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欧阳泛流一晚上被三个消息砸晕,蒙蒙地跟在他后面,犹豫片刻后说道:“殿下确定了吗……身份低了些,只怕官家不会同意。”
“他不会同意算什么,杨贵妃喜欢不就好了,而且……”盛宣知笑了笑,“苏家嫡女的头衔也能堵住御史台的嘴吧。”
“啊,嫡女?”欧阳泛流一头雾水。
七娘子不是庶女吗,若是嫡女那不是只有六娘子苏锦彤了吗。
殿下被气疯了吗?
第45章 大堂对峙
苏家到底是有求与太子殿下, 那日不欢而散后,苏家没有选择直接讨好太子,而是从苏锦瑟身边入手,给了她不少好东西, 甚至答应让苏锦瑟搬回自己原先的随波院。
“姑娘为何不回去, 随波院可比这里要大一些。”翠华吃着欧阳太监送来的糕点, 整张脸都开心地皱着,腮帮子鼓鼓的, 刚准备去拿下一块时被王嬷嬷啪的一声打了手,讪讪地收回手, 规规矩矩的站着。低眉顺眼地问好, “王嬷嬷好。”
“还好,并未被你气死。”王嬷嬷端着姑娘的小食冷静地回了句。
翠华垂头丧气地垂着手,小眼睛瞅了瞅七娘子, 嘟着嘴不说话。
“是我让她吃的, 这几日送来的糕点都把我吃饱了。”苏锦瑟笑着为她说话, 翠华小鸡嘬米一眼点点头。王嬷嬷板着脸, 对翠华的小眼神视若无睹,冷静说道:“姑娘总是惯坏翠华。”
“吃吧吃吧,再不吃, 这碟点心就要坏了。”苏锦瑟对着翠华促狭地眨眨眼,翠华看了一眼王嬷嬷,见她没有反驳, 继续开心地吃着。
“这个好好吃,我见都没见过。”翠华一口一个小点心,那东西头纹溜的像螺蛳儿一样,粉红、纯白两色, 入口即化极为好吃。
为苏锦瑟布菜的王嬷嬷闻言嘲笑着:“是个挑嘴丫鬟,尽挑好吃的的拿去,这东西名叫酥油鲍螺,把乳酪与蔗糖霜混在一起,熬之滤之,之后倒在酥油塔尖上,漉之掇之印之,形成山间白雪之状,有至味之称,乃是宫内特供,你倒是一口一口吃得欢快。”
“啊。”翠华捏着那个酥油鲍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神情震惊,“嬷嬷好厉害,连这个都知道。”她崇拜地说着,把手旁的点心碟子殷勤地送到王嬷嬷手边。
苏锦瑟也捏了一个点心放进嘴里,果然入口即化,奶味十足。
“去去去,别耽误我做事。”王嬷嬷板着脸呵斥着。
苏锦瑟裹着长毛毯,披头散发地坐在椅子上,不用读书不用去请安,这几日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日子过得颇为滋润,大病一场消瘦后的脸颊慢慢丰腴起来,露出一点少女的娇憨。
“姑娘这般倦懒若是以后嫁入夫家可如何是好。”王嬷嬷为她梳着头发,怜惜地说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在指尖轻轻滑落,轻轻一刷就能梳到尾,好似一匹上好的绸缎,炫亮光滑。
“那就不嫁了,等我有了足够多的钱就带着你们去江南定居。”苏锦瑟豪爽地挥了挥手,随意说着。
“好啊,我想住在苏州,都是好吃的!”翠华连连点头。
“胡言乱语!”王嬷嬷瞪着翠华,翠华讪讪地住了嘴。
“姑娘整日说不着调的话。”王嬷嬷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吃吧,都冷了。”
这几日的菜色极好,有鱼有肉有素菜,厨房足足为她做了六道菜让人送过来,奈何欧阳太监也会按时送吃的来,都是没见过的菜色,白炸春鹅、煎肉、八糙鹌子等等美味,皆由御厨所做,菜色品相极为用心,苏锦瑟自然优先御厨做的菜,若是那日御厨做的不是她爱吃的,就会选苏家送来的菜肴。
“饱了,太监刚刚送了一道山煮羊实在太好吃了。”苏锦瑟仰着脸无辜地说着,小扇一样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好似两团绒球落在眼敛下,纯真娇羞。
王嬷嬷摇了摇头,笑说着:“那今日的饭菜又要便宜老奴和翠华了。”翠华咧嘴笑着,捧起碗筷开吃。
