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行!”一边应着,一边把碗碟交给田松玉,扯下围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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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里在谷仓门口支了两张桌子,沈云霞坐镇,周爱红帮手,村里人按户派出代表,一个个排队领粮。
周爱红数了几麻袋出来,“喽,大哥二哥,咱们家的都在这了。”
周爱国周爱党正要搬,一只手伸了过来,“等会儿,多了两袋!”
周爱红抬头,对上沈云霞的双眸,“云霞婶,没多。咱们家八个大人,除四哥上学没工分外,我和我娘每天是七个工分,其他人是全十个工分。
再有五个孩子,村里的规矩,不满十岁,都是以半个人头算的。人五劳五,我可是按章办事。三哥之前粮食关系在厂里,不在咱们村,我没算。不信你自己瞅瞅!”
周爱红将记录本子递给沈云霞。
沈云霞摆手,“你三哥的你是没算,但你把你三嫂和你两个侄儿侄女都算进去了。以往你这么弄是没错,但今年,你们分家了。你三哥算是另起一户。”
周爱红几人一愣,习惯成自然,这分家才多久,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就是反应过来了,也舍不得。
“要不算了吧。”周爱国这般说着,将多出来的两麻袋大米往外推,被张丽芬一把按住袋子:“云霞婶,这家是分了没错。但这粮食算的是咱们上半年的份额。上半年大家可是一个锅里吃饭,这粮食要都给了他们,岂不是吃的全是我们的?”
沈云霞瞄了她一眼,“张丽芬,你那小心思别在我跟前耍。你这话看着有道理,但我问你,你们上半年的口粮哪里来的?合着你三哥一家去年秋天没分到口粮?人家吃的自己的。再说,要照你的意思,你三哥上半年的工资你们可也是都用了的,这部分是不是也得算算?”
张丽芬没料到沈云霞这么精,心里暗骂对方狗拿耗子,他们老周家的事,她一个沈家人管这么多干嘛?可偏偏又无法反驳,手肘撞了撞周爱党,希望他出面。
毕竟这两袋大米,少说也有一百二十来斤呢。留下一小半,拿出一大半换成红薯土豆,够吃好一阵子了。
周爱党比张丽芬聪明点,没不要脸面地直接抢,而是说:“云霞婶,我们晓得了。这不是刚分家,一时没反应过来吗!成!三子也不容易,都是兄弟,咱们给他送过去。”
到了他们手里,送不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法挺好,不巧,沈煦就在这档口走进来,“多谢二哥的好意!只是我既然来了,就不麻烦了!我自己来!两麻袋大米,我还扛得起。”
周爱党脸色变了变,沈云霞瞧在眼里,内心嗤了一声,“行了!领了粮就赶紧走吧!别耽误别人,这还排着老长的队呢!”
后头排队的人起哄,“是啊!都快点,大家都等着拿了粮食回家做饭呢!”
一声声催促,周爱党和张丽芬再不愿意,也只能拿了自己那份离开。
见他们走了,沈云霞才说:“三子,以前你在厂里有吃有喝,咱们这边没你的份额也不愁。现在没了工作,这点粮食要吃到晚稻成熟,怕是不够。你看要不要给你换成红薯土豆,那个多一些,管饱。”
“三娃和松玉都得补补,总不能让她们顿顿红薯土豆。就不换了。倒是要麻烦你在队里给我问问,谁家有粮食剩余的,匀我一些,我按粮站的价给钱。”
沈云霞皱着眉,“行!我帮你问。但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别把那四百块钱给霍霍没了。”
“知道了!多谢婶子!你放心,我有打算的!事儿没成就不说了,等事儿成了,请你们吃糖!”
沈云霞一怔,“呦,这是找着门路了?”
“是有点路子,可不是还没落定吗?且等着吧!”
“行!那我可就等着了!”
沈煦一走,沈云霞回头找周爱红,“按说你们家的事我管不着。但你在队里负责核算记录的活计,跟着我干也有两三年了,有句话我得说一说。
你自己瞧瞧你身上这裙子鞋子,得有十来块吧?村里谁家女孩子有你打扮得这么齐整?这用的都是谁的钱?要没你三哥的工资,你能过人人羡慕的日子?这人呐,得感恩。”
周爱红最是不耐烦她说道,“知道了,婶。我这不是刚分家没习惯吗?下回不会了,行吧!”
说完,转头就走!
