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正在这时,处置室的门开了,黄院长和美国领事馆的约翰逊医生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豆豆母亲第一个扑了上去,医生们立刻让她放心,说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豆豆母亲千恩万谢地跑进去看孩子了。
黄医生和约翰逊医生则走到奉九面前:“宁太太,我们从刚才就一直很纳闷,你也不是医生,怎么会知道美国领事馆有治疗哮喘和过敏的特效药的呢?”
看着两个人迷惑不解的样儿,看来已经困扰了他们有一会儿了,奉九不禁笑了,然后用英文回答:“是这样的,约翰逊先生,黄院长,美国领事馆办的那份《Weekly News in Fengtian》我很喜欢看,所以订了一份,每星期我都会认真地从头到尾拜读;因为我还在学习英文,所以每个单词我都不想错过。上个月我看到了一条新闻,说领事馆新进了一批脱敏针和激素,如果有人需要请打电话联系,今天一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想起来了。”
奉九的英文流利,用词也讲究,很书面很文雅,一听就是下过苦功夫的,约翰逊医生对此大为惊讶和赞赏,当得知她从未去过美英后,更是连连称赞奉九有语言天赋,并鼓励她说可以考虑深造。
他们就这么聊着天等了一会,觉得豆豆母亲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就走进去与她交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从未过敏的孩子过敏了——找不到过敏源,不能避免以后不发病。
奉九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笃定,所以她一样样数着豆豆在桌上吃的食物,当说到青虾时,豆豆妈眼睛一亮:“我家孩子就没吃过虾,其他的都吃过。”
奉九冲黄医生点了点头,又给约翰逊医生翻译了一下刚才的对话,两位医生心里有底了,黄院长严肃地交代豆豆母亲不要再给孩子吃虾,以后如果每新吃一种食物,一定要慎重,少量地先试一点,没问题了再慢慢加量,这样才稳妥,尤其是海货。
豆豆很快消了浑身的红疙瘩,也不喘了,前前后后,他们已经在医院折腾了能有半个多时辰。奉九与医生们告别,带着两个小姑子和豆豆母子回到了宁府。
大嫂早打电话得知了这边的事情,赶紧转告了宁老夫人,老人家阿弥陀佛了半天感谢佛祖保佑——亲戚如果在自己家出事,那可太过意不去了。
所以连着几日,家里这些人怎么看奉九怎么顺眼,不对,应该是比以前还顺眼;至于去美国领事馆表示谢意之类的小事,就不用奉九操心了。
正在河南驻地的宁铮也听说了此事,打电话给奉九,“没想到我太太这么能干。”
奉九自然得谦虚一番:“一般一般。”
“我知道你英文一向不错,但没想到不错到这个地步。”宁诤好像有点想不明白——国内英文好的,哪个不是留学归来的?他刚认识奉九时就听过她说英文,但两年过去了,很显然她的英文已经达到了Native里学者的水准。
也是巧了,这几天宁铮在河南,碰到了来参加国际调停会议的美国驻奉天总领事,也就是葛萝莉的父亲葛大卫,他们这个国际调停小组试图消弭北伐军和北洋政府安国军即将开打的战事。来河南钱,他恰巧刚刚听下属约翰逊医生汇报了急救宁司令家亲戚的事情,所以如实转述了对奉九的急智、博闻强记和英文水准之高的惊讶与赞赏。
“这个嘛,天——赋。”奉九头一扬,隔着电话,宁诤好像都能看到她洋洋得意的小尾巴竖起来了,怪不得和泰山又投机起来了,她们还真是很像。
宁诤放下电话,抚着下巴,觉得对自己的妻子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
其实学习任何本事,如果想学成一个尖儿,起最重要作用的因素,只怕还是天赋:比如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朱生豪先生,是杭州之江大学中文和英文专业毕业的,从未出过国,但他的译本是那个时代最流畅最受推崇的,甚至一直流传至今。
