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那太监低声咒骂了一句,上前正要拉起宫女丽橙,却见景阳宫内东侧院门口,几个奴才拥着一个宫装丽人远远地走了过来,不是如今最得宠的吉贵人又是谁?
他心中咯噔一响,慌忙跪了下来,只陪笑着道:“奴才给吉贵人请安!”。
第118章 胤禛亲临(三更)
丽橙抬眼见了吉灵,只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立即飞快道:“吉贵人!求您快去救救奴才主子,张贵人她……她……”。
丽橙连说了两个“她”字,已经是哽咽难言。
却听见吉贵人背后,一个声音低沉道:“甚么事?”,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吉贵人背后缓步踱了出来,脚上龙纹靴子缀着明黄丝线,不是皇帝又是谁?
丽橙跪下只是磕头,道:“奴……奴才给皇上请安!”,说话间满脸涕泪。
吉灵瞧着丽橙这光景,一摇手阻了她剩下的话,只道:“不必说了,我这就过去。”。
丽橙大喜,立即含泪磕下头去,颤声道:“奴才谢吉贵人救命之恩!吉贵人您快去救救奴才主子吧!”
那太监方才瞧见胤禛,也是心中大震,顿觉不妙——皇上今晚居然碰巧在吉贵人这里!
他磕下头,一声“皇上”还没喊出声,胤禛已经摆手止住了。
见吉灵一脸忧色,胤禛便将手一扬,指着丽橙道:“说清楚,你家主子怎么了?”。
丽橙哭着道:“皇上!奴才主子张贵人自从被禁足之后,便日日在院中闭门思过,从无越矩!
今日晚上,张贵人本来在房中写字,忽然宁妃娘娘便带了许多人过来问罪,只咬定了是张贵人在院中种花,犯了她的禁忌。
贵人不过解释了几句,宁妃娘娘便气不过,还让着人打了张贵人许多耳光!贵人身边的麦冬姐姐拦着不让打,结果被宁妃娘娘的人伤了手!奴才瞧着光景不对,这才好不容易奔了出来,只求皇上、求吉贵人救救奴才主子!”。
她说完,一声声磕下头去,不一会儿,磕头前已经是一片血红。
吉灵瞧了一眼胤禛脸色,低声道:“求皇上还是赶紧去瞧瞧吧!张贵人的性子,我是了解的——若是真是被折辱得厉害了,指不定出什么事情!”。
景阳宫和永和宫本就靠得近,胤禛与吉灵自景阳宫出来,苏培盛连忙赶上,待要传御辇,胤禛只摆手道:“就这么几步路,不必了。”。
待得到了永和宫,尚未进宫,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哭泣打骂声,果然乱成一团。
门口值守的太监见了皇帝过来,面色一变,立即跪下行礼,待要通传。
苏培盛一瞪眼将他们止住了。
身后几个随侍的太监亦是警醒,见皇帝不愿张扬,个个便无声无息地站住脚步。
胤禛眸光深沉,负手向前踱了几步。
只见夜色深沉,永和宫里此时已经是暗沉沉一片,殿宇下的宫灯穗子随着风轻轻摇摆,院中微有草木与泥土清香。
只听宁妃恨声道:“好倔强的性子!张氏,本宫再问你,为何明知本宫禁令——永和宫中不得养花,竟然还明知故犯,违逆本宫的意思!”。
胤禛平素印象中的宁妃都是中正敢言,端肃有加的,几时见过她这幅面貌?
一时间他怔了一怔,只觉得心下微恼,想着莫非是自己察人有误?
就听张贵人声音含混不清,想来已经是脸颊被打肿了,只是哽咽着道:“婢妾并非有意冒犯娘娘,宁妃娘娘您便是将婢妾打死了,婢妾也只有这一句话!”。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沉。
宁妃冷笑道:“嘴硬得很,给本宫继续打!”。
吉灵只怕出事,已经大步抢上前去。
见梅年抬起手掌,还要继续打下去,小芬子从吉灵身后窜出来,一把捉住了梅年的手腕,将她用力向后一扭,呵斥道:“住手!”
