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胤禛眉眼间也带着笑意,扫了吉灵一言,一伸手将她拥在怀里,他下巴在她鬓发边上轻轻不住挨擦。
阁楼中静寂无声,小楼红烛昏昏,只有窗户缝里隐隐吹来的风了吹动了那本《后宫常训解》。
胤禛伸手合上书本,将它仔细放在一边,这才缓缓道:“母后性子,从外面看着是柔和淡然,甚至有些懦弱,内里却有一股常人难有的倔劲,朕小时候未曾察觉,后来长成了一些,才发觉母后是个认准了就不会回头的人。”
他顿了顿,轻轻道:“母后早就以皇贵妃的身份,行使皇后权利管理后宫多年,在前朝后宫众人心里,她早就是后宫的主人了。可是她一生的执念,便是想做先帝的皇后。”
吉灵抬头去看他,胤禛却已经微微一笑,道:“不提这些了。”
他转过脸沉默了一瞬,又回过头来,温柔地瞧着吉灵,忽然道:“朕把麒麟给你了,藏在轿子里。”
吉灵一乐,立即道:“那小东西好精!躲在座位底下,一声不吭,我坐进去以后,它才扑腾在我腿上,倒把我吓了一跳!”
胤禛哈哈一笑道:“它想你想得很!朕原是它的主子,你走燕禧堂搬出之后,朕每每唤它,这畜生瞧都不瞧朕一眼,都头都懒得回,哼!朕也不稀罕它,还是百福和造化围着朕团团转,可喜得很。”
吉灵笑吟吟地听他讲着,顺手就握住胤禛腰上那只,自己亲手做的端午荷包,用穗子在胤禛手心里一圈圈地打转。
胤禛被她撩拨得手心发痒,反手将那荷包握住了,一寸寸向上,握住她的指尖。
胤禛漫声道:“这雨花阁,朕登基时便下命建了,初时是想用作佛堂,一心想着专供佛经的,后来历经这几年朝堂上的许多趔趄,世事艰难,一道道的难关闯过,朕反而越发悟出了佛法深意,索性改了主意,把这‘雨花阁’做成了翰墨藏书楼。
他停了停,道:“这是朕清净的一方地儿,甚少向外人言。灵灵,后宫之中,朕只传召你一人来此,旁人是进不来瞧一眼的。”
他说着,以手撑桌案,臂上一用力,利落地起了身,又伸手给吉灵,兴致勃勃地道:“朕再带你瞧瞧一处地儿,来!”
吉灵被他拉起来,胤禛并不松手,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向楼阁北边走去,到了那儿,忽然伸手入书架内,不知摸了什么机关,眼前的书架悠悠向旁转开,内中却又现出一层细巧的楼梯来。
原来这二层中,靠北部设有暗层,分为上下两层。
也就是说,这座雨花阁从外面看着是三层楼的建筑,实际上是四层。
这是个“明三暗四”的格局。
胤禛并不急着迈步,只是对吉灵温言道:“灵灵,你来试试。”
他说着,又摸索了机关,将那书架重新合上,让吉灵来试了几遍,待得她也会开关了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上那楼梯。
随着楼梯的弧度一转,吉灵眼前便现出了不大一座房,内有一桌一椅,款式素雅端凝,古朴大方。
桌上笔墨陈设,一并俱全。另有两只绿檀木箱子、隐隐地散出绿檀的香气,内里用明黄色锦缎堆底,散散乱乱地堆叠着不少书卷。
环顾四周,房中再无其他家具。
因为是一层变两层,房顶的高度便矮了不少,反而更有一种私密温馨的感觉。
吉灵伸了两根手指头,摸了摸桌上——桌上光亮水滑,一点儿灰尘也没有,说明这儿显然是有专人来天天打扫整理的。
胤禛大喇喇地随意坐下在椅子上,见吉灵还站着,便一展手臂,把她抱在自己膝上。
他看她垂着脑袋,脸颊上肉嘟嘟的,甚是可爱,不由得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她腮帮子,这才道:“这是朕藏书楼里的内书房了,灵灵,朕连怎么开机关都尽数告了你了。可是个清静的好地儿!
你别看苏培盛一直跟着朕,他也只是每每守在楼下,这上面的一方天地,奴才们是不知道的。”
吉灵愉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胤禛的脸,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第183章 珍视
吉灵瞧着胤禛瘦削的下巴,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皇上设这么一个清静地儿,一定是平日里心太累了。”
胤禛没出声,一斜眼瞧了吉灵,眼神中带了点吉灵瞧不出说不明的情绪。
嘲笑她?
胤禛抬手,不重不轻地摸了摸吉灵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朕登基几年来,朝中情势错综复杂不过,日子是不容易。不过,再不容易,朕也扛得住。”
他说到这儿,拍了拍吉灵的手背,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一个清朗的笑容,道:“人生在世,烦冗颇多,越是逆境,往往越是磨砺人的韧性。只要想得分明,又能看得通透,那也没甚么!”
他停了停,将手向下压了压,慢慢收起手掌,按住吉灵的手道:“灵灵,别尽说这些煞风景的事儿,朕在这里,便是心里最熨帖、宁静的时候。”
吉灵乖乖地点了点头。
胤禛此时心情颇好,伸手挑了吉灵下巴起来,深深看进她眼眸里去,才笑着在她脑门上点了点,道:“你如今时不时说些这般的话出来,倒是不似从前。”
吉灵笑着道:“我都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倘若哪天有句什么话,说得不妥当,皇上别气恼。”
胤禛瞧着她,温声道:“若是你说的话,朕有什么可怪罪的。”
他顿了顿,道:“在朕面前,无需掩饰。”
吉灵嘴角含着笑,小声道:“我从来也没掩饰,皇上是犀利睿智的人!我有几道九转肠子,皇上瞄一眼就知道了,掩饰也没用,何必费那个功夫!”
