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和惠赌气地挥了一马鞭子,扬起下巴道:“满洲儿女,本就是马背上长大,我偏要整个东巡路上都骑着马!”
淑慎公主听她语气似泄愤一般,便垂下眼,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上时候,行军未进皇庄,直接驻扎在外。
吉灵从马车里看出去:往前还能见到一片明黄色的帝驾旌旗,仪仗迤逦。
往后看,却是浩浩荡荡,根本看不见队伍的尾巴。
可想而知,这只队伍有多长。
只是队伍虽长,却是谨严有序,车轮辘辘,慢慢停歇下来,营帐连绵数里,火炬燃烧起来,野旷天低,只听柴火烧得“噼叭”作响。
太阳一下山,温度就降下来了,吉灵怕六阿哥和三公主受凉,便没让嬷嬷和乳母带下去透气。
一马车的人坐在车上等着,待到行营的巨大帐篷扎好了,小芬子过来请,吉灵这才带着一对儿过去。
帐篷里早就准备得暖烘烘的,吉灵一进去,脸就被烘得热乎乎红彤彤的。
她替三公主解开了外面的小披风,又安顿了六阿哥在小床上。
远远地从帐篷里看出去,能见到外面列队当值的侍卫,在帝驾巨大的帐篷外面来回穿巡着,人影在帐篷上黑压压地晃动着。
不多时,随行的御膳厨子便已经将各宫的膳食送了来,都用食盒装着。
别人的帐篷里是什么样,吉灵没看见。不过光是她这儿,食盒就送来了四只,都是朱漆图案,盒子内容极大,凉菜、热炒菜、粥、汤、点心一应俱全,还有皇帝那儿亲自赏赐来的野味小吃,估计是胤禛一时兴起,打下来的战利品。
三公主很喜欢这个帐篷,没顾得上吃,迈着两只小短腿,在帐篷里到处跑。
吉灵看着外面的火光映着人影,在帐篷上晃来晃去,就跟皮影戏一样。三公主显然没见过这场面,一双眼珠子被牢牢地吸引住了,盯着帐篷上的人影直看。
吉灵让陈嬷嬷过去,把她抱回来,又给她腿下塞了一只小板凳。
三公主这才伸手抓着勺子,开始老老实实吃东西。
宫里孩子养得娇,听闻有的孩子到五六岁了还未曾自己抓过一次筷子。
吉灵在这方面没对女儿心软,早就叮嘱着嬷嬷不许帮她,让她学会吃饭自理。
三公主埋头在碗里,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嬷嬷拿着手巾帕子给她嘴角擦干净了,灯下,七喜正低着头,在整理明日主子要穿的衣裳。
碧雪和依云把床铺好了,不多时,又提了热水进来,把灯灭了,只留了点微光,简单伺候着主子擦洗了之后,吉灵就上床了。
见她上了床,碧雪和依云才重新把灯点起来,帐篷里顿时亮堂堂的了。
这算是吉灵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在外面睡帐篷,本来听说今晚不住皇庄,就驻扎在外时候,她还在想会不会条件太简陋?
谁知道这样样俱全,根本不比盛京行宫差。
她背后垫了几只枕头,斜靠在床上看看几卷闲书,乳母在旁边给六阿哥喂奶,三公主就跑过来,钻进被窝里,快乐地从被子这一头拱到那一头。
她这么钻来钻去,吉灵被子里就漏了风。
吉灵伸手压住被子,一手把女儿抱住,圈在臂弯里,让这小祖宗不要再乱动弹。
三公主扯了扯她的袖子:“额娘,给我讲故事吧!”
吉灵打了个哈欠,远远地能听见天子行驾那儿传来的谈笑声,晚风若有若无地送来一股烧烤香味,她搂住女儿,道:“想听什么故事?”
三公主的脸被帐篷里暖得热乎乎的,像一只可爱的小苹果。她趴在床沿边上,捧着下巴就笑了:“额娘讲什么故事,我都喜欢听!”
吉灵捏了捏她的脸蛋,又拎着她的小耳朵,笑着道:“你个小丫头,今儿怎么嘴巴变甜了?”
