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不一会儿,益州知州穆卢走了进来,看到她,怔了怔:“不知晋王在何处?”
“父王去了禹城。”
“那请问晋王世子呢?”
“晋王世子也去了禹城,”宁映寒挑眉看他,“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样。”
穆卢踟躇了下,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个女人是否有权力决定一切。
宁映寒有些好笑:“若是不想说,就退下吧。”
穆卢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不知晋王对我们这些人有何安排?”
“益州的人事,父王交由我全权安排。”
“你?”穆卢露出狐疑的神色,看他的表情,若不是忌惮着宁映寒的身份,怕是就要干脆质问一句“你懂什么”了。
“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么吗?”宁映寒示意一边的兵士把那本册子递给穆卢,“是你做知州这几年的政绩。”
穆卢翻开册子,这册子中写得极详细,有官方的记录,有宁映寒昨日派人在百姓间打听到的,还有些穆卢猜不出来源的,却是此地的枕龙卫卫所的记录。
想到自己进来前,宁映寒就是在看这些,就算没做过什么特别亏心的事,一丝冷汗还是不受穆卢控制地流下来。
“穆大人算得上是清官,”宁映寒语气平缓,穆卢无法从其中分辨出她是喜是怒,“不过算不上勤勉啊。”
穆卢鼓起勇气:“郡主要砍了下官吗?像在岚城那般?”
宁映寒笑了一声:“岚城官员贪污枉法,鱼肉乡里,上下勾结,导致几年内冤案无数,百姓求救无门,父王调查清楚才下令斩了他们的。穆大人又没做过这些亏心事,怕什么?”
“那郡主的意思是?”
“益州官员,除了陆同知撤职,其他暂时维持原样,没有变动。”
在穆卢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时,宁映寒又敲打了一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许是您的为官之道,但穆大人需知,束手束脚小心谨慎并不是万全之法,在您的位子上,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是为害百姓了。”
穆卢这时候他哪里还记得刚刚进门时对宁映寒这个年纪轻轻的娇小姐的轻视,连忙解释:“那是因为陆同知是魏太师的远房亲戚,就算我是知州也不敢拿他如何啊。”
“现在陆同知已被撤职,您有六个月的观察期,”宁映寒很讲理,“让本郡主看看,没了陆同知您将会如何施展吧。”
“是,多谢郡主,下官告辞。”
穆卢心情复杂地离开了,三下五除二被人打发了,却还要低头称谢。
但他却未意识到,离开时,他已经没了来时由于政权更迭所产生的满腔忧惧与愤懑,转而想的是如何更加勤政,做好知州的位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施展一番向宁映寒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因为一直压在他心口的石头陆同知也被革职,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似乎晋王上位倒也不错。
处理好益州人事,宁映寒去街上走了一圈,看到百姓日常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暂时放下心来,准备前往下一站禹城。
她前往马厩,亲自牵出那匹漂亮的白马,准备上马离开时,兵士来通报,门口有两位女子来拜见郡主。
“女子?”宁映寒想到了什么,“快请她们进来,不,我亲自去门口迎她们。”
“雪色,苏婉。”正等在门外的,果然是这二人,当时宁映寒出发去赴那场宫宴前,给苏婉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带雪色离京,如果雪色不肯,就打晕她强行带她走。
宁映寒也不知苏婉最后用了什么手段,但从雪色欣喜中还带着点小怨愤的表情来看,苏婉很有可能是采用了宁映寒的建议。
自宁映寒逃离京城后,皇帝震怒之下,加强了京城附近所有城池的防卫,苏婉为了安全,和雪色二人蛰伏了一段时间,才来与宁映寒会合。
宁映寒给了她们二人一个拥抱,看雪色还有些别扭的表情,哄道:“好啦,别生气了,我不该瞒着你给苏婉下这种命令的。”
雪色摇摇头:“我不是生气,我知道郡主是为了我好,我只是……那大半个月,我每天都在担心,担心第二天一睁开眼得到的就是你的死讯。我常常想,遭受这种折磨,还不如就让我在京里陪您同生共死。”
