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欧阳泛流悄悄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果不其然见到他阴沉的脸色,锐利的眉峰微微敛起,怒气在眼眸中回荡,在暗淡的夜空中便显得格外面无表情。
“今日开家宴,诸位郎君娘子都位列席位吃酒,七娘子却还在抄佛经,可真是孝心可鉴啊。”盛宣知摸着玉佩,感受着玉佩带来的暖意,似笑非笑地说着。
“锦瑟心诚自己要求留了下来抄写经书,我苏家子女自然是最为孝顺的。”老太太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替着长乐侯爷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她一出声,苏映照惶恐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自己留下。”盛宣知舔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地说着,才勉强压抑着怒火没有爆发出来、这个苏家老虔婆就凭这一点血缘关系,用道义用仁孝死死拿捏住苏锦瑟,怪不得以前苏锦瑟总是沉默,不敢反抗。
“这般孝心更是要好好赏赐才是,某还以为是昨日行事无状,得罪了苏家,这才迁怒七娘子呢。”欧阳太监笑着开口,嘴角放开弧度,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殿下昨日赏赐七娘子,苏家今日就敢把七娘子赶进祠堂,可真是不把殿下放在眼里。
“太监何出此言,锦瑟性子顽劣,自然是要好好管教的。”老太太镇定说着。内院管教之事岂容外人插手,尊贵如太子也不能太过分。
“那真是太巧了。”盛宣知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漫不经心地笑说着,“孤还以苏家对昨日之事心怀怨恨,把怨气发到七娘子身上。”
“微臣不敢,殿下息怒。”苏映照连连叩首请罪。
“侯爷敢不敢自己清楚才是。”盛宣知捏着酒杯敛起笑容。
“某本不想插手苏家内院之事,只是与七娘子一见如故,甚是喜爱,不知七娘子所犯何事,连家宴也不参与,若是小事便看在某的面上,饶了她吧。”欧阳泛流盯着帷幕后的老太太,笑脸盈盈地说着。
“锦瑟素来顽劣,今日竟然公然顶撞长辈,自然该罚,不过既然太监求了情,那就让人把她放出来吧。”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垂垂老矣的眼角微微下垂。
太子殿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关心苏锦瑟。这可是为什么?这两人明明素不相识。
老太太突然响起苏锦瑟如今的容貌又思及太子来太原的目的,心思一震。
苏锦瑟这等容貌自然是一大利器。
老太太沉默,开始寻思着对苏锦瑟的态度是否要改变一些,就算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该成为阻力。
“你亲自去接,去请太医来看。”盛宣知吩咐着。
“我给你带路啊。”屏风后苏锦然探出脑袋眨眨眼,天真地问她。她才十二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一张小圆脸笑眯眯地说着,可爱无邪。
“那便有劳八娘子了。”欧阳泛流谢道。
欧阳泛流走后,苏家众人这才起身继续入宴,大郎君苏伯然眉心微微皱起。
“侯爷几次三番相邀,今日难得入宴,奈何本王初次来太原诸多事务不通,还需勤勉,无心风月,还请侯爷体谅,今日便到处为止吧。”太子殿下仰头喝了一杯酒,月色皎洁,天高风清,是个饮酒的好日子,可殿下坐不住了。
他还未等苏家回神,便起身离宴。
苏家众人面面相觑。
“祖母为何今日又罚七妹妹。”苏伯然看着屏风后绕出来的人恭顺问着。
“自然是做错事情了,就算是小事也要受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大夫人扶着老太太呵斥着。
“母亲相岔了,今日开了家宴请了殿下,祖母明理识体就不会因为小事责罚七妹妹,既然不是小事,我作为长子为何不能得知。”苏伯然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大夫人被亲儿子的话堵了嘴,一时间气得绞着手帕。她的儿子她最是清楚,秉持君子之风,行事素有章法,不受任何人控制。
“你母亲说得没错,不过是小事,言信过了锦彤的生日便要入京赶考,这几日好好歇歇才是。”老太太温和地看着大孙子安抚着。
没曾想,苏伯然撩了衣摆直接跪下,棱角柔和的脸上满是坚毅,他注视着祖母认真说道:“孙儿不敢揣测祖母心思,只是为人处世行事作风当以正为先,太子乃国之重器,万民敬仰,非常人可控,苏家行事当以国家大义为先,不可辱没礼仪门楣。”
大堂内众人沉默,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停在远处,站在角落里的三夫人注视着苏家长子。
少年单薄但坚毅的脊背虽不是顶天立地的模样,却会在未来扛起苏家牌匾,庇护苏家平安,处在这样的位置,能有这样的性子是苏家之福。