梅年一转头,见到是吉灵,眼色便怯了三分,转头向宁妃娘娘瞧了一眼。
宁妃只是冷冷盯着吉灵不语。
夜光之下,张贵人脸上尚瞧不清楚。
待到七喜将宫灯移了过来,就着莹黄色的灯火,吉灵才看清楚她脸上、尤其是左边脸颊早已肿胀得几乎透明,一张瓜子脸活生生变成了圆脸。
嘴唇早就破了,垂了一丝血线,在雪白的肌肤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张贵人本是强撑着一口气,身子摇摇欲坠的,见吉灵来了,她便似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身子一颓,倒进了吉灵的怀里。
吉灵扶住她,让她枕在自己肩头,转头盯着宁妃,一字一字慢慢道:“宁妃娘娘,张贵人再怎么说也是有位份的——是主子,不是您的奴才!娘娘把人打成这般,滥用私刑,就没想过后果么?”。
说话间,张贵人枕在吉灵肩头,忽地身子一颤,嘴角溢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吉灵自怀里取了帕子替她擦拭了。
宁妃端然坐在绣墩上,方才怒气上头不觉得,这会儿见张贵人已经吐了血,心里也有些虚了,只是面上的神情还是兀自波澜不动,只道:“吉贵人,这是永和宫的事,你不必插手。
张贵人不懂规矩,本宫早有明令在先,言明永和宫中不得养花,张贵人却阳奉阴违,趁着禁足期间,私自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木槿花!有心要让本宫犯着咳喘的老毛病。”。
她顿了顿,冷冷道:“本宫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吉灵听到后面,将张贵人轻轻推到七喜怀中。
七喜抱住张贵人。碧雪这时候也已经扶起了麦冬。
吉灵走到宁妃面前,将血迹斑斑的帕子呈上,对着宁妃平静道:“敢问娘娘,这是小惩大诫?若是‘小惩’如此,‘大惩’岂不是要杀人了?”。
宁妃愤然站起身,垂手而立道:“吉贵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生杀予夺,皆在帝后,你这般口气,是质问本宫么?”。
话音刚落,胤禛已经从宫门口走了出来,蹙着眉盯着她,只沉声道:“宁妃。”。
众人皆是一惊,一时间黑压压地全跪了下去,请安行礼之后,院中竟是静寂无声。
宁妃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在此,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一时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她抬头看向胤禛,胤禛也只看着她。
胤禛的眼中平静无波,半晌扫视了周围一眼,点点头,道:“来个人,给朕说清楚。”。
一时间院中无人敢出声。
麦冬啜泣着膝行上前,磕了个头,将颤抖的双手抬到胤禛面前,凄然道:“皇上明鉴!奴才是张贵人的贴身宫女,奴才这双手,便是宁妃娘娘滥用私刑的证据!”
胤禛负手而立,目光低垂,扫了一眼麦冬手上。
那虎口处,俨然已经成了个血窟窿,尚有鲜血汩汩地向外流淌着。
苏培盛只瞧了一眼,立即拂袖斥道:“行了!别污了皇上眼!”
第119章 陈情(四更)
麦冬收回手,只是跪在胤禛面前,泣道:“皇上,麦冬是奴才,身份卑贱,宁妃娘娘若是气恼,怎么打骂奴才,奴才也认了!不敢有所怨言。
可是宁妃娘娘不由分说,也不让贵人分辩清楚,便当众这样掌贵人的嘴!这里这么多人,奴才们都在,宁妃娘娘这样做,哪里是只要掌贵人的嘴,分明是要折辱她,要了她的命呀!
奴才拼死也护不住,若不是丽橙方才想法子出去,寻了吉贵人来,还不知贵人今日要被娘娘磋磨成什么样!”她说着,对着青砖地,咚咚磕下响头去,抹着眼泪道:“皇上您有所不知:自张贵人进永和宫以来,宁妃娘娘对她多有苛刻,稍有不如意便肆意责骂,便是这一次禁足,宁妃娘娘也不许永和宫膳房给张贵人送膳!
奴才怎样求着膳房,便是将贵人的体己银子都贴了进去,膳房也只是那副嘴脸,最多勉强给些馊了的饭菜,内中又尽是夹着脏东西,哪里又是能入口的!
这一个月来,贵人饥一顿饱一顿,若不是吉贵人照顾着,常常差人悄悄送热饭热菜来,贵人这身子只怕早就垮了!奴才求皇上为贵人做主!”。
胤禛沉默地听着。
有随侍的小太监大着胆子,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便见皇帝眼神已渐渐冷峻。
张贵人院里的奴才此时竟一个个都随着麦冬跪下来,齐齐只哀声道:“求皇上为贵人做主!”
宁妃见状,张了张嘴唇,急步上前,身子一晃,跪下在胤禛面前。
她尚未发话,先捂住胸口,神色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这才软声道:“皇上明鉴!臣妾虽是方才一时气急,毕竟也是事出有因:臣妾有见了花便咳喘不止的毛病,故此才下了禁令——永和宫中不得见花。
可是张贵人偏偏要与臣妾作对!在庭院中栽种了不少木槿花。
虽说她的侧殿离着本宫的正殿稍有距离,可是风起之时,花香四溢,臣妾便是在正殿中,少不得也要闻到那花香味,皇上您不知道,便是方才,在张贵人这侧殿门口,臣妾只与她理论了几句,便被那花香呛得咳喘不住,这儿多少人都瞧着的,臣妾有无虚言,皇上一问便知!”