端午家里两位最重要的男人都没回来过,甚至连宁铮的二哥宁铖也没回来,所以府里的女人只好自娱自乐地过了一个端午。
今年端午没有家宴,宁老夫人爱热闹,于是奉九就跟主持帅府中馈的寿夫人提议,干脆她们女眷聚在一起,自己包粽子玩儿,岂不有趣。
寿夫人一听在理儿,于是吩咐大厨房准备。
大厨房的人自然尽心尽力,把泡好的香糯米和煮好的粽子叶都端来老夫人的荣寿堂,又端进来一个又一个大托盘,里面一碗碗的红豆绿豆金丝小枣,猪肉腊肉腊肠……应有尽有。
女眷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热闹非凡,尤其宁老夫人更是开怀。
奉九的收获是跟着二嫂学了著名的湖州粽的包法,二嫂是上海人,但自小在湖州姥姥家长大,女佣教过她单手包“枕头粽”的绝活:在门框上钉根钉子,把芦苇绳搭上去,双手把粽子叶卷成漏斗状,充米,拨过芦苇叶盖上米,单手捏住,再凑近门框上钉子挂的芦苇绳子,巧妙地一旋一拧一系,一个体型修长,两头尖尖的枕头粽就完成了,因为这粽子不同于其他地方或三角或四角或菱形方方扁扁的形状而是体态优美,所以也叫“美人粽”。
奉九对于学做吃的,一向很有悟性:荣寿堂的门上是不能钉钉子了,但大厨房拿来了几根带底座的木棒,上面钉了几颗钉子,一样用。
巧稚巧心也跟着学了,只不过巧心一学就会,巧稚包的粽子,一煮开了又撒米又散架的,自己也直呼没耐性没有天赋。
奉九虽是北方人,但她不喜欢北方传统的小枣蘸白糖的白粽子,而是喜欢南方那种加了蛋黄的酱油肉粽子,只不过这夹在里面的还得是纯瘦肉才行,有肥边的她还是吃不下。
老帅和宁铮不在家好处可真不少,奉九跟大家一起陪宁老夫人吃过粽子后,干脆想回娘家呆几天,还把巧稚巧心带去了,老夫人自然应允,喜得突然见到奉九的奉灵和不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过完端午三天,阴历五月初七,就是奉九的十八岁生日。
好日子没过两天,奉九接到帅府电话,宁铮回来了。
奉九心里哀嚎,怎么就回来了呢?前几天通电话他还说近期可能回不来了。
她刚刚跟不苦保证要呆一星期的,再有,不苦的小弟不咸可爱得很,她还没逗弄够呢——这么不着调的小名一听就是不苦自己起的。不苦当了大哥,可是抖起来了,时不时就教还没满一周岁、才刚儿能坐稳的不咸写字,弄得兄弟俩一身墨汁儿。
可外出一个月没回家的丈夫回来,任谁家媳妇儿也没有再赖在娘家的道理,奉九只好带着一脸沮丧的巧稚和巧心回了帅府。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徒手开刀的事情是真的,就是我家亲戚亲历:上世纪六十年代,二十多岁的她得了肺结核,需要切除一片肺叶,就在沈阳的陆军总院。
主刀大夫是一位专家,这是一台给全国其他医院来学习的医生做的示范性手术;开刀前上来一位老中医,直接针灸麻醉,二十多岁的她完全清醒,但毫无疼痛感,哪用现在麻醉医师打什么麻醉针。
话说,为什么这种神乎其技的中医技艺没有流传下来呢?
现在一想,华佗的麻沸散肯定也是客观存在过的啊。
第48章 十八
一进小红楼的大门,刚走到客厅,奉九就看到宁铮坐在沙发上,头发是湿的,一看就是已经沐浴过了,一身的轻便装束,仰着头闭目养神。
奉九一进来,他立刻睁开了眼,冲她微微一笑。
一个多月不见的宁铮,瘦了些,在外天天练兵,和下属制定作战方案,检查防御工程进度,去北平和父亲争论国内局势……人好像很煎熬;这一年来,他的气质也发生了些变化,变得更冷硬了,更有职业军人的气质,好像……也更好看了。
奉九看宁铮看她的目光,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他冲她招招手,奉九只好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一边说着:“你回……”。
话没说完,已经被他吞进了肚子里,他抱着奉九,一下子就把她压倒长沙发上,辗转缠吻,没一会两人就都气喘咻咻,奉九是喘不过气,宁铮似乎不是,而是费力地压抑着什么,奉九也不是头一次见他这样,都习惯了。
“明天你就过生日了,我特意赶回来的,明天下午就得走。”宁铮低声说,用手指缓缓摩挲她的绯色双唇,因为刚刚承受了一个又长又湿的吻而显得更加鲜润。
刚想让宁铮赶紧从她身上下去的奉九闭了嘴,开始想辙:这个时候该说什么?小女子感谢夫君的深情厚谊?
