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便见和惠公主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恍然有些出神,眼神朦胧,面上带着一丝温柔笑意,竟似少女怀春,浑然不知这一副模样已经全落在了旁人眼里。
淑慎公主没多说什么,收敛了眉眼,矩步规行,恭顺地保持了半步之距,落在和惠公主身后。
……
九州清宴后的小道上,吉灵走的不算晚,却也谈不上早,待得她坐上肩舆的时候,妃嫔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开去了。
张贵人还站在肩舆旁边,与她闲言了四五句,抬头便见七八个星子天外,秋草中仍有虫声凄凄。
月半夜深了。
吉灵的肩舆后面,还跟着四个御膳房的小太监,都是苏培盛吩咐来给宸嫔娘娘送珠宝盒回天然图画的。
那珠宝盒重量不轻,一共八只,几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抱了两只,隐隐的还是有些吃力。
御膳房也是从未料到,皇上竟有如此奇思妙想,把这样东西赏赐给妃嫔娘娘——打包之时便不甚熟练,直耗费了好几遍功夫,才算将那珠宝盒外面裹着的明黄色锦缎理的有了些模样。
待得张贵人也走了,七喜便吩咐肩舆起驾,刚刚行了几步,背后却悄无声息地追上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连声直道宸嫔娘娘请留步。
吉灵瞧着这孩子看着眼熟,是九州清晏御前的人,便抬手示意肩舆停下。
那小太监哗哗地打了袖子,跪下来给吉灵请了安,才低声道——皇上有命,请宸嫔娘娘先别回天然图画去。
吉灵心里也在想着方才那画像的事,只不过当着众人之面,总不好露了痕迹。
她跟着那小太监折回了九州清晏,便见诺达一座殿宇中,灯火已经熄灭了一半,更加显得前殿幽暗深邃。
小陈子在殿前等着,见吉灵过来,请了安便立即引了她往西侧殿里去。
苏培盛是等候在西侧殿门口的,见宸嫔娘娘到了,请安后也没说一句闲话,直接引了吉灵便往里面去。
吉灵站在西侧殿门口,就看见胤禛站在桌案后,此时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一抬头才见吉灵已经到了,站在门口却没进来。
胤禛立即就大步迎过来,握住吉灵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他一路走,一路把她一双小爪子捏紧在手心里暖了暖,又反复捏了捏,这才道:“夜凉风大,时辰又不早了,今晚就在九洲清晏,不必回去了。”
吉灵乖乖地点了点头。就见胤禛神态从容——他什么事儿都能沉得住气,她可就没这本事了。
那画像的事情在她肚子里憋了半天,终于是憋不住了。
吉灵扯着胤禛的袖子,小声问他道:“皇上,我的贺礼……”
胤禛面上神情冷了冷,拉住她的手道:“跟朕过来。”
两人走到桌案前,胤禛叩了叩那幅画,淡淡道:“瞧瞧。”
吉灵向那桌案上的画卷瞧了一眼,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见自己给胤禛画的那副画像上,人物面部赫然洒了数滴红色,看去便如血滴一般,触目惊心。
第264章 赤丹
天子生辰,帝王画像,面上却被洒了红迹。
往轻了说,是作画之人马虎潦草,脏污了画像,对皇帝大不敬,
若是往重了说,便是画画之人有心诅咒皇上有血光之灾——红迹覆面。
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吉灵一提吉服衣角,哧溜就要跪下。
胤禛反应极快,一伸手,敏捷地拦住吉灵,手臂上微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吉灵扯着他袖子,盯着那张画像,低声道:“皇上,我下午在天然图画的时候,画像还是好好的,是我亲眼瞧着装进了盒子里,当时真的是好好的!
——必然是到了九州清晏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
胤禛用力握住她的手,阻住她接下来的话语,语气坚定地道:“灵灵,朕怎会不相信你?”
他紧紧握着吉灵的手,吉灵抬头便见他目光沉稳从容,一如往常。
胤禛抬手摸了摸吉灵的头发,目光盯在那张画像上,半晌才一字一字道:“这下手的人,挑着朕的万寿佳节,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就等着朕当众见到画像上如此不祥之兆,勃然生怒。”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那画像上细细叩了叩,才微微眯了眼,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语音带着讽刺道:“好隐微的心思!”
这画上用的红迹是赤丹。
此物宫中多见,便是这九州清晏里,书案上随手拈来也有不少,更别提圆明园隐秘之处,另有丹房。
此外,妃嫔公主中也有不少佩戴朱砂饰品的,皆因此物能化解太岁,辟邪消灾,安眠通血脉。
真是要查来处,渠头多不胜数。
御药房也是一处——因着此物即可入画,又可入药。
便说是宸嫔画画时故意污损上去,也是说得通的。
这人特意选了这样常见之物,可见心思谨慎,想必便是这点朱砂,也是许久之前早已囤积下的——待得此时便是查起档来,也早已痕迹全无。
更何况画像上红迹数点,所耗之量甚微——发簪之间,指甲之上,随身的任何细微小物中,都可藏匿,此人若是藏在身上,寻着机会见缝插针,也未可知。
此人今日下此黑手,显然便是见宸嫔盛宠之下,暗生妒怨。
胤禛目光沉沉地落在吉灵隆起的腹部,心底起了一层寒意——这事儿,当场发作不得,只怕对灵灵不利;可待到宴席结束,也已经错过了时机。
让他这般咽下去?