“嬷嬷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搬去随波院。”苏锦瑟撑着脑袋无聊地问着。
“姑娘自有姑娘的打算,我身为奴婢跟着姑娘就是了。”王嬷嬷镇定说着,“这院子住久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清净。”
“对,就是清净。”苏锦瑟笑说着,“随波院离他们太近了,我嫌烦,而且我已经彻底与祖母撕破脸皮,现在离这么近也太假惺惺了。”
王嬷嬷一提起此事就忍不住叹气:“姑娘也太冲动了些,毕竟还要在老太太手中讨日子呢。”
苏锦瑟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说着:“我有分寸,我只是逼老太太在秀禾镇的事情上不要轻易站队而已。再说了,如今太子正是利用我的时候,哪会这么快就让我死啊,你看我之前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殿下怎么好端端挑中姑娘了。”王嬷嬷不解。两人之前素未谋面,苏家也从不会把苏锦瑟介绍出去,世人皆知苏家有个七娘子却不知到底是谁,什么模样,性子如何,可太子竟然在一开始就选择了苏锦瑟如何不让人警惕。
太子若要拿乔苏家,凤娘子一脉更是合理的选择。大娘子和凤娘子斗了一辈子,各有胜负,若是太子襄助凤娘子,让她稳住苏家后院就能完全控制苏家,相比较大娘子殿前都指挥使倪擅嫡女的身份,无依无靠家道中落的凤娘子更为好控制。
反过来讲,苏锦瑟确实什么都不沾,她在苏家不过是渺若蝼蚁的人,给任何人都形不成压力,很多时候甚至会被人桎梏,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作为筏子的好人选。
可太子还是选择了她,甚至还能为她和苏家翻脸,明确告诉苏家自己的态度,之前老太太惩罚苏家想必也是这般想法,想看看殿下能为这颗棋子做到什么地步。
苏锦瑟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点心,无所谓地说着:“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我好控制吧,无依无靠,给点恩惠就能被勾走,而且,你觉得太子知道当日秀禾镇的事情吗?”
王嬷嬷犹豫:“你是说,太子拿准了姑娘对苏家憎恶的情绪才选择了姑娘。”
“我和东宫好像也只有那一鞭子的牵绊吧,除了这一点我真想不出殿下选择我做什么。”软骨头苏锦瑟裹着长毛毯自顾自地爬上床,主动盖上被子拿出棋谱准备研究一下。
“那太子……心机颇深。”王嬷嬷皱眉。牵一发而知全身,胆大心细,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是好相处的人,“罢了,这些都是大人物的事情,再过五日就是我们姑娘的生辰了,不知道姑娘想吃什么。”
苏锦瑟的脑袋从书本中钻出来,眨眨眼:“想吃长寿面。”她眯着眼笑,“不说那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了,太监最近一直送东西过来,也未免太殷勤了些,希望我生辰可以给我送点金银来。”
“哎,我家姑娘真是财迷啊。”王嬷嬷无奈地摇了摇头了。
“嬷嬷,我看太监看姑娘眼神颇为慈爱,我昨天看的话本里最后女主成了恩人的义女呢。太监是不是想收姑娘做义女。”一直沉迷吃饭的翠华抬起头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说着。
欧阳泛流扑通一声跪下,面色惊恐,大呼冤枉。
盛宣知从太原军报中抬起头来,笑得乐不开支:“我都与你说了,不要日日去献殷勤,你看你没事害人家误会。”
欧阳太监觉得冤枉啊,只要苏家实在不是东西,那院子太过简陋,他真是哪都看不上眼,又想着殿下惦记着七娘子,不想她在生活上有困顿,这才想起什么就往那边送,没曾想竟被翠华这个蠢丫鬟想岔了。
这可是未来太子妃,他哪敢这般不要命啊。
话本真是害死人。
