下,“皇后和贵妃已经我们的事了,但皇后不知道我会当众求她赐婚,一会儿就热闹了。”
“你特意办灯会,邀这么多人来,是逼着皇后娘娘只能答应你。”
想到这一层,陈茗儿心中不安,“我还是害怕,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生你气了,怎么办?”
沈则拍拍陈茗儿的后脑,含笑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嘛,一时的恼怒总是有的,但皇后娘娘不会真的动气。”
陈茗儿看着他,眼中情愫万千,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为她自己伸张正义的这条路上,多多少少地牺牲了沈则。
皇后和苏贵妃来这一趟只为沈老夫人,所以两人不赏花,也不看景,只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陪着说话。
出宫前贵妃一早叮嘱了长宁不能乱跑,所以长宁只能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吃点心。手里的那块芙蓉糕翻来覆去地咬了快半个时辰,还剩下一大半。她时不时梗着脖子往窗外看,盼着沈则应酬完了宾客能过来,左等右等,等得屁股下的杌子简直像长了针一样,怎么都坐不住了。
长宁把手里的芙蓉糕扔下,抹了抹嘴角的碎屑,起身走到苏贵妃,眉头皱成一团,闷闷道:“娘亲,我想去找沈娉,屋里太闷了。”
贵妃心里清楚,她说要去找沈娉不过是个借口,也不戳穿,只是道:“今儿外头人杂,天晚了又冷,你若是想跟沈娉说话,差丫鬟去叫了便是。”
“是啊,长宁,”皇后也跟着道,“等上了灯,咱们再一同出去。”
长宁哭丧着脸气冲冲地坐回去,心中不顺意的邪火只能朝着随侍的婢女发,把盘中的芙蓉糕胡乱一推,怒道 :“这芙蓉糕难吃死了,还粘牙,拿走拿走。还有这茶,半凉不温的,喝的人难受,都给我拿走。”
这些话叫沈老夫人面上一阵难堪,却又只能赶紧吩咐下人换几样茶点来,笑着对长宁道:“芙蓉糕不好吃,殿下尝尝别的,那枣泥酥不错,一早才做的,补气养颜,公主想吃吗?”
长宁懒懒地瞥一眼,并不动手,嘤嘤咛咛道:“我被那芙蓉糕搅得难受,一时吃不下别的。”
苏贵妃瞪一眼长宁,示意她收敛,长宁反倒是变本加厉,拧着眉道:“娘亲您别瞪我,这点心确实不好吃,定是府上的厨子偷懒了,再不打回去,倒叫他们觉得咱们舌头笨,活该受欺负。”
“长宁你闭嘴!”
苏贵妃厉声呵了一句,自己先尴尬得红了脸,长宁那里还是不咸不淡道:“屋里太闷,我头晕得厉害,说话自然不好听,老夫人是不会怪罪的。”
贵妃气得手抖,又不能发作,只能转过头来对沈老夫人歉意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夫人您别介意。”
“不会,”沈老夫人笑笑,对长宁道:“殿下去逗逗那只八哥,它如今能说的话多了,都逗闷子呢。”
“哦。”长宁嘴上应着,却仍是坐着不动,只一味低头撕扯着手里帕子。
贵妃摇摇头,轻声道:“夫人,您不必管她。”
皇后面上打着圆场,心里却是极不痛快。这是她的母家,她的母亲,长宁却如此不知收敛,若是真的嫁进来,还不得闹翻了天。
被长宁这么一搅和,屋里气氛始终怪怪的,好在外头的天很快黑了,华灯初上,才将这沉闷驱散些许。
一见灯亮,沈夫人急忙对皇后和苏贵妃道:“你们去看看灯吧,我身子刚好,怕扑了风,就不去了。”
“咱们难得见一回,女儿再陪母亲说说话,也不去了。”皇后笑容温婉,朝着长宁扬了扬手,“快叫你娘亲陪你去看灯吧。”
长宁傻子似地还想劝皇后一同去,被贵妃阴沉脸叫走了。
等着母女俩人一出去,皇后脸上的笑登时没了,失望道:“这长宁怎么年岁越大,越不懂事了。这要真是娶回来,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娶了个祖宗。”
长宁这跋扈的性格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碍着陛下宠着,旁人再看不惯也只能忍着,就连皇后也是头一回把心里的不满宣之于口。
“母亲,”皇后迟疑道,“我看这婚事要不算了?”
沈老夫人原本还发愁怎么开口同皇后提这件事,谁知她反而自己先说了,还真是刚犯困就有人给给枕头。
“唉,”沈老夫人无奈笑笑,“咱们沈家和苏家也是几代的缘分了,有些话不能往透里说还不是为着贵妃的面子。这长宁啊,不是个惜福的人,我不喜欢她。从前不跟你说,是怕你为难,毕竟贵妃娘娘又是个温厚谦和的好人。但你既然起了这个心,我就不妨跟你说了,元嘉从荆州带回来个姑娘,这姑娘除了家室差些,样貌品行没有一样不出挑,除夕那日,若不是她,我恐怕就……”
皇后微微颔首,“我知道,昨儿傅婉仪来请平安脉,给我说了不少这两个在荆州的事。陈茗儿啊,还救过沈元嘉一命呢。咱们只晓得荆州闹时疫,傅婉仪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这治时疫的方子就是陈茗儿从楚军降将宇文休嘴里套出来的,两城的百姓都得感念着她的好呢。”
沈老夫人一时竟有些悟不过来:“还有这事儿?”