沈云霞无奈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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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爱党夫妻还想着两袋口粮,一路走,一路说,速度就慢了下来。沈煦快走了一段,正巧赶上,凑到两人身边,“二哥二嫂,今天七号了吧?”
“七号怎么了?”两人一头雾水。
“我记得厂里每月三号发上月工资。这是统一规定,新上岗的也一样。算一算,老四上个月工作了半个月,怎么着也有个十一二块吧。前几天发工资,老四没回来,应该是想着休假的时候再回。今儿七号,该是放假了才对。”
没等两人回答,沈煦自顾自走远了。
周爱党与张丽芬对视一眼,蓦然回神!
对啊!周爱军发工资了!当初分家可只有老三被分出去了,他们没分!这钱不得有他们一份?有了这遭,谁还惦记那两袋大米?
第17章 017
周家。
向桂莲得知少了一百多斤粮食,很不高兴,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张丽芬端着饭锅走进来,“妈,你看今儿是不是要多抓两把米?”
向桂莲怒瞪:“怎么着,嫌老娘给的米少了?就这么点粮食,一大家子人,得吃好几个月了,要顿顿像你这么煮,能撑几天!”
“哎呀,妈,你误会了。我这不是看着七号了吗?我就想问问四弟回不回来。以前老三都是七八号放假。四弟应当也差不多吧?他要是回来,咱们不得煮好他的饭。总不能他在县城上班累死累活,回家还没顿饱饭吃!”
“我都忘了,今天七号了!”向桂莲一拍床板,“是得做好他的份。再抓两把米,老四还在长身体了,少了不够吃。”
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钥匙递给张丽芬,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摸着床边的拐杖慢悠悠爬下床。她如今腿还没痊愈,却已大有好转,有拐杖支撑,下床是没问题了,不必时时让人扶着。
家里的粮食都放在向桂莲屋里,一个大柜子,全锁在里头。将锁打开,向桂莲抓了两把米丢进锅里,又将柜子严实锁好。
张丽芬背地里翻了个白眼:呵,这老太太,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怕她耍把戏多抓呢!非得把钥匙紧紧攒自己手里,生怕别人碰了。有本事攒到死啊!死老太婆!
心里这么骂,面上却没敢露出来,笑嘻嘻说:“妈,你看这菜是不是减一样?这不是四弟要回来了吗?他们厂里福利好,食堂采购的肉多。员工每个月有一定名额可以从食堂买,不要票,价格也便宜两分钱。以前老三每次放假都要带一大块。
我想着四弟怎么也不会比老三差。这天气热,放不住,必然是要今儿炒了的。要是再炒那么多菜,岂不是浪费!”
向桂莲也觉如此,“行!那就减一个。等老四回来,炒盘肉,给光宗和耀祖解解馋。”
“诶!好嘞!”张丽芬笑开了花,感慨道,“想我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四弟还是个孩子呢,一转眼都长大工作了,也是能给咱们家添进项的人了。”
一边说,一边瞅向桂莲的脸色。向桂莲没多想,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
见她如此,张丽芬稍稍放了心,提着饭锅刚刚踏出房门,就被周爱党拉到一边,“妈什么态度?”
“我试探过了,妈没想让老四独吞工资的意思。”
见周爱党松了口气,张丽芬挑眉,“你别高兴太早。你那个四弟,你还不知道?最是奸滑!妈这头是没问题,可谁晓得他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就说当初抓阄工作的事,我总觉得这里头有鬼。可惜没抓到他的把柄,只能认了。这回咱们可得紧省些,别再让他糊弄过去!”
“那还用你说!我已经交代过光宗和耀祖了。咱妈就是不顾着咱们,怎么也得顾着咱儿子不是?”
张丽芬捶了他一拳,“还是你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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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爱军还没进家门,就被周光宗和周耀祖一人抱了条大腿,“四叔,四叔!你可回来了!我要吃糖!我要吃肉!”
周爱军身子一僵,微微蹙眉,露出两分不悦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向桂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是老四回来了吗?”
“妈,是我!”趁着这功夫,把周光宗和周耀祖拉开,将自己的两条腿扯出来,“去去去,玩去!”
两孩子不肯,“我不!四叔,你还没给糖呢!”
向桂莲拄着拐棍出来,“行了,行了!你们四叔才回家,水都没喝上一口。让你四叔歇歇,还能少了你们几颗糖?”
