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东西的?”他赤裸着上身,只一条白色浴巾遮住了腰部以下,站在奉九面前,仍然气势迫人。
奉九当然没被他的气势吓到,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想到这东西唯一的用途,脑子里马上像是有几百只蜜蜂齐齐兜着圈子乱飞,嗡嗡作响,飞得她烦躁不堪。
于是互有猜忌的小夫妻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恶狠狠地瞪住对方,谁也不甘心示弱。
奉九跟他比赛了一会儿瞪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顿觉没意思起来,讥讽地一笑,手一松,这盒儿后来在中国被普遍称作“投奈克”的避孕套就掉到了地上。
她起身往门外走。
宁铮当然不能让她离开,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沉声说:“我问的话你还没回答。”
“难道不是我先问的么?”奉九冷静地回道。
宁铮暂时丧失的理智悉数回笼,干脆抱住她向后退,很快就把奉九推倒在床上,喃喃自语:“不许你这么笑,我最怕你这么笑……”
奉九一铆足了劲儿讥讽起人来,不论是神态还是语言,准能让被讥讽对象恨不得从未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颇有让人万念俱灰之感。
还管起我怎么笑了,奉九趁着宁铮还没压下来就地打个滚儿,想从床的另一面下床,宁铮动作迅猛地扑住了她。
宁铮看着她刚刚像个小猴子一般灵活的动作,忽然间那股闷气就此烟消云散了——他总让奉九相信他,可他怎么又怀疑起她了呢?
为了弥补,他心平气和地开始解释:“我在美国大学时的一个同学——莱斯利.霍华德来了上海开洋行,说这个英国肾衣是他新代理的产品,想在国内打开销路,知道我朋友多,就给了我一大堆,让我发给大家试用;这是剩下没发出去的,就剩下这么一盒了。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
宁铮自然不是头一次看过这东西,当初他在美国和欧洲游历时,可从不敢冒险,只不过,这是新产品,看来是又改进了。
宁铮自然不是头一次看过这东西,当初他在美国和欧洲游历时,可从不敢冒险,只不过,这是新产品,看来是又改进了。
奉九撅了撅嘴,里面就含了些讪讪然的意思:她有个直觉,即使刚才没忍住一直浮想联翩,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因为细细回想自交往以来他说出口的话,就算是事关带着算计的订婚,只要前后对照,他的确从没有骗过她。
当然奉九还没时间去查证有关人体“三年一自我更新”的话,这句话应该是宁铮唯一骗过她的话了。
也许是对她的一片真诚,也许是高傲导致的不屑。
宁铮看看奉九不自觉娇嗔的样子,放了心,旋即想起她的官司,“我的好太太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会认识这东西的?”
他现在纯粹是好奇了,毕竟冷静下来后,有关太太的纯洁问题,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不是?
奉九一噎,不尴不尬地笑了,小声说是从张德彝的日记里看来的——当初张德彝这部日记,奉九也是从大哥的书房里偷拿出来的;如果让老古板大哥知道自己年纪小小求知欲却如此旺盛的妹妹,居然曾惦记过“肾衣”的用途,估计他能羞愧难当下,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宁铮大吃一惊,“这是我父亲以前的旧识啊,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
奉九一算年纪,可不,作为从奉天出去的为数不多能在清廷做外交官的奉天省人,执掌东北多年的老帅认识此等人物合情合理。
宁铮低声说:“我也想着,看你生芽芽这么辛苦,以后还要读书,要是这东西真有效果,留着也是有备无患……”
宁铮低声说:“我也想着,看你生芽芽这么辛苦,以后还要读书,要是这东西真有效果,留着也是有备无患……”
话说开了,夫妻俩对视一眼,不觉都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于是宁铮搂着太太坐在自己腿上,一起认真地研究了一番这种新型的避孕工具应该如何使用。