呃,说不出来。宁铮看着奉九滴流儿转的灵动双眸,笑了。
谢谢你特意赶回来给我庆生?
这句好像还可以,她微启双唇,刚想说,就被宁铮用修长的食指竖着压在唇上,“嘘”了一声。
这种虚情假意的话,他宁可不听。
刚刚他一回来,以为能第一眼看到奉九,没想到佳人杳无踪影,一打听才知道,回娘家了。不但自己回去了,还带着自己俩妹妹,可见自己不在,人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过得有多逍遥多自在。
自己这么巴巴地赶回来,显得有点可笑……
不过,该做的事儿总得做。
他把奉九拉起来,捧起茶几上的一大盒东西递给她,“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奉九一看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好奇地接过来,宁铮要帮她一起把包装拆开,被她抬手阻止了。
奉九爱拆礼物,有时拆礼物的乐趣甚于真正得到,因为在拆解的过程中,可以想象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那种期待、紧张、患得患失的心态很刺激很吸引人。
一打开,奉九“呀”了一声:这是一整套的黄梨木微缩家具,包括十字海棠纹围子六柱架子床,架子床里的床头还安置着一张折叠式镜台——这是防止睡觉的人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魇住了。
外面两把官帽椅,一扇网格屏风,一张六角台茶几,为了这个茶几,居然还配了六把同样形状的六角凳子;一旁立着一个带着高高靠背的落地洗脸盆。
很明显这套家具是晚明风格,线条利落,器物造型古朴有禅意。
一张高束腰马蹄足书桌后,还放着一把靠背圈椅,桌上有一个仿《兰亭集序》里东晋士大夫“曲水流觞”场景的鎏金铜件官皮箱,也就是大个文具盒,还有笔架,半圆形墨盒,书桌上放着紫檀两撞提盒。
奉九拿起那个两撞提盒,一上手就发现有机关:她轻轻活动活动提梁,又动动抽屉,确认连里面的小部件儿都是可以拆卸的,奉九三下两下就把提盒给拆了,然后又重新安装了一遍。
宁铮看着奉九秋水澄天般清澈的眼眸惊喜地抬头望向自己,也跟着笑了:“看得出来,你小时候玩过家家没玩够,接着玩吧。”
刚成亲回门那日,宁铮看到奉九房里有很多小木雕玩意儿,心里明知是她那个青梅竹马韦元化雕的,就一直想着自己也给她置办一套。不过,既然自己是没那个青梅竹马的手艺了,那就要在规模上、精巧上胜过他才行。
奉九一听,不禁嘟了嘴巴:“我可是大人了,我都十八了!”
宁铮哑然失笑,伸手点了点她撅起来的嘴巴尖儿:“嗯,知道了,我们奉九真的是大姑娘了。”
奉九不再理他,这种微缩玩具她以前玩过,只不过不是家具之类的,上次组装好后,她直接送给了四岁的不苦:至少得这么大了,才能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往嘴里放,细小的零件不能吞下肚子去。
她又把箱子平摊开,这箱子一看就是可以做基座的,一样样地把东西拿出来,安置好,没一会儿,一个精巧的明代风格的闺房就出现在面前。
奉九摸摸这个,动动那个,玩得很是过瘾,再时不时抬头跟宁铮来个眼神交流,意思是让他也认同这个设计是有多精巧。
宁铮在一旁看着,想着自己提前了三个月画好了图样,再找到安徽这个专门做微缩家具的黄姓手艺人真是没少费工夫,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值得。
奉九看着这玩具,心里想的却是,这套房子里,缺了点人物,要不要像上次那样,拍张照片给虎头寄过去呢?上次拍自己的画作,虎头就回信说很有进步的不是?
这要是再拍一张寄过去,说不定他还能给自己雕几个小仕女人偶出来,不是更好看了么?