张丽芬适时端了水碗递上去,“四弟,把肉给我吧,我好拿去厨房做。这会儿也不早了,天都擦黑了,别误了饭点。”
“什么肉?”周爱军问完才反应过来,“我前些日子不是让爱红带了些鸡肉回来吗?”
张丽芬撇嘴,“那都是二十来天前的事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大家不免又想起那夜拉肚子的惨状,脸色微妙起来。
“二嫂,这肉多金贵,厂里食堂给大家福利,是不要票,但要钱啊!咱们乡下人家,哪能次次都买!”
“老三每次回家可都拿好大一块,得有两斤呢!”
向桂莲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家老四比不得老三,“行了行了!不就是一块肉吗?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
“妈,这哪是我想吃,我还不是为了光宗和耀祖,你看他们俩,好些日子没吃肉,都瘦了!”
张丽芬推了两孩子一把,两孩子扯着向桂莲的衣服闹起来:“奶,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鬼哭狼嚎,振聋发聩。
向桂莲哪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这么哭,忙哄着:“行!咱们吃肉!咱们明儿就吃!不就是一顿肉吗?成!我做主,明儿拿一块钱钱去秤。”
一块钱也就堪堪够一斤,还选不到太肥的。家里这么多人,怕是一人分不到两块。张丽芬皱着眉,可也知道这一块钱已经是向桂莲的极限了,没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对周爱军越发生了意见。
得到承诺,周光宗和周耀祖不哭了,开始得寸进尺,“奶,我还想吃糖!以前三叔每次回来,都给肉给糖的。前几天你还说了,等四叔回来也有。可现在四叔回来了,什么都没有。奶,我不要四叔了,我要三叔。三叔对我们好!四叔不好!”
要是别人这么说,向桂莲早发飙了,奈何说这话的是她宝贝孙子,只能安慰着讲道理:“胡说!你四叔最疼你们!这不是你四叔刚工作不凑手吗?下回!下回一定给你们买回来!”
“不!我们就要现在吃!三娃都有糖吃!我看见了,是大白兔。他还给了刘小宝一颗,就是不肯给我!奶,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又嚎了起来。
向桂莲费了老大劲,最后承诺明天连着肉一起把糖买回来才让两熊孩子歇了声。心里越想越不痛快,朝着门外喊着周爱民的名字破口大骂。
周爱军撇嘴,“妈,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惯着他们了。肉吃多了容易胖。糖更是对牙齿不好。你是不知道,城里父母都不大让孩子吃糖的。”
“他们还小呢!就吃几颗,哪能就坏了牙。”
知道自家老娘盲目护孙,说不通,左右没费他的钱,周爱军不想惹火上身,干脆闭了嘴,扯着向桂莲往屋里走,“妈,我有事同你商量。”
众人散了,张丽芬把厨房的活全塞给刘艳华,同周爱党进了屋。
“不是我说你四弟,你瞧见了。就这,连肉和糖都没买回来,更别提工资呢,你觉得他会交?”张丽芬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和妈说什么,怕不是又生什么心思了!”
周爱党把她拉回来,“要去也不能你去。你这么大一个人,要是被发现,妈能善了?我让光宗和耀祖去。”
张丽芬眼前一亮,是咧!他们有俩儿子,孩子打打闹闹跑到门口听到点什么,很正常,没人怀疑。就是怀疑,那也是向桂莲的心头肉,向桂莲怪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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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
向桂莲吃惊地看着周爱军,“二十块?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你的工资呢?不是发了工资吗?”
“妈,这城里跟咱们乡下不一样,什么都得自己买,要钱要票。我这才拿半个月工资,哪经得起花用?”
向桂莲皱眉,“你吃住都在厂里,能费多少钱?”
“我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不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三哥那是结婚生孩子了,不讲究。再说他干得维护机器的活,这活脏,也讲究不来。我现在是做办公室,整理档案的。哪能像他一样。更何况,我得把自己弄齐整点,才能找个好对象不是。”
“对象?”
周爱军眼珠儿一转,凑到向桂莲耳边说了些什么。
向桂莲立马喜上眉梢,“当真?”
“当然是真!人家可是城里人,父母双职工。尤其她爸,还是粮站副站长呢!她这条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不得多花点心思?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等她成了咱们家的人,还怕如今付出的这些赚不回来?别的不说,以她爸的职位,安排个人进去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