说明书就读了半天,当然,随后,作为与奉大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两人——一位是奉大现任校长,一位是奉大毕业生和代理校长——本着时刻自觉遵从“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的奉大校训准则,一丝不苟地试用肾衣缠绵了一次,虽说现在还是天光大亮,结论是——
“你可还好?”宁铮顾及太太的感受,不得不时时发问。
“唔——不怎么好……”奉九低声说。
“怎么个不好法?”宁铮当然不会觉得好,一听太太也觉得不好,心里高兴,赶忙追问。
“……感觉不到你。”奉九羞涩地报告。
“我觉得也是……”宁铮一听心跳都停了半拍,马上激动万分地粗嘎回应,于是一个不受待见的最新款肾衣就这么被抛到了地上,两道身影重又搂抱到一起,叠成一个人。
奉九舒服地低吟了一声,又叹息着道:“怪不得张先生在书里总结说——‘总不如赤身痛快’。”
张德彝对这肾衣可是没有什么好感受,他更是认为这是违背祖宗“多子多福”祖训的恶毒东西,却忘了除了避孕之外,主要是还可以防止花柳病的传播。
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宁铮被激得大动,连连向前,咬着牙说道:“你个小精怪,不许再说话了……哦不,再多说两句……”
这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宁铮被激得大动,连连向前,咬着牙说道:“你个小精怪,不许再说话了……哦不,再多说两句……”
芽芽才满十一个月,已出落得越发可人,就像一匹溜光水滑的上等小马,迫不及待地下地走路了,而且走得那叫一个气宇轩昂、大模大样,奉九乍然发现时,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个小东西一旦被抱出小红楼,放到小花园的地上,一迈开小胖腿就停不下来。她的上半身被奉九拘着,两条小腿可没闲着,眉眼弯弯,露着下牙床上俩、上牙床四颗萌出来的小白牙,步伐坚定,一步步往外踢腾出去,没一会儿就走了十来米。
奉九笑着弯腰扶着她跟着走,也没顾上抬头,忽然发现前方地面上出现一双黑皮鞋,这才和姑娘一起停了下来。
芽芽穿着湖绿色的松江布斜襟小褂子和小裤,一双小兔儿鞋,头顶扎着一根绑了蓝绸带的朝天冲儿,绸带尾端缀着两颗圆润的南珠,胖得一节一节的小腿儿的尽头还戴着两个金铃铛,随着她走路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动。
她被阻了道,颇有点诧异地费力抬起大脑袋看向面前的人,这个人正张开手臂等着她,芽芽可不像她娘,有脸盲症,她的记忆深处已经牢牢地记住了这个人,赶紧冲着父亲咯咯一笑,然后这可就停不下来了。
算起来,这还是芽芽头一次能笑出声,以往她的笑都是无声地咧着小嘴的。
宁铮本就蹲了下来,张着胳膊等着姑娘扑过来,一看她这样不免好奇,这是在干嘛?
芽芽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与以往只能嚎哭、大叫和跟娘亲撒娇哼哼唧唧不一样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很是有趣,于是她就继续笑下去。
芽芽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与以往只能嚎哭、大叫和跟娘亲撒娇哼哼唧唧不一样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很是有趣,于是她就继续笑下去。
笑声含带着节奏,带动小肚皮、小肩膀都跟着一耸一耸的。奉九看着一旁看热闹的宁铮,瞪了他一眼,赶忙解下芽芽身上斜挂着的做了个布袋包着的玻璃奶瓶,让芽芽吸溜几口清水。
芽芽乖乖地喝水,喝完后,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咧着小嘴儿,照样还是有节奏地笑个没完没了。
奉九看着芽芽因为喝了水而越发红润的小嘴巴,就那么保持着一个同样的弧度,咯咯咯地笑得天翻地覆的,忽然一阵胆寒,赶紧捅捅宁铮,“瑞卿瑞卿——”
宁铮好笑地回看她,“瞧你那小胆儿。没事儿,这就是开心了呗,芽芽又掌握一门新技能。”
奉九仔细看看,知道姑娘这不是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笑穴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刚刚她和姑娘正忙活的事儿,忙问宁铮,“看到我们芽芽会走路了吧?”