……
御营大帐与后妃帐篷之间,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此时弘昼走在大帐外面,正要进去,却觉得肩膀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
第385章 狩猎
弘昼警醒地一回头,便见和惠公主身着一身男装,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神气里便转了责备之意,斥道:“偷偷摸摸的做什么?皇阿玛营帐附近,哪里是开玩笑的地方!”
和惠公主一侧头,右手拿着的马鞭,随意地一下下打在左手手掌心里,劈啪作响。
弘昼眼光向下一落,就看见那马鞭的手柄上雕刻着络花,流丽繁复,衬得一根马鞭也多了五分绮丽。
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心道和惠到底还是小女孩子家心思,一根马鞭子也要做的花花绿绿,中看不中用。
他与和惠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行营向前走着。
胤禛大营之外,一直有御前侍卫来回走动着,见着弘昼,无一不行礼道:“五阿哥!”
御前侍卫多为宗室以及蒙古王公子弟,门第高耀、武艺出众,弘昼也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中间有不少人见了落在弘昼身后的和惠公主,没多加注意,只当是宗室子弟。
和惠正在与弘昼说话,忽然迎面见到一个少年侍卫背影,脚步便是一滞顿,弘昼尚未察觉,那少年侍卫一手摸在腰上,一边已经转过身来。
弘昼只见他剑眉薄唇,鼻梁挺直,一张脸满是少年的青涩稚气,他目光先落在和惠公主身上,两个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滞。
那少年侍卫随即才对着弘昼行礼道:“五阿哥!”,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几分,道:“见过和惠公主。”
弘昼心中一动,待得叫起那少年侍卫之后,走过去十几步,转头看了一眼和惠公主,见她面上神色极不自然,便微微一笑道:“和惠,黑夜之中,你又是男装打扮,能一眼识出你的人,倒是不多。”
他顿了顿,道:“方才那侍卫是皇阿玛御前的人,我瞧着你们样子,倒似乎是相识?”
和惠公主没吭声,只是转过头去,沉默地望着远处旷野的黑暗处。
两日后,过了一处叫做帕苏玛的河滩,便进入了一片天然围场。
此时离祭拜长白山之地,已经很近了。
胤禛素来勤政,一年三百多天,除了万寿节那一日,几乎没有休息,便是这几日在路上,也是日日要在马车上批着送来的折子。
受尽案牍之劳的他,见到山岭,也起了兴致,命人进入道左边的山岭中,边走边捎带着狩猎。
盛京将军见皇帝有意,立即着人去安排,又从随行的八旗兵中挑选出一千名弓箭手,列队绕着一座山峰,向两侧扩展,围成一个极大的环形,迂回着将野兽驱赶出来。
胤禛率扈从大臣、侍卫缓缓进入围圈,而周围的士兵则只许围观,不许放出一箭。随后,胤禛又下了一道旨意:在围猎之时,要留一个口子,对野兽也不能赶尽杀绝。
弘历、弘昼都骑在马上,跟着胤禛进了狩猎圈,两个阿哥都是少年心性,手握弓箭在侧,不由得一脸跃跃欲试。
弘昼笑着便道:“四哥,你说这山中有没有熊?”
弘历打量着周围,摇头道:“不知。”
弘昼伸手过去,在他肩背上拍了一下,道:“我瞧着……能有几只孤狼,便不错了。只怕满地都是兔子和狐狸!四哥,兔子和狐狸便都让给你好了。”
他手上用力甚大,弘历被他拍得身体身体微微向前一晃,便回头拨开他手臂,轻怒道:“别闹!”