“我很高兴你愿意与我同生,”宁映寒笑得温柔,“但我不希望任何人与我共死。”
雪色微怔,最终点了点头:“我明白。”
“对了,父王送了我一匹超漂亮的骏马,我带你去看看,”宁映寒道,“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把这匹马的命名权让给你。”
雪色最终给这匹白马起了名字,叫作“雪团”,和她一样有个“雪”字,宁映寒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含义。
带着苏婉和雪色二人,宁映寒踏上了前往禹城的路。
晋王还未正式攻打禹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先让奔波了半日的士兵们休息。
一到禹城,宁映寒就联系了当地的枕龙卫卫所。
半个时辰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魏姑娘?你加入了枕龙卫?”宁映寒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魏语蓉,她的神色举止,已与当初宁映寒在京城所见大不相同。
在京城时,魏语蓉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的是深切的绝望,年纪轻轻,就已显得暮色沉沉。此时的她,却仿佛脱胎换骨般,整个人充满了朝气。
“参见郡主,”魏语蓉行了个拱手礼,“我培训了三个月,现在正在试用,还不算枕龙卫正式一员。此次是他们知道我与郡主有旧,才派我来做这个联络人。”
“很好,”宁映寒真心道,“我为你高兴。”
“谢谢郡主,”魏语蓉笑了起来,“若不是您,我此时怕是还困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师府,哪有今日这般造化。”
“不必再提了,你与孟副使怎么样了?”宁映寒有些好奇。
提起孟和,魏语蓉微微蹙眉:“他对我倒是很好,枕龙卫肯信任我同意我加入,也是因为有他做担保。但……但他似乎对我并没有男女情爱那方面的意思……大概是我之前多想了。”
“相信我,”宁映寒笑道,“他是喜欢你的。”
魏语蓉咬了咬唇:“郡主,他会不会是嫌弃我曾经……”
“魏姑娘千万勿做此想法,”宁映寒劝解道,“你若有意,不如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然这块木头怕是一辈子都领会不到女儿家的心思。”
听到宁映寒把孟和形容为“木头”,魏语蓉垂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郡主,这是禹城的布防图。”
“劳烦你了,”宁映寒打开那封信笺,问道,“听说禹城这几日一直在封城,可疑人士一律不得进出,你们枕龙卫有什么进出的方法?”
“没有,”魏语蓉摇摇头,“以防万一,卫所听说晋王军队到了益州时,就把我派出城外等着郡主联系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了。”
魏语蓉摇摇头:“是我该谢谢郡主才对,给了我一个向太师报仇的机会。若不是政权更迭,我想对付太师怕不是蜉蝣撼树。”
送走魏语蓉,宁映寒将禹城的布防图交给了晋王,晋王立刻召众将领商议攻城对策。
“这次还是郡主领兵?”这些军中将士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一旦他们对一个人真心敬服,那么就会迅速把这个人纳入朋友圈子,彼此相处都很轻松。此时一个老将军看到宁映寒进账,笑着问道。
“一切听父王安排。”
老将军点了点头,他很欣赏这个女娃儿,打了胜仗之后并没有得意忘形,抢着要再次领兵,想再立个头功。
说来容易,但她这种态度,在很多老兵油子身上其实都是看不到的。
“禹城地势易守难攻,这次本王打算亲自领兵。”晋王道。
众将士自然没有异议。
“禹城守城的是哪位将领?”有将军问道。
“路将军,”晋王回道,“若打下禹城,再过三座城池就到了京城,皇帝已经慌了,把他的心腹大将都派出来了。”
“路将军?他连战场都没上过,一个纸上谈兵的人物,何足惧之?”一位将军语气有些不屑。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咱们郡主以前不也没上过战场。”另一位将军笑道。
之前说话的将军噎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咳,咱们郡主那叫天赋异禀。”
宁映寒笑着摇摇头。不过看来皇帝是完全没把她在宫宴上那番话听进去,居然还敢派路将军迎敌。
但仔细想想,皇帝也没什么人可派了,自他登基后,重文轻武,削减军饷,把先皇在边关的布置毁得七七八八,气得多少武将告老还乡,此时有几个武将愿意给他出这份力?