“大哥说什么呢,祖母自然是为苏家好。”苏叔同站在长乐侯身后幸灾乐祸地添油加柴。
“我哥做什么要你管。”苏仲年立马老母鸡一样维护着自己大哥。
“闭嘴。我与言信说话,你们插什么嘴。”老太太拍了拍桌子,怒斥其他两位孙子,只把他们吓得跟鹌鹑一样闭口退下,紧接着扶起苏伯然,叹了一口气,“你既能看得清形势就该明白苏家的处境,你要的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一步一行,可苏家等不起了。”
“你一直是好孩子,有些事情祖母来做,你是君子,自有光明前程,好好准备春闱吧,我们苏家许久没有喜事了。”老太太把手中的佛珠套到苏伯然手中,拍着他的手温柔地安慰着,眼底泛着柔光。
第44章 棋子之争
“多谢八娘子今日为黄门开门送信。”去往祠堂的路上, 欧阳泛流对着苏锦然认真谢道。
苏锦然装傻的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抠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太监说什么啊。我今日都在练字, 父亲可以给我作证的。”
她还是有点畏惧欧阳太监的, 任谁看过他当日打马过街的冷厉模样都会被吓得做噩梦。今日要不是实在担心锦瑟, 也不会自告奋勇给人带路。苏锦然一边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欧阳太监,见他没有继续追问这才舒了一口气。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 能留下来看护苏锦瑟的小黄门自然都是七窍玲珑之人,苏锦然虽然找了一个小丫鬟递字条, 可只要几个黄门一对消息就能把送字条的人猜出来。
“前面就到了。”苏家祠堂格外地绕, 苏锦然平日都是被人提溜过来罚跪的,路也记得不太清楚,慢吞吞地看清路才刚带路, 直到看到那角尖尖的屋檐, 这才拍了拍手高兴说着。
祠堂在黑暗中阴森森地伫立, 大堂内漆黑一片, 守门的灯也极为微弱。
“七娘子不是跪着吗,怎么都熄了灯。”欧阳泛流不解。
苏锦然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说着:“我们自来罚跪都是黑灯瞎火的, 祖母特意吩咐的,可吓人了。”
“看样子八娘子经常被罚跪。”欧阳太监漫不经心地笑着。
苏锦然皱皱鼻子,颇为不高兴:“祖母对我还好啦, 倒是锦瑟经常跪着,祠堂真是太可怕了。锦瑟那个时候才七八岁祖母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还是母亲去求情才把她抱出来的,后来她还病了一场。”她闷闷不乐地说着。
祖母对几个嫡子嫡女都比较宽容, 就算是苏锦光和苏锦雨也维持着祖孙之情,唯有对苏锦瑟极为针对,有时她甚至怀疑祖母想要锦瑟去死。
欧阳泛流心中一紧。
“七娘子可是犯了什么错。”他紧着嗓子问着。
苏锦然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祖母可严厉了,动不动就罚我们的。”
两人说话间,苏家祠堂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立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苏锦然提起裙摆,敲着大门:“开门,祖母让我接锦瑟回家,快开门。”
说话间,烛光亮起,守门老嬷嬷阴沉沉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她一双衰老的眼睛暮气沉沉地看着苏锦然,无奈说着:“八娘子莫要开玩笑了,上次偷偷带七娘子回去,老太太可是罚得老奴,今日若是不罚了,怎么会让良娘子来送被子呢。”
“她假惺惺来做什么,我说真的,那个……”她眼角瞟向后面沉默不语的欧阳太监,咳嗽一声,“祖母让太监亲自来带锦瑟回去的,对吗,太监。”苏锦然眨着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欧阳太监冷着一张脸出现在烛光下,姿态高傲,神情淡淡:“苏老夫人让我们带七娘子回去。”
那嬷嬷一看来人,立马笑着开了门,紧张地搓着手解释着:“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八娘子了。”
苏锦然兴冲冲地要跑进去找人,突然被欧阳太监一把拉住,堪堪止住脚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最后双双移开视线。
“怎么了?”苏锦然讪讪地说着。
欧阳泛流咳嗽一声,冷静说道:“太医还未来不如让黄门先扶七娘子起来,也烧点水来暖暖身子,我们在此处等太医来。”
苏锦然弱弱地说着:“不如去里面等……外面也可以。”她盯着欧阳泛流慈爱的视线抖了一下,怂怂地说着。
漆黑的祠堂内只隐约露出几丝月光,正中间的位置并未有人影。
苏锦瑟并没有老老实实罚跪。
匆匆而来的盛宣知站在偌大的神祠前,他曾经来过一次,那时作为一只猫,高高的祠庙层层递进,乌木牌位冷漠而阴森地立在那边,在黑暗中只留下浓重的阴影。