皇后莞尔笑道:“咱们竟不知道,元嘉在荆州也染了时疫,凶险得很。”
“你说说,你说说,”沈老夫人惋惜得直抽气,“这么好的姑娘,却只能委屈着藏在家中。沈家上下都受了人姑娘的恩惠,却连个名分都没法给人家,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啊。”
皇后便道:“元嘉好容易有个心悦之人,也别拖着了,按照平妻的规矩纳进府里来吧。”
老夫人徐徐摇头,“你的那个侄子是什么心性你也清楚,他怎么肯叫心上人做妾室呢?”
皇后吸口气,“那他这是打算娶正妻?”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虽说茗儿这出身差了些,可这姑娘说小了是沈家的恩人,说大了那是大梁朝的恩人,若是个男子什么功名挣不来,这怎么还做不得个正妻了。”
“容我想想,”皇后蹙眉沉思,“倒也不难办,出身不好……那咱们就给她个好出身,我收她做义女,赐封号,虽然只是义女,但嫡公主的尊荣反倒压了长宁一头,想来也能说得过去。”
“这办法是好,”沈老夫人看着皇后,“就怕贵妃心里怨咱们?”
皇后思忖须臾,平道:“贵妃若真是有心促成元嘉和长宁的婚事,又怎么会只字不提……她对这个女儿也是……”
皇后话还没说完,伺候贵妃秋英慌里慌张地地从外头进来,急道:“皇后娘娘,公主闹着往方寸阁寻大将军去了,说是听府上丫鬟饶舌,说大将军的…夫人就住在方寸阁。”
第55章
绛儿睡醒后, 见外头天都黑了, 见了沈则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战战兢兢道:“五叔,我睡晚了。”
沈则握了握右手, 求饶般看向陈茗儿, 陈茗儿眼底含笑朝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拍拍绛儿的头。
沈则只能别扭地抬手,轻轻地覆在绛儿的头上揉了揉,清了清嗓子道:“无碍。”
陈茗儿抵唇浅笑, 终于上前解救了沈则, 弯腰对绛儿道:“小殿下饿不饿?”
绛儿被沈则摁在手下,茫然又无措, 朝着陈茗儿连连摇头, “不饿。”
“那我带着殿下去换衣裳。”
陈茗儿朝着沈则眨眨眼,沈则这才愣愣地把手从绛儿头顶上拿开。
绛儿抬眼看沈则, 小孩子澄澈纯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的却是复杂难明的情绪,两人对视片刻, 绛儿又垂下头,随着陈茗儿往里屋去。
望着绛儿小小的背影,沈则的心里生出一股从来没的难过来。
绛儿穿戴好后,见陈茗儿并不打算换衣裳,便小声问她:“嬢嬢不跟我们同去吗?”
陈茗儿把添好碳的手炉塞进绛儿手里,轻声道:“我怕冷,就不去了。”
绛儿略显失望地垂下眼皮, 嘴角蠕了蠕,小声地跟陈茗儿道了句谢,便拧身走出去了。
陈茗儿一愣,这才意识到,孩子七窍玲珑早把大人间的心思看得通透。
才送走沈则和绛儿,还没及回屋,就听见院门口乱突然间乱糟糟的,紧接着就见绛儿蹬蹬地跑了回来,冲到陈茗儿跟前就把她屋子里推。
“殿下,这是怎么了”陈茗儿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抵上了回廊的立柱。
绛儿神色着急:“五叔让嬢嬢进去,躲起来。”
就在陈茗儿迟疑之间,门口的熙攘声更大,长宁尖利的嗓音盖过了丝竹乐声。其实就算听不到,陈茗儿也能猜到是长宁。
见陈茗儿不动,绛儿着急不已,催她:“嬢嬢,您快进去吧。”
陈茗儿的脑中忽地就想起曾经的那些噩梦,她若是再躲,这梦就永远醒不了了。
长宁叫嚷着冲进院子,见陈茗儿静静地站在廊下,先是一愣,旋即更是像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一般直直地就要冲向陈茗儿,只是还没等到她挪出步子,已经被沈则钳住手臂甩了出去,这一甩,沈则使了大力气,长宁差点栽个跟头。
“沈元嘉,你敢跟我动手?你……你……”长宁发髻散乱,状若女鬼,指着沈则,一双眼通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在朦胧的夜色中愈显恐怖骇人。
沈则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陈茗儿跟前,沉声道:“你进去。”
陈茗儿摇摇头,杏眼明亮,“我不怕的。”
眼前的这一幕,简是朝着长宁的心口捅了一刀,捅得她心肝俱裂,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沈则看向陈茗儿时眼中无处藏匿的温柔,那是她从来可望而不可求的。
“沈元嘉,”长宁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歇斯底里道:“你给我离那个贱婢远一些!”
“长宁,你闭嘴!”
喝住她的是苏贵妃。
长宁猛地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贵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去娘亲,你让我闭嘴,你好好看,我才是受欺负的那一个,我才是!我是你的女儿,当朝唯一的公主,沈元嘉和那个贱婢竟然敢如此羞辱我,你却让我闭嘴?你还是我的娘亲吗?”
长宁捶胸顿足,头饰耳饰叮叮咚咚地砸落在地上,一颗硕大的东珠咕噜噜地滚到了陈茗儿的脚边,莹白通透的珠子上全是泥点子。
苏贵妃回头,示意秋英将院门关上。
她人站在高处,垂眼看着长宁,眼中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悲凉。
“长宁,你还知道你是公主,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像个公主吗?你想想你这一路的大呼小叫,丢人现眼,你丢的你的脸,我的脸,还有你父皇的脸。天家威严,你的姓氏带给你无上的尊荣,如今却让这尊荣扫地,我真希望我从来都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苏贵妃声音哽哑,眼底噙着的泪珠在黑夜中亮亮的,也凉凉的。
长宁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苏贵妃,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啊——”她突然抱住头,凄厉地嘶吼一声,“你收回去,把你说的话收回去,收回去!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我要告诉我爹爹,我要告诉我爹爹,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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