宁铮笑着点头。
“那你耳边有没有响起一首《拉德茨基进行曲》?”奉九热切地问。
拉德茨基进行曲是奥地利作曲家老约翰·斯特劳斯所作,曲调欢激昂,最是畅快淋漓、催人奋进,在一起这么些年,宁铮当然懂自己通感极强的太太所想——奉九善于将各种感觉挪移转换、融汇贯通至一炉,看着喂养得如此健壮、走路如此之早的胖闺女,不免也是自得,嘿嘿一乐,点头附议。
宁诤接了芽芽到怀里,捞起她别在胸前精致的蝴蝶袢儿上的白色棉纱小手帕,给她已经出汗的大脑门儿上擦了擦,又“叭”地响亮地亲了一下。
芽芽不乐意了,微皱着简直不似这么小的孩子能有的两道浓黑漂亮的小眉头,小手拽着刚刚被父亲放下的手帕,勉勉强强擦了擦父亲刚刚亲过的额头。
哈?宁铮傻眼,立刻瘪着嘴儿委屈巴巴地问胖闺女:“芽芽,你怎么能嫌弃我呢?我可是你亲生之父啊……”
奉九在一旁扑哧一笑,炫耀似的搂过芽芽,“叭叭叭叭”,在她的小胖脸蛋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各亲了一下。芽芽大乐,咧着小嘴儿,扑进娘亲怀里,拱着小身子跟香香软软的母亲亲香。
宁铮感受到了娘俩有志一同的排斥,不免看得眼睛冒火,“好你个坏芽芽,不让我亲,那我就亲你娘。”宁铮示威似的偏头过去,在奉九的唇上跟啄木鸟似的闪电般连啄了七八下才解恨,随后得意洋洋地看着芽芽。
芽芽被父亲的无赖行径惊着了,想了好一会儿,倒也不哭不闹,扭着小身子,乖乖巧巧地又回到父亲怀里。
宁铮心下畅快,伸手搂住她,谁知芽芽的小胖手已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两只耳朵,宁铮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芽芽已经使劲一捏,再胡乱揉成一团……
啊哟,还真疼。
这丫头怎么这么有劲儿。
宁铮也不客气了,抓着姑娘在她脸上随处下嘴,亲个没完,芽芽摇晃着小身子,被他亲得无处躲无处藏,不禁咯咯地又笑开了。
离得远远的吴妈和秋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玩闹,也跟着笑得舒心适意。
芽芽看了看父亲脸上,忽然发现点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是宁铮这几天没来得及刮掉的胡子,于是一双小胖手齐上阵,又指指戳戳个没完了。
自从为人父,宁铮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就此蓄点胡须,充一下稳重成熟了,可他稍稍一问,就知道还是得接着剃掉——奉九对此的意见是,无论一个男人蓄了胡须有多威武多伟岸多撩人,可她就是不喜欢。
她自己强辩,说是因为小时候曾被一个满脸胡渣的不着调的远房亲戚吓到过,所以才这么排斥。
宁铮的胡须本不重,但几天不刮也不行,这次因为军情紧急,足有半个多月没刮胡子,长出来的青虚虚的一圈儿胡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曾经包不屈第一次见他一身戎装时的模样吃了一惊,摸着下巴半天不语,好一会儿才说:“看你这样,我才明白,那个‘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的兰陵王为什么要戴上面具上战场了——太过俊美,所以威武不足。”
宁诤一听,觉得忠言逆耳,为了在外形上变得硬朗些,明明很整洁的一个人,也故意在军队里经常弄得满面尘灰,胡子也不刮了,很快就变得粗糙惫懒;后又苦练身型,曾一度壮硕到像是可以参加世界大力士比赛,两块胸大肌饱满得让人垂涎,而壁垒分明的腹肌也让人有把手放上去反复摩挲的冲动。
可这一切到娶了奉九后就戛然而止了,只要没有公务需要离开奉天,宁诤的胡子每天都会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胡茬都不会留下,以前每天恨不得超负荷猛练胸肌和腹肌的事情也变得节制,虽然身材依然壮硕,但可不像以前都到了夸张的地步了。
可这一切到娶了奉九后就戛然而止了,只要没有公务需要离开奉天,宁诤的胡子每天都会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胡茬都不会留下,以前每天恨不得超负荷猛练胸肌和腹肌的事情也变得节制,虽然身材依然壮硕,但可不像以前都到了夸张的地步了。
之所以刮胡子,是因为宁铮早就发现自己的太太是个挑剔的,不论是婚前对他的诸多为难还是婚后又冒出来的一些怪癖,他都觉得有趣——比如有一次他从上海回来,明明在火车上已经洗漱完毕,但进门才贴上她的脸,她就疼得叫了一声,硬说有胡茬伤了她。
