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怡泉颤抖着嘴唇,收回眼神,嗫嚅着没敢立即出声,忽然便听皇上冷冷地道:“想留个全尸的,自己把话说清楚。”
这话一出,两个宫女眼前霎时一黑。
碧雪本来是伏在地上磕头的,直接四肢瘫软,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怡泉的魂也要飘飘地出了壳。
待得她稍微回过来一点神,才发觉自己面上热滚滚,黏糊糊的一团,却是眼泪鼻涕全部都吓出来了。
怡泉连滚带爬地,就向吉灵方向膝行了几步。
宸嫔主子是个心软的!
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知道这条小命是必然保不住了,心底反而安静清明起来,颤抖着对胤禛道:“回……回皇上的话,奴才下午从天然图画出来时,身上……身上偷偷揣了两只果子,只是想着做活时若是饿了,尚能抵抵……
后来碧雪姐与人说话之时,奴才见小芬子在厢房门口外面,奴才便走去,将果子分了一只给小芬子,他可为奴才作证!”
她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泣声道:“当时,小芬子立即将奴才赶了回来,还斥责奴才——道是主子贺礼旁边一刻也不能离人。
奴才走去走回这一行动,前后也不过一瞬的光景。”
胤禛沉默了一瞬,忽地冷笑了一声,瞧向吉灵道:‘’你这院子里,倒难得还有个不糊涂的!”
吉灵也沉默了——两个宫女,一个与麦冬说了几句闲话,没留神贺礼;一个跑去厢房门口,更是看顾不到。
怡泉也就罢了。
可碧雪平日里,也不是不警醒的性子——她会如此与麦冬闲聊,必然是厢房之中,别宫宫女,人皆如此,这才一时松懈了下来。
是啊,万寿佳节——妃嫔们在前殿聊天。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应付,奴才们有奴才们的快活。
那么一群奴才在厢房里,个个也不是锯了嘴的葫芦,万寿佳节,整个宫里的奴才,人人都有赏钱,谁人不高兴?
人多音杂,嗡嗡扰扰,下黑手的人只怕就藏匿在人群里。
若是贺礼旁边,一瞬间无人看顾,那人瞅准了时机,污洒画像上几点赤丹,又是什么难事?
要命!这岂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她都想到了,胤禛早已比她先想到了几层,更兼着三四种设想在心中滚了一滚,一时也是头绪纷乱。
他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扬声就喊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麻溜地就钻了进来,就看皇上指着地上两个还在抖抖索索的宫女,看都没看一眼,恨恨地扔下一句:“一人二十板子,马上打!”
苏培盛利索地连连应了,心里却是跳了跳。
他悄眉悄眼地望了宸嫔娘娘一眼——宸嫔身边的宫女被打板子,还是二十板子,可着实不轻!
便是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小太监,二十板子下去,也要疼得眼睛直翻,两条腿跟兔子一样直蹬,三十板子下去,嘴里就该吐白唾沫了。
若是过了四十板子,能不能保得住两条腿,就看祖宗和爹娘的造化了。
碧雪和怡泉,却是大喜过望,听了皇上这句话,两个人就跟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捡了一条命似的,一脸鼻涕一脸眼泪地磕了头给皇上谢恩。
两个人出去后,吉灵只听得外间的奴才们来来回回走着,搬着打板子要用的长凳等物,长凳凳腿划过地面,发出滋滋啦啦的拖曳之声。
又待了片刻,便听院子里噼里啪啦皆是打板子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受刑,此起彼伏。
有小太监在旁边高声计数,碧雪和怡泉却是没发一声惨叫,只有闷闷的哼声,声音时高时低——宫女打板子是不准发出一点声音的。
但是这种闷声比出声惨叫,听着还让人毛骨悚然。
胤禛拉住吉灵的手,带她到一旁坐下,忽然便瞧了她一眼,道:“你素来是个心软的,这会儿却不替她们求情了?”
吉灵垂下脑袋,不吭声。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要是再拦着,就是害了她们。”
胤禛没说什么,缓缓摸了摸她头,伸手把吉灵拥进怀里,眼光沉沉地望着前方——两个奴才是该死!
就算今儿是万寿节,他也想打死这两个奴才!
但是人不能死在宸嫔还在九洲清晏里的时候,无端端引来后宫对宸嫔的诸多揣测。
胤禛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吉灵的头发,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头看了她一眼,见灵灵懊丧地垂着头不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十八、十九板子,待得听到那数数的太监报到“二十”的时候,碧雪抱着凳子的手再也把握不住,瞬间就要从长凳上滚了下来。
七喜在旁边红着眼圈,就看碧雪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疼得挣出了一脸的汗珠子。
她伸手匆匆忙忙地给碧雪整理好了衣衫,又帮她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小芬子沉默地背着身子等候在一边,便听七喜哽咽着道:“芬子。”
小芬子立即转过身去,俯身下去,就和七喜一起,两个人把碧雪半拖半抱了起来。
碧雪额间的刘海已经全部湿成了一络络,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小芬子肩上,又攥着七喜的袖子不放开。
经过那负责看板子的太监身边,小芬子低声道:“兄弟,承情了!”
第266章 不怪
那太监正是景田。
他嘴一咧,对着小芬子笑了笑,随即收敛了神情——刚才打板子时,听着噼里啪啦地响,其实内中根本伤不到筋骨,也就是看着听着吓人,回去养一阵子便能走动自如。
小芬子是宸嫔娘娘院子里的人,他巴不得卖个人情,送个好呢!