宁妃话音未落,梅年已经上前来跪下道:“皇上,宁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奴才是素来服侍宁妃娘娘的,早前在潜邸时,娘娘便有这老毛病,方才走近了张贵人这侧殿,娘娘咳嗽得尤其厉害!”
她说到这儿,转向宁妃娘娘,忽然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落泪道:“主子,都是奴才的不是!您都说了,同居一宫之中,您与张贵人都是姐妹,万事且忍让就是了,可是奴才心疼您!气不过张贵人如此欺负您,这才劝着主子来与张贵人理论。”
张贵人原是将头伏在七喜肩膀上,默默听着,听到这儿,便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痕,忽然“嗤”地笑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灯火之下,宁妃见她口唇染血,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艳。
张贵人慢慢道:“宁妃娘娘一口一个‘养花’,这儿的人,可有人闻见花香了么?”
宁妃不知她语意所指,挑了挑眉只是瞪着她。
张贵人低声对七喜道:“扶我起来。”。
七喜撑着她的手肘扶了她起来,张贵人挪了几步,走到自己侧殿庭院门口,忽然伸出手,“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那院门,又回头道:“还请皇上和宁妃娘娘来瞧瞧,婢妾这院中,哪儿有花?”
众人步入庭院内,只见夜色掩映下,院内树影婆娑,那屋檐下垂着的宫灯兀自摇晃不休,果然映照得庭院中七八株木槿花娇艳生姿。
梅年尚未觉出古怪,宁妃却已经眉头紧锁。
胤禛抬眼扫了一眼张贵人,只见张贵人步伐蹒跚走上前去,挽起袖子,伸手轻飘飘地“摘”下一朵“花”来。
她转身回到胤禛面前,跪下双手将那花朵呈上,只是道:“皇上请看。”。
她说话时,因着脸颊高高肿起,便含混不清,又因舌头碰触着了内里的伤口,不由得疼得直抽冷气。
胤禛瞧了一眼苏培盛,苏培盛已经上前去将那朵花取了,双手捧着送到胤禛面前,一瞄眼,低声道:“皇上。”
宁妃忽地出声阻道:“皇上!”,吉灵转头看她,就见宁妃面上已是一片苍白。
胤禛眉头紧锁,扫了一眼宁妃,伸手将那朵花接了过来。
他对准了灯火,细细瞧了瞧,众人都目不转睛盯着他手中,便见胤禛忽地一蹙眉,便将那花朵掷在地上。
宁妃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几乎站不住。
吉灵上前,弯腰捡起了那朵花,对着灯火仔细看了看,伸手递到宁妃娘娘面前,平平地道:“宁妃娘娘,您就是闻着这‘花香’咳喘不止的么?”
宁妃咬着嘴唇,瞧着那“花”——哪里是什么木槿花,只是一朵做成了木槿花形状的绒花罢了!
那绒花手工精妙无双,设色雅丽,花瓣薄如蝉翼,花蕊栩栩如生,若是离上个三五步,便说是真花也无人不信。
张贵人忍着口唇中的剧痛,低声道:“这是前阵子,皇上赏赐吉贵人的绒花,手工精妙,便是宫里也难得。吉贵人向来对婢妾如同亲姐妹,虽然只有两盒绒花,但她见婢妾喜欢,便分了一盒给婢妾。
婢妾素来喜欢花,宁妃娘娘禁令不许种花,婢妾也是听从的,只是想着绒花精美,用这假花装点一下庭院,聊添一些生趣也是好的,倒不知是被娘娘何时瞧见了,徒徒惹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宁妃的手心沁出了一片凉浸浸的冷汗,她一点点抬起头,见皇帝并不发话,眉目间只是一片寡淡冷漠。她咽了一口唾沫,一颗心沉甸甸地向下坠下去,只听见一个声音——反复地在自己脑海里回荡:糟了!糟了!
胤禛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他心中微微怅惘,只缓声道:“宁妃,你是跟着朕的老人了,朕念着你们从前在潜邸多年的追随,又想着你年岁渐长,膝下却无儿女可倚,也是可怜,便给了你一个妃位的名号。
你也知道,宫里的妃位并不多,若非母家尊贵,便是养育了子女,才能有此赏封——朕对你,不算薄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