他捧着她的脸凑近了看,滑腻的脸蛋的确被蹭红了一大片,他摸摸刚刚因为不大认真而未刮干净的胡茬,这才信了自家夫人的肌肤的确称得上“吹弹得破”,为了能继续一亲芳泽,他也不得不把脸刮得更仔细,所以有的时候匆忙之下甚至免不了刮出了几个细口,被奉九察觉,又是一顿埋怨。
熟悉他的兄弟打趣他:“您现在的一切喜好都是以尊夫人和闺女为标准了吧?真没出息,啧啧,以前好歹也是全中国头号钻石王老五呢,丢我们男人的脸。”
宁铮慢条斯理地扣紧刚才因为开会而解开的风纪扣,轻轻巧巧地回道:“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不是给你们看的。”
随后把军帽往头上一扣,左右调整紧了紧,眼睛傲慢地俯视了一圈儿,这才从容迈步出了会议室,气得身后坐着的一干王老五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时却又是艳羡不已。
此时一看芽芽玩他的胡渣上了瘾,宁铮这才想起来这茬,干脆把芽芽往奉九怀里一推,自己赶紧上楼剃胡子去了。
第83章 永别奉天(第二卷完)
宁铮入关调停中原大战,迅速平息了一场已经打成民国史上最血腥的军阀混斗,南京政府和全国甚至是世界舆论,都对宁铮大为赞赏。
十月九日,宁铮在奉天省大礼堂正式就任“中华民国海陆空副总司令”一职,各国公使、机关、社团八百多人到场,由张岳军代表南京国民政府致训词,宁铮作答词。
十一月八日,宁铮偕太太奉九和芽芽抵达北平,组建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接着从天津乘花车前往南京,列席国民党三届四中全会。
一路上,无论大小车站,都贴着标语,写着类似“宁副司令是和平息戈的使者”,“宁副司令是国家统一的表率”之类的话语。
宁铮和奉九沉默地看着,心里有欣慰,也有说不出的滋味。
倒是宁铮怀里小小的芽芽跟着看足了热闹,还经常出人意表地蹦出几个字儿来,小手指指点点,让父亲给她解释解释。
于是宁铮煞有介事地认真讲解条幅、标语及遇到的一切中文字儿,芽芽肃着一张小胖脸,一动不动地听着,偶尔还应景地点一下头,小手一挥——这个过,好像她真明白了一样,这倒成了旅程中让夫妻俩时不时展颜的重要因素。
到了南京,他们换乘了“威胜”号军舰,小小的芽芽在听到停泊于江心的“通济”号军舰奏上将乐曲,鸣礼炮十九响时,居然毫不畏惧,只是瞪着眼睛看得很仔细,倒是把宁铮喜得够呛,觉得芽芽颇有大将之风。
其他停泊在江中、岸边的各国军舰、商船皆悬旗,并一起拉响长笛向宁铮致敬。从南京城到国府门,到处是举着纸旗的欢迎的人群,这种热情,宁铮还是在出了东三省的地界外头一次遇到。
其他停泊在江中、岸边的各国军舰、商船皆悬旗,并一起拉响长笛向宁铮致敬。从南京城到国府门,到处是举着纸旗的欢迎的人群,这种热情,宁铮还是在出了东三省的地界外头一次遇到。
第二天刊载在报纸上的南京舆论认为,东三省总司令、中华民国海陆空副总司令一家三口,就连小女儿也一样,仪表不凡、神采卓然,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宁铮和奉九倒是觉得,自家闺女在各种场合淡定自若的表现,倒是比南京方面给出的出人意表的礼遇带来的喜悦,来得实在多了。
但无论如何,宁铮还是以二十五岁的年龄,真正成为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主理东北、华北、西北军,共计八省三市,几乎是中国半壁江山的政务军务。
消息传来,远在东北的奉方却反应冷静,鲜少有人欢呼雀跃: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似显赫无匹,实在暗藏祸心。
宁铮为了调停中原大战,不得不率宁军精锐尽数入关,致使东北防务空虚,是不是由此勾起了觊觎东北多年的日本人的垂涎呢?
宁铮原本打算把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放在奉天,精心打理东三省的庶务,他与同僚商量火候,已决定把葫芦岛这个天人不冻的军港改造成民用港,继续大力发展铁路,与日本人的满铁争夺路权。
但现在他不得不经常滞留北平,积极处理被收编的华北军队,而这,又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江先生乐得手一松,全权推给他,要钱没有,不干也得干。
转年已经是民国二十年春天。宁铮回奉天呆了一个月后,又不得不继续坐镇北平,与难缠的阎百川旧部周旋。
转年已经是民国二十年春天。宁铮回奉天呆了一个月后,又不得不继续坐镇北平,与难缠的阎百川旧部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