没准儿什么时候,他若是犯个禁忌,惹恼了皇上——借着今儿这份人情,他还能通过小芬子去求宸嫔娘娘开口救救他。
宸嫔娘娘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得宠。
在这后宫之中,手中有余力的之时,只要能拉别人一把,尽量就拉一把。
给别人留下余地,就是给自己攒条退路。
再说了,宸嫔娘娘身边的宫女——既然皇上只说打二十板子,那就是没要她们的命。
皇上都不要她们的命了,他就更不能把两个姑娘打出个三长五短来。
仔细想想,皇上留着她们的命做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宸嫔娘娘被她们侍候惯了,皇上只好替娘娘留着。
把两个丫头得打缺胳膊断腿的——得罪了宸嫔娘娘,他何苦啊?
七喜帮着小芬子,连扶带抱地把碧雪送到九洲清晏正殿前,转头看时,见小洋子已经去搀扶怡泉了。
怡泉瞧着倒比碧雪好一些,还能勉强站起来行走,她扶着小洋子,一瘸一拐地,吃力地挪到碧雪旁边,两个人齐齐跪下,对着皇上的方向磕头谢恩。
胤禛在里面听着,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
苏培盛侍立在旁边,见了皇帝手势,眼皮一动,出来背手关了殿门,踱步从殿中出来,待得走到碧雪和怡泉面前时,他站定了身子,目光不急不忙地从七喜等人脸上扫过,又瞧着碧雪和怡泉衣衫上透出的血迹。
苏培盛随即移开了眼光,声音里透着怜悯道:“万寿佳节,天子开恩哪!你们……”
他对着外面挥了挥手。
七喜终于彻彻底底松下一口气来,她上前就摁着碧雪的脑袋谢了恩,小芬子在一旁半搂半抱着碧雪,苏培盛眼光从他脸上觑了一觑,似笑非笑地抖动了一下眉尖。
说话间,天然图画的奴才都上前来帮着把碧雪和怡泉扶起。
九洲清晏殿内。
“就是谢了恩,旁的也没什么——两个丫头都打懵了,听说皇上放她们回去,奴才瞧着那神情是庆幸极了。”
苏培盛站在胤禛面前,眉不动,眼不抬地,一字一字地把刚才来那个姑娘的神情语气描述了一遍。
胤禛背着手站着,听了一遍,又瞧了一眼吉灵,最后道:“知道了。”
苏培盛清楚得很:皇上说“知道了”,意思就是嫌他啰嗦了。
他立即识趣地闭上嘴,磕了个头,猫着腰就退下了。
胤禛将衣袍下摆一撩,在桌案后坐下,那张画早被他移在了一边。
吓也吓过了,打也打过了——两个宫女瞧来手上还算干净。
干净就好。
做奴才,第一便是要干净——手要干净,心也要干净。
脑筋不够灵活,心思不够细腻,眼神不够警醒……这些问题都能慢慢调教,只要不是蠢到了家,总是能开窍的。
关键还是这底儿。
他沉吟着没说话,把吉灵拉到身边来,眼见着夜深了,便喊人进来侍候着洗漱,苏培盛在外间,赶紧就让小陈子把七喜给叫进去侍候宸嫔娘娘了。
九洲清晏是帝王寝宫,又无皇后在此,地儿阔大,洗漱之时,气派也大,光是侍候的宫女,就分了三组人进进出出。
胤禛怕吉灵不自在,还特地减了一组人。
最后贴身侍候吉灵的,还是七喜。
待得好不容易两个人都并排躺下了,夜也深了。
吉灵刚刚一侧身,就觉得肚子里的宝宝动了动,似乎是张手舞足地在肚子里翻了个身,还抡起小拳头,轻轻打了一下母亲的肚皮,有点气呼呼的样子。
吉灵没敢再动,抬手温柔的抚摸着肚子,又恢复了平躺的姿势。
果然宝宝对这个姿势比较满意——被吉灵摸了好一会儿之后,宝宝终于在娘亲的肚子里安心睡着了,没有再做任何动弹。
胤禛伸手揽了吉灵在怀里,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着——虽是沉默,却都觉得此时的言语已是多余,彼此都知道对方内心中所想。
吉灵微微闭了眼,转头就去贴着胤禛的脸。
胤禛轻轻苦笑了一声,道:“淘气!”,知道灵灵不过是故作轻松,怕自己担心她,才有意安慰自己。
胤禛想到这一层,就觉得心中越发闷塞了。
他与她碰了碰头,两人耳鬓厮,脸颊相互挨擦。
过了很久,吉灵才闷声道:“我已经很小心了。”
胤禛没说话,他冷冷地注视着黑暗中,窗户缝里透进来的一线月光,过了许久才慢慢道:“灵灵,这不怪你。”
吉灵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个身,伸手去搂住了胤禛的脖子,就把整个脑袋一扎,埋进了胤禛的肩窝里。
胤禛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感受着她衣衫下透出来的体温,指尖轻轻地拂过吉灵一节一节的脊椎骨。
吉灵在被窝里胡乱抓着胤禛的袖子,又把手往他腋下塞了塞,寻着温暖的去处。
胤禛想着她是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