他顺着记忆来到帷幕遮挡后的小角落里,果不其然看到苏锦瑟蜷缩着睡在蒲团上,一床薄毯盖在她身上,窗棂旁溜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被些许乌黑发丝遮盖的脸上,乌金白玉,妖冶安宁。
那位置这般小躺下一个苏锦瑟便只剩下一个落脚的地方,盛宣知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这一动静瞬间惊醒苏锦瑟。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睁大眼睛看清来人才犹豫喊着:“孟黄门。”
“是殿下让你来的吗?”她迷瞪地看了他半天,沉默片刻后问着。
盛宣知看着她,点点头:“回家吧,这里太冷会感冒的。”
“你们殿下与祖母商量好放我出去了吗。”苏锦瑟裹着毯子,打了个哈欠随意开口笑问着。那态度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浑然不觉,好像今夜睡在这里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你,是故意的。”盛宣知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苏锦瑟把落在地上的披风抱起来还给盛宣知,笑说着:“不然呢,我今日好端端以卵击石,祖母还不是能把我弄死。殿下既然选择了我,应该不会这么快把我放弃的,我今日露出一手,他日也好便宜行事,不再束手束脚。”她浑不在意地说着,一双黝黑眼珠在月光下熠熠生光,点点笑意明亮狡黠。
“我真是受过了这样的日子。”
“若是太子不救你呢。”盛宣知拉住她向外走的手冷冷问着。
“那就再多睡一晚上,明日起了烧,三夫人一定会把带走的。”她背对着盛宣知口气平淡无奇,她口中的筹谋竟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盛宣知咬牙切齿。
“可要得到什么总的付出什么。”苏锦瑟皱着眉,沉默片刻,“好像有人教过我做事要一击必中,算了,忘记了,总的来说,我觉得我这步棋子走的还不错。”
她推开盛宣知的手,摊开手得意笑着:“你看不是赢了吗。”
盛宣知隐在黑暗中,盯着前方的苏锦瑟,沉默着,最后开口问着:“也许你去找太子帮忙,太子会助你一臂之力?”
苏锦瑟笑起来,好笑地说着:“殿下为何帮我一颗棋子啊,我是他对付苏家的棋子,哪有为棋子铺路的,再说了,这条路本就是要自己走啊,何必牵连其他人。”
一脸震惊的太子殿下在那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面前,告诉她:你不是一个棋子,你要的,我都能替你完成。
可他目光注视下的少女笑着推开大门,眯着眼感受着突如其来的烛光,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锦然,你怎么来了。”他临走前听到苏锦瑟爽朗的声音,最后视线中只看到她唇间弯弯的弧度。
“啊,锦瑟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等太医来吗?”苏锦瑟吹了一盏茶的冷风,脸都吹僵了,看到苏锦瑟眼含热泪立马,离欧阳泛流远远的。
——太监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她苦兮兮地低着头,看到苏锦瑟手中的披风立马披到自己身上,吸了吸鼻子:“你觉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要是没问题我们回家吧。”言辞陈恳,神情认真,就差拉着苏锦瑟直接走了。
苏锦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得很,良姨娘送了被子,我刚才睡了一觉。”
苏锦然撇撇嘴,她抱紧手中披风,突然问道:“咦,那你这个披风哪来的。”
“不是你们让黄门送进来……”
“是是是,是某让黄门送进来的。”欧阳泛流生怕说多露馅,连忙岔开话题,“夜色也深了,不如让太医明早再来给七娘子请脉,不耽误两位娘子休息了,披风就先放在七娘子这里,他日来取。”
“那我们回家,我今天和你一起睡。”苏锦然挤到苏锦瑟的被子里,抱着她手臂可怜兮兮地说着。
“今日有劳欧阳太监了。”苏锦瑟下了台阶谢过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的视线落在苏锦然的披风上,笑着避开了这礼:“七娘子说笑了,也是某拖累了你,好好休息吧。”
欧阳泛流见人走远了擦了擦额尖的汗,一转身果然看到树荫下站着的太子殿下。
“殿下,回去吗?”他小跑上前问着。
“给汴京传消息,说我正妃人选已定。”长久的沉默后,盛宣知笼着袖子淡淡嘱咐着。
欧阳泛流浑身一震。
“我听闻官家身边的莱嬷嬷如今也在苏府?明日请她一叙。”盛宣知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
“半月后召开赏梅宴,请太原三品以上家眷参加。”太子下了第三道命令。
“走吧,希望能赶上母后冥祭带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