这马屁拍的效果不错,胤禛神色虽然还是平平的,可是眉眼一眯,已经噙了七分笑意。
他看着她,一直看得她不好意思了。
胤禛低低一笑,俯下头去,在吉灵额上轻轻浅浅地落下几个吻。
吉灵闭上眼,仰着脸任着胤禛吻了,一只手捉住他袖子,细细碎碎地,只是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胤禛,胤禛……”
胤禛心头忽地一跳,他收紧了手臂,低头狠狠亲了一口吉灵的唇角,只觉得怀中人反手便也抱住了自己。
……
苏培盛在一楼等了许久——他是天天陪着皇帝熬夜看折子的,况且皇帝睡下了,他还不一定能歇着,久而久之,他比皇帝还能熬。
等了这么久,困倒是不困,就是两条腿酸酸涨涨的直发乏。
在养心殿的时候,有着冰桶、殿里犹如清凉世界,夜里站一站也没什么。可是这雨花阁,设施毕竟不比养心殿,旁的不说,便是那一楼敞开的门里钻进来的蚊虫,就在脸颊侧面咬了好几个大包了。
苏培盛皱着眉,正伸手在抓痒痒呢,忽然就听见阁楼上面有动静了——是皇上和吉贵人正在下楼梯。
他“刷”地挺直了腰板,小块步地赶过去,果然见到楼梯上露出皇帝明黄色衣袍的一角下摆。
苏培盛伸手去扶,口中连声道:“皇上,仔细着脚下!”
胤禛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苏培盛就看他神色愉悦地携了吉贵人的手,一阶阶走下楼梯来,
转头神色亲密地和吉贵人低声嘱咐着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就看见吉贵人也正抬头望着皇帝,神情极认真地听他说——似乎这世上除了胤禛,再无旁边一人存在。
苏培盛笑眉笑眼地迎了上前去,胤禛瞧了自己一眼,似乎是恍然才想起来这一楼还有个苏培盛。
他扬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就等着这一句呢,躬着腰立即道:“回皇上,都二更天了!”
一旁边,吉灵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二更天就是约莫等于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这个时段。
在御花园里放河灯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夜色初上。
后面离开御花园的时候,因着被皇后留下,耽误了一会儿时辰。
但是再怎么耽搁,她离开御花园的时候绝不会超过晚上八点。
从御花园坐轿子一直到这雨花阁的路上,那四个小太监走得飞快,这路上的时间应该算不了多少。
也就是说,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和胤禛在这雨花阁中,已经最少待了一个小时了?
怎么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呢?
胤禛听苏培盛回答二更天了,脸上的神情也有点意外,转头便道:“雨花阁离养心殿不远,灵灵,你同朕一起回去。”
苏培盛怔了一下,随即极快地低下了头。
他在心里直道:得了!这敬事房的绿头牌子干脆也别设了!敬事房的老陈都快被后宫的众位主子,一人一口唾沫星子给骂死了!
皇上这都多少天没翻牌子了?
若是勤于政事,哪位娘娘的牌子也不翻,那也罢,反正大家伙儿都一样,横竖也公平。
皇帝与大臣们商议政事的时候,不就常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吗——圣人云,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虽说肚里没墨水,但听得多了,意思也是明白的:这世上的事儿,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人有,有人没有,难免就不平衡了。
也是,自从年妃养心殿御前露刃那一次,吉贵人舍身护驾,胳膊上划拉开深深一道血口子,就好像在皇上心里也划拉开了一道口子,从此就把她这个人满满地塞了进去。
他如今眼里,怕是只容得下吉贵人了。
就拿皇帝的性子来说吧——这位主子爷最珍惜什么?苏培盛想。
自然是时间!
他天天晚睡早起,每夜只能睡两个时辰,连用早膳都在同时接见大臣——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多挤出点时间来处理政事吗?
再说到后宫得宠。
赏赐,自然是帝王宠爱的一种表现。但是有赏赐,也不代表帝王的真心。
毕竟天子富有四海,那么点珍奇珠宝又算什么呢?
譬如从前的年妃娘娘,翊坤宫赏赐不断,外面瞧着都啧啧艳羡,结果……
所以说啊,赏赐不代表什么。
一个人愿意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毫不心疼地花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才是珍视那个人,动了真心的表现。
就好像如今皇上,在吉贵人身上花了不少时间陪伴。
苏培盛慢慢想着——皇上虽说和前朝孝懿仁皇后不是亲生的母子,但是这性子倒是如出一辙,都是个认准道儿便要走到底的执着脾气。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像偏偏就是个例外。
往远了说——太宗皇帝对敏惠恭和元妃一往情深。
世祖皇帝因孝献皇后的离去万念俱灰,
先朝康熙爷对……
他蓦地止住了思绪。
第184章 自己人
第二日一早,吉灵在养心殿,陪着胤禛用过早膳,带着麒麟回到景阳宫中。
七喜扶着她进了里屋,跪下来一边伺候她换绣花拖鞋,一边就抬头问她:“主子,昨儿奴才在御花园里,听着皇后娘娘和您说话——难不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暗示您替海贵人求求情,让皇上复了她的位份吗?”
她没等吉灵回答,又皱着眉头道:“奴才在旁边一边听着,一边心里咂摸:应该是这么个意思。”
七喜说到这儿就没按捺住,自顾自地往下道:“主子,那可不成啊!您病着没侍寝之前,皇上也是会向海贵人那儿去一去的,满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说海贵人是下一个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