倒是一位姓魏的老将军,以江山为重,站出来愿意助皇帝退敌,但皇帝打听到魏老将军早年和晋王有些交情,疑心顿起,怀疑此人是不是打算在战场上不战而降。气得魏老将军骂骂咧咧地出宫了。
“听说皇帝本来打算派他的儿子一起来禹城御敌,好给将士们增加点士气,”又一个将领说道,“但不知为何,太子和二皇子竟无一人愿来禹城。”
一个老将“嘿”了一声:“这原因还不好想吗?一是怕上战场,二是怕输了回去不好交待呗。”
一个年轻些的将领附和道:“是啊,虽然用不上他们指挥,但若输了这场,总要担责任。回去之后,在其他竞争皇位的兄弟面前总是要低上一头的。”
有人不可思议道:“咱们王爷都要打到京城了,他们以后有没有皇位可继承都未必,居然还因为这事儿不肯出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他们倒未必蠢到这个地步,但是听说几个月前王爷起兵之前他们就闹得不可开交了,”一位留着长胡须的将军分析道,“已经闹到那种彻底撕破脸面的地步,换了我我也不肯来,反正也就是个鼓舞军心的吉祥物,来不来意义不大。若来了,赢了还好说,若输了,就要在仇人面前低一头。”
宁映寒正托着腮听着几位将军讨论,看起来纯良极了。看她这幅样子,没人能想到几个月前就让几位皇子闹得不可开交的罪魁祸首就是此人。
第82章
“好了, 别闹了,”最后还是晋王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今夜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明日攻禹城,万万不可轻敌。许将军、映寒,你们二人分别领一小路人马佯攻东西二门, 其余将领随本王领大队人马攻南门。”
晋王发话了, 众将领也逐渐停下议论, 认真听他安排。
“好了,李参将薛副将留下,其他人先去休息吧。”众将之间配合早有默契, 晋王也未多说,点了两位擅防守的将领留下分析禹城布防图,就让其他人先离开了。
宁映寒披着漫天星光,踱步回了自己的帐篷。
雪色早给她备好了热水, 让她洗去一天的风尘。
“有你在身边,的确方便得多。”宁映寒泡在木桶中,舒服地感叹道。
“那以后就不要让人把我打晕了带走。”
“唔……”宁映寒自知理亏, 立刻转移话题, “对了,我今天见到魏语蓉魏姑娘了。”
“魏姑娘?她还好吗?”
“她很好,她加入了枕龙卫, ”看着雪色惊讶的表情,宁映寒笑道,“她看起来……自由多了,和在京里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那真好。”雪色想着想着突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
“我只是在想,郡主和在京里时也不一样了, ”雪色道,“在京城时,虽然郡主大部分时间也是笑着的,但那时候你身上背负的太多,远没有此时此刻来得自在。”
宁映寒没有接话。
雪色继续道:“如果郡主不需要背负那么多,你本该是最逍遥自在的人。”
“人生在世,谁没有点推卸不了的责任呢?”宁映寒笑了,“所以,我一度很不理解当今皇帝,他明明就可以当一个自由自在的闲王,为什么非要抢着要把天下这个重担挑起来?”
“郡主现在理解了?”
“我长大后就懂了,”宁映寒语气闲适,“很简单的道理,他想要的不是责任,而是权力。只是他忘了权力与责任是相辅相成的。只想要权力,不想负责任,就会像现在这样,有人会出来推翻他。”
“很简单的道理,却总是有人不懂。”雪色感叹。
“也许他本来是懂的,只是手握天下权那么多年,渐渐就忘了,”宁映寒也感叹道,“都说财帛动人心、英雄难过美人关,但其实,权力才是最腐蚀人的东西。”
雪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她:“那郡主又是为何一力把责任挑在肩上呢?”
“雪色……”宁映寒的语气柔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真的不必。就算不扯那些大义,为了百姓为了给童学士那些人昭雪。就算只是为了我自己和家人,我也要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