委实恼火得很!
见吉灵脸色不好,知道她是吓着了,胤禛伸了手臂就把她搂进怀里,她柔软而隆起的腹部抵在他身侧,胤禛一下就觉得更心疼了。
他拥着的她,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啊。
这两个人,都全心全意地信赖、依靠着他。
吉灵把脑袋扎在胤禛肩膀上,也是胸口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被人背后下黑手的感觉……如蛆附骨。
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又觉得从前胸到后背都透着一股恶心。
万幸这人低估了胤禛对她的信任和情意。
胤禛拎着那张画像,在灯下又冷眼看了一瞬,才对吉灵道:“给朕准备画像的这事,都有谁知道?”
是啊,若不是事先知道宸嫔准备的贺庆之礼是一纸画像,怎么会想到用赤丹污损呢?
吉灵细细地想了一瞬,才摇摇头,无奈地道:“没有。除了天然图画里的奴才,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
胤禛点点头,略一沉吟,忽地眼光一闪,又道:“朕瞧着你平日里与张氏还算亲厚,与她提过么?”
吉灵摇了摇头,道:“我和她,是说过不少闲话,但是贺礼的事情,倒还真的一句也没提过。“
生煎根本就没心思给皇帝好好准备贺礼。
吉灵又顿了顿,道:“今天下午,我出发之前,画都是好的,天然图画到九州清宴的路途又短,经手的只有我身边的三个宫女,若是……”
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一下,眼光一闪,道:“宴席过半,需要各宫献礼的时候,我记得奴才们倒是都去了一边的厢房等候!”
胤禛扬声就喊道:“苏培盛!”
苏培盛一躬身就上前来了。
胤禛语调平平地道:“把宸嫔身边的宫女叫进来。”
苏培盛一怔,抬头见皇帝脸色,又见宸嫔站在旁边,脸色也是不大好。
他不敢多出一声,转身就麻溜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七喜、碧雪,怡泉三个人都被他提小鸡一样地,领了进来。
九洲清晏的侧殿,奴才们还是第一次进入。
三人唬得不敢抬头。
见苏培盛示意她们上前,三个宫女只好抖抖索索地小步行到皇帝面前跪下。
便听皇帝声音也不甚大,只是淡淡道:“今儿宸嫔的贺礼,是谁看顾着的?”
碧雪和怡泉吓的一抖,却又不能不回话,只能互相看了一眼,磕头下去,颤声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奴才看顾的。”
碧雪只说了这一句,就觉得上下牙关都打颤了起来,皇上既然如此问,必然是贺礼出了问题。
无论出什么问题,是谁造成的,归根究底——她们两个看顾的奴才都逃不了责任。
便听皇上声调依旧是极平稳的,也听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道:“等候献礼之时,你二人又在哪?”
碧雪磕头下去,颤声道:“奴才们就在厢房中等候,寸步未曾离开!”
她顿了顿,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硬着头皮道:“厢房中奴才将要排队进入正殿之时,奴才与张贵人身边的贴身宫女麦冬说了几句话,除此以外,别无他事。皇上面前,奴才不敢有一句谎话!”
她这么一说,怡泉也跟在后面捣蒜一样磕起了头。
九州清晏正殿中,苏培盛早已退了出来,抱着拂尘在昏暗的殿中微微踱着步子,来回走动了几圈。
他走到殿门口,便被殿外的秋风一激,鼻子一酸,立即打了个喷嚏。
小陈子立即就拿着披风过来了,他抬手要给苏培盛罩上。
苏培盛肩膀一抖,眉毛一挑,抬手就阻了,哑着声音斥道:“万岁爷还没歇下呢,成什么样子!”
小陈子刷地收回了披风,向掩着的侧殿殿门瞧了一眼,这才挤眉弄眼地向苏培盛笑了笑,抬手掩在嘴边,悄悄地道:“苏公公,里面这是……?”
苏培盛抬头负手,望着夜空,自出了一会神,却是一声也没吭。
第265章 疑云
九洲清晏侧殿中。
吉灵这时候也听出头绪来,接着胤禛的话头,便问碧雪道:“你与麦冬说话之时,贺礼在什么地方,谁看着?”
碧雪满脸涨红,眼圈也红了,又想到主子平日里待奴才们的好处,羞愧得几乎不敢抬头看吉灵,结结巴巴道:“回主子的话,当时人多人杂,九洲清晏中的公公催着奴才们,皆将贺礼放在一旁并列的三张长桌案上,待得奴才们腾出了手,公公便教习大家如何按队列两边进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磕下头去,终于泪流满面道:“奴才该死!奴才没把主子交待的事儿看顾好!奴才该死!”
吉灵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怡泉,紧紧抿着嘴唇问道:“她去找人说闲话了,你呢?你没看着?”
怡泉方才是一直躲在碧雪身侧后的,这时候听主子问到了自己,不由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便看向了碧雪。
只见碧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从耳根到脖子都涨得一片通红——并看不见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