“起来吧,她身边那个丫鬟就是嘴上不牢靠的,不必放在心上。”翠华的性子他还是知道一点的,胆子又大又怂,做事毛毛糙糙,说话粗鲁不过大脑,可千不好万不好唯有一点就胜过其他无数,那便是忠心。
她能在苏锦瑟众叛亲离时依旧固执地跟在她身边,会一个人执拗地陪着她,维护她,尽自己所能保护她,只这一点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丫鬟了。
“五日后就是她的生辰啊,十二月一日,看日子过几天就要下大雪了。”盛宣知沉吟。
“十二月一日吗?真奇怪,老奴之前为寻殿下的时候翻查了县衙登记的十二月一日出生的孩童,里面没有七娘子。”欧阳太监疑惑。
盛宣知脸上笑意顿失,没在县衙县衙这代表苏锦瑟是个黑户,没有通信凭证,这辈子都出不了太原城,她终生都将被困在这囫囵之地。
“可是要让县衙重新照册。”欧阳泛流也知道没有登记意味着什么,谨慎问着。
“罢了,反正是要换地方的。”太子殿下淡淡说着。
“殿下,莱嬷嬷来了。”门口小黄门恭敬请示着。
“请进来,欧阳,奉茶。”
太子来苏家之事莱嬷嬷是知道的,只是太子对她素有怨气,她便一直避而不出,没曾想昨日竟然派人来找她。
她与太子的渊源大概能追溯到先皇后身上,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可每个人都各有各的活法,各为其主,会有冲突实在不奇怪。
“殿下安康。”莱嬷嬷下跪行礼请安。
“没想到汴京一别,会在太原见面。”盛宣知看着跪在地上的莱嬷嬷。
在他的印象中莱嬷嬷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古板不苟言笑,待人处事极为严厉,就是自己那个昏庸的父皇看到这个奶嬷嬷都会心中一颤。
“老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殿下。”莱嬷嬷低眉顺眼,嘴角微微勾起。当朝太子被宠妃庶子挤兑到边境太原实在令人大跌眼镜,可她印象中的太子不是无能之辈,他机智果断,能谋善断,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得朝中大臣庇护,牢牢把持住太子之位二十载。
“孤自有孤的原因,就像嬷嬷也有嬷嬷的原因一样。”盛宣知不动神色地说着,剑眉飞斜,露出了然之色。
莱嬷嬷面无表情,镇定模样:“太子说的对,各有各的原因,老身思乡心切自然要回家养老,殿下雄才大略,自有一番计较。”
盛宣知轻笑,莱嬷嬷能在性情多变的官家手中平安度过五十年,自有她的本事,几句话根本诈不出来她千里迢迢来太原的原因。
“算起来嬷嬷也算母后身边老人了,大婚后被官家派去照顾母后日常起居,这一去就是十年。母妃十年冥祭就要到了,嬷嬷离开延熹殿也有十年了。”
莱嬷嬷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她是官家的奶嬷嬷,是心腹人,官家对皇后厌恶至极,恨她占据了自己宠妃的位置,恨武安侯功高盖主威胁到自己,恨先帝临死前还要摆了他一道,所以派了心腹之人阴恻恻地候在皇后身边,准备随时磋磨她。
可事情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可怕,十年间,皇后与莱嬷嬷相处甚欢,莱嬷嬷克己有分寸,幼年时的太子殿下敬畏这位德高望重的嬷嬷,不像现在一样憎恶。
“是,承蒙皇后照顾,在延禧殿的日子非常愉快。”莱嬷嬷面不改色地回道。
“嬷嬷的愉快就是母后人前敬你,你却在人后捅她一刀吗。”太子殿下抬眉,眉峰尖锐,面如寒霜,琥珀色眼珠因为发怒微微紧缩,下颚紧绷出凌厉线条,年轻的太子在沉默中露出锐利的锋芒。
“此事早已盖棺定论,只是皇后以死保全殿下,殿下也应谨言慎行。”
屋内是令人窒息地沉默,无端的死寂顺着铜炉里幽幽的香茗逐渐蔓延开来,欧阳泛流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阴霾的脸色,太子与莱嬷嬷的谈话再一次不欢而散,