虎头现在偶尔会给她写一封信,还是寄到唐家;唐家再派人给她专程送来,反正唐家和宁家在奉九婚后也是常来常往的,不过,只有两封而已。
宁铮特意回来给奉九带礼物,然后又去了宁军军部听取东北兵工厂生产报告,等一切都结束后,回来时先上楼找奉九,没找到,就知道她又泡在书房里没出来,正要下楼,一低头,隔着二楼雕花围栏就看到泰山那只大脸猫正蹑手蹑脚往书房走去,他跟在后面,发现它正在书房门外鬼头鬼脑地偷看。
泰山也是奇怪,在度过了最开始跟奉九的对抗期后,似乎对奉九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动不动就偷偷地观察她。奉九也不主动理它,它也不打扰奉九,但距离已经拉近,总在书房里不出声地陪着奉九,只不过人家看书它补眠,一人一猫保持着一种稍嫌亲密的疏远关系。
后来有一次回来,发现原本圆得跟球儿似的泰山骨瘦如柴,一打听才知道,它最近遭了难:大概是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野食,拉肚子拉得快没命了,虽然兽医来给打了针,但它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眼见是不行了。
吴妈和秋声等人看它现在这副模样儿,都劝奉九放弃,本来奉九怕泰山也是人人知道,但这时候奉九倒是不忍心了,她让一个听差抱着泰山,坐着汽车在奉天找了好几个给猫狗看病看得好出名的大夫,最后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兽医看出了它的毛病,给做了手术,泰山这才捡了一条命;养病期间,奉九一天几遍地过来看它,到底还是好了起来。
宁铮就听着书房里奉九清脆的嗓音喊着:“泰山么?进来呀。”
停了一会儿,他下楼走过去,缓缓推开门,看到奉九正弹着端坐在书桌上的泰山的脑崩儿,好像它是小不苦一样,“你想跟我好啊?你是不是想跟我好?我看你有事儿没事儿就偷窥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捡了一条命,仗着嘴壮迅速恢复成圆滚滚皮球一般的泰山大脸猫居然有点害羞地低了头。
奉九拉开它的爪子,轻点着它粉红色的肉垫儿,这可是奉九头一次主动亲近它:“行吧。但我可得说好,不许吃耗子,给野猫留着吧;更不许再拿大耗子吓唬我,要不,咱俩还是拉倒,行不?”
泰山呆呆的,然后大脑袋点了点,好像它真听懂了一样,奉九笑了,拉过它的爪子轻轻摇了摇,“我心甚慰,嗯,从今往后,和谐相处,和——谐相处。”
宁铮微微笑了,所以说,奉九是老天对他无可奈何人生的最高奖赏。
他迈步进屋,奉九听到响动,抬头看到他,“事情办完了?”
泰山一见他,立刻往奉九身上蹭了蹭,随后虎地一下跳下了桌,要说它真的怕谁,只怕也就是后进来这位了。
宁铮跟没看到泰山似的,随意问道:“你俩和好了?”
奉九有点拿不准地点了点头,“目前看,算是吧。”泰山难道是因为感谢她的救命之恩,想来个以身相许?她可不敢把话说满,说不定哪天又跟她掐起来了。
奉九忽然想起件事儿,拉着他往书房外走,宁铮不解地问,“去哪儿?马上就是你生日,想出去玩玩儿么?”
奉九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说:“对我来说,生日么,也就是个寻常的日子罢了。”
宁铮一哂,“那……明早我带你去骑马?”
奉九一听,这个主意不错。她高兴地说:“那,叫上巧稚巧心还有我妹怎么样?还有媚——”半道想起,媚兰都怀孕了,怎么能骑马呢?
宁铮听着她说话,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奉九不解地看向他,“人多了热闹不是?”
宁铮没说话,忽地一笑,“还是上楼吃西瓜去吧,刚刚地雷瓜运到了。”
奉九立刻脸色一亮,心情显见好到不得了,喋喋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生?因为我是专等西瓜熟了能吃了才出来的啊哈哈……”
吃过了西瓜,奉九又给他端来了前几天自己包的热过的粽子:拔在凉水里,经常更换,可以保存良久,并告诉他这是自己包的“美人粽”,好看吧?
宁铮不爱吃粘食,但还是吃了一只,放下碟子笑着夸赞说:美人包美人粽,自然是好看的。
奉九笑眯眯地生受了,接着拉宁铮去堂院看望小孩子们,这儿已经成了宁家和唐家人有空就来的地方了。
有几次奉九打电话回唐府,奉灵和不苦都不在家,不用问就知道肯定又到堂院来陪小孩子们玩儿了。
他们俩一进堂院门,巧了,奉灵正好带着不苦在这儿,和一群小孩子站在初夏浅绿的树下,不知在干些什么。
奉九蹑手蹑脚上去,在后脑勺给她们俩一人一下子,俩人惊叫着转过身,才发现是被姐夫兼姑父宁铮叫回去的奉九,立刻笑逐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