弘昼哈哈一笑,收回了手,收紧了马缰绳,一转头,便见和惠背着一把弓箭,跟在胤禛后面,任凭着马蹄踢踏行在山岭道上,她只是低着头,心不在焉。
弘昼心里动了动,便向皇阿玛身边寻找昨晚遇见之人。
御前侍卫本是精干力量,个中年纪略大些的宗室子弟,弘昼都是认识的,这时候一一排除,很快便找到了昨晚那少年。
只见他随行在胤禛侧后六七步之远,握着缰绳,腰背挺直。
弘昼刚看了他几眼,便听后面有人喊了他名字,那少年侍卫应了。
原来他叫“洛尔汉”。
弘昼在心中将这个名字,翻覆来去,仔细想了几遍,才想出来这是正蓝旗的人,父兄皆在朝中效命,若是论门楣,与其他御前侍卫,不过寻常,并不算高,却是一门忠心。
他这边想着,只见山岭里草木间一片纷乱,是负责包围的弓箭手已将野兽驱逐了过来。
狩猎开始了。
胤禛的御弓通体漆黑,此时拈了箭在手里,一箭射出,一马当先,首先便射中了猎物,只听御前侍卫们纵声高呼着:“万岁!万岁!”,声音直冲云霄,碧空如洗。
这是在皇上面前难得的展示神勇的机会,一时间,随从侍卫、武官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围场间纵横起来,马蹄声、呼喝声,夹着野兽的惊叫声充斥着耳边,眼前起了飞尘。
弓箭手身后,明黄色的旌旗随风舞动,似将整个山岭都染上了一层明黄色。
弘历打马便奔了出去,皇室子弟,无不从小弓马娴熟,弘昼瞧着他冲出去,自然也不甘落后,打马一鞭便跟了出去。
和惠公主抬眼看着,双腿微微一用力,胯下的黑马便奔了出去。
和惠任由着马儿奔了一会儿,渐入山岭之中,她心中却似有感,一回头,果然见洛尔汉也骑着马儿,远远跟在后面。
和惠公主拉住马缰绳,停了下来,调转了马头,瞧着洛尔汉,微微一侧头,道:“你是御前侍卫,不跟着皇阿玛,跟着本公主做什么?”
洛尔汉抬头,用手背擦了一下额间的汗水,没有直视和惠公主,只是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狩猎危险,奴才放心不下。”
和惠公主听到这句“放心不下”,抬手欲指着洛尔汉,却又慢慢放了下来。
她微微咬了咬嘴唇,双颊之上,渐渐红了起来,低声道:“你爱跟,便跟着吧!”
她说完这句话,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只是低下头,握住手中的马鞭,来回在手中蹭着,缓缓道:“我从前骗你说——我是翟佳大人家的三公子,你被我蒙在鼓里这么久,一点也不恼怒么?”
洛尔汉慢慢摇了摇头,垂着眉眼,声音低沉地道:“公主身份尊贵,身份不可透露于人前,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和惠公主沉默了半晌,两人骑在马上,都没说话,默默相对,只听见山岭间,冷风呼啸而过,隐隐夹杂着狩猎的人叫马嘶之声。
第386章 孤狼
和惠公主身下的马儿见主人久久没有发号施令,便低下头来啃食地上的草叶。
草叶上沾了露水,分外鲜嫩可口,马儿微微向后调转了身子,和惠公主索性翻身下马,将马儿系在一边的树上。
洛尔汉驱马上前,待得到了和惠面前,才收住缰绳停住,跳下马来。
两匹马儿都闲适地低头吃着草,偶尔甩着尾巴,驱赶着林间的小飞虫
和惠望了一眼洛尔汉,慢慢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这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洛尔汉却明白问的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公主身份”。
他听她说话之时,都是“你”来“我”去的,握着缰绳的便止不住地微微一颤,眼光却是定定地瞧着和惠公主的侧脸,低声道:“很早。”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来:“奴才后来问过翟佳大人——翟佳家的那位小公子,向来有腿疾,自幼饱读诗书,心之所向,皆在笔墨文章,从不碰弓箭,更别提还能指点人弓箭功夫了。奴才那时虽知道眼前人并非翟佳三公子,却仍然不知真实身份,直到公主在箭亭教了奴才不少次之后,奴才又听闻和惠公主素来爱穿男装打扮,这才恍然大悟。”
他停了停,瞧着和惠公主,清清朗朗地道:“试问在紫禁城里,又有谁能进出无禁,连箭亭看守,御前管领都无一次能拦得住?”
和惠公主愕然了一瞬,面上有些颓丧,低头嘟囔了一句:“原来你早就知道。”
她抬起头,从从容容地将手里的马鞭挥了挥,抱在怀里侧头道:“既然早就知道,怎么后面箭亭相见那么多次,你还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洛尔汉垂下眼,沉默了一瞬,才一字一字道:“奴才若是早早点破,便再也见不到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