“谁定的棺?是真相还是权利,是国家大义还是党/派纠纷。这口棺孤迟早要掀开,孰是孰非还未有定论。”盛宣知冷笑着,锋锐慑人的眉峰在大堂乍亮的天光下显出不加掩饰的血腥,冰冷讥诮。
莱嬷嬷闭唇不言,她知道太子今日找她来不是叙旧的,有些话多说无益,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便会有各自的选择,他人的憎恶或者欢喜都无济于事。
“嬷嬷也因略有耳闻孤来太原之缘。”太子殿下生硬转开话题,正式切入正题。
莱嬷嬷点头,眉心微微皱起。
“我不需要嬷嬷做什么,我只需要嬷嬷替我给官家的人递一句话。”盛宣知摸着手中的玉佩,意有所指,他神情信誓旦旦,对这位未来之事抱有志在必得的信心。
“殿下多虑了,老身已告老还乡,官家不会再寻老身。”莱嬷嬷无意参与他与官家之间的争夺,面色平静地拒绝了。
“嬷嬷天宝十三年冬至日入的宫,那年太原发生长垣一役,死伤过半,内宫人手紧缺,这才对外大招宫女。孤当真是好奇,嬷嬷当年是如何怎么千里迢迢来到汴京入了采选的。”盛宣知换了个话题,意有所指。
“搭了商队的车侥幸来到汴京,恰逢内宫采选宫女这才入选。”
这事很多年前皇后也曾问过莱嬷嬷,当时谁也不曾生疑过缘由,年少时候的苦难都是令人不忍触及的伤口。
没曾想,当日盛宣知作为一只猫时曾在屋顶上听到她和三夫人的对话,这才隐约觉得不对。
他让夏及晨回太原前去内宫调了莱嬷嬷的档案,惊奇地发现天宝十三年那年,太原来往汴京的路上,曾有山贼扰乱,断了不少商路,后老景王爷出兵平乱,直到天宝十四年开春才得以重新开通商路,在此期间只有一支队伍安然度过那条官道,便是携带妻儿幼子入京述职的老景王爷。
“官家若是知道她的奶嬷嬷与世代就藩的景王爷有关又是如何反应。”盛宣知清亮的眼眸充满恶意地盯着下首的莱嬷嬷,语带三分笑地开口质问着。
“他一生懦弱,疑心甚重,软弱念旧,是非不分,偏好大喜功,紧握权利,最恨有人环势左右,前有就藩的景王爷后又强权的武安侯,用自己阴暗不安的心思去揣测光明正大的别人。”盛宣知诋毁起自己的父皇,言辞犀利,语调阴狠,酣睡的老虎在苦寒偏远的太原露出獠牙利爪,尖锐地令人不安。
莱嬷嬷突然抬眉,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直视太子清亮的眼眸,她已经七十高龄了,可依旧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历经沧桑的眼睛深邃沉暮,如此冷冽看人时,阴森毒辣,似能把人的脸皮一点点挑破,看到内心深处所有阴私险恶之处。
“殿下多虑了,你也说了官家多疑,难道不知道老身来处吗?”她嘴角一挑,嘲讽着。这些底细官家早已了然,且内宫无秘密,哪有什么真正看不见的东西。
盛宣知眉峰一挑,嘴角笑意加深,瞳孔眯起,似容纳青天日光,胸有成竹地盯着下首之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可你来太原的目的圣人也知道吗?知道你为了……”
“故、人。”
莱嬷嬷紧盯着盛宣知,两人宛若角斗中的勇士各不后退半步,隐隐锋芒逼人,突然莱嬷嬷勾了勾唇角,笑道:“官家不知,殿下,也不知。”
盛宣知瞳孔微微眯起,他的话模棱两可,就是为了逼得莱嬷嬷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却不知道刚才那里出了破绽。
“罢了,老身曾答应皇后护殿下三次,今日算最后一次,之后就算两清了。”莱嬷嬷移开视线,落在某一处,神情怀念。
“母后临终前就与你说了这些。”盛宣知拦住她的脚步,冷冷问着。年轻的太子殿下一旦不笑眉宇间好似累累雪山,刺骨寒冷。
门口的夏及晨瞬间长剑出鞘,抵在莱嬷嬷脖颈间。
“娘娘说了许多。”莱嬷嬷面不改色,仰着头注视着太子,神情竟然颇为温和,刻板面容下的衰老面容在冰冷剑锋下意外柔和下来,“殿下会知道的。”
第46章 果壳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