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85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这做派这力度,如果有人写本《奉天奇闻怪异志》之类的书,那是完全够格可以写进去的,也是当今奉天不可不看的一景儿,可惜听说对于促进学生运动效果还是不佳。

  徐庸大学是私立公益性大学,学杂费全免,但对七百名在校学生要求也高,别的不说,即使在冬日,也要求男学生们抱冰卧雪地操练,运动之艰苦,已成功让奉天老百姓把徐庸大学与宁军的“北大营”、“东大营”两个军营并列,称之为“西大营”了。

  时间一长,难免有各种理由逃避锻炼的,也让校方大为头痛。

  奉九笑着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用你开飞机撒代金券,学生们也能自觉锻炼。毕竟你这飞机天天飞上天,自己辛苦不说,也挺费油,要不要试试?”

  徐庸挠挠脑袋,这倒是,他摸着下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儿。

  奉九说:“你们学校这运动强度是有点问题——毕竟是大学生,又不是职业军人。你们学校女生没要求运动吧?这是为什么?莫不如把运动强度降低些,让女生也参加,男生运动的时候身边有女同学,怎么可能会不乐意?”

  奉九早就发现,以前她们冬天在同泽参加冬季长跑时,只要她们一出现,那些原本懒洋洋的男校学生立刻各个龙精虎猛、精神抖擞的,不但能痛快儿跑完一千五百米,还带自我加码的。

  后世给这种工作模式精辟地总结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徐庸精神一振,有道理,当即表示要回去如法炮制一番;如有疗效,对宁太太的仗义相助必有重谢。

  奉九赶紧摆了摆手,笑着拒绝。

  她想起徐庸太太江锦涛,虽然长相平平,但人还是很不错的。

  忽然徐庸想起一件事,略有些忸怩地抓了抓手里的草帽,“弟妹啊,我到时候从我们学校派一个学生过来,协助一起跑这件事儿。你别客气,只管用TA。”

  奉九刚刚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徐庸,看着他比刚才更红的脸,和不安的神情,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好,叫什么?我记下来。”

  徐庸吭哧两声,颇有点磨磨唧唧的,“姓文,叫文冰兰。”

  正拿着钢笔记在自己小本子上的奉九的手停了,“听名字,是个女生?”

  “嗯,嗯嗯。”

  奉九简直不想说话了,一向直爽到破马张飞、舞舞扎扎地步的徐庸,何曾有过如此腼腆情态?

  她抬头直视着徐庸,在这么一双似乎看破一切的剪水双瞳面前,徐庸功力也不够,只跟奉九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奉九想起宁铮对自己说的话:鉴于她跟徐庸私交也算不错了,如果有机会,劝他跟嫂子好好过,毕竟,也是已经有两个女儿的人了。

  奉九缓缓吸口气,还是不要过于杞人忧天了,既来之则安之,先观察观察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徐庸原型冯庸公子真是个妙人儿,也非常让人敬重。

  PS:今天临时出差北京,大概得五天左右,如果有回复不及时,见谅哦。

第68章 杨四

  东北在加速向易帜的方向调整,进展顺利,局势日渐明朗,在北伐军痛击了无论如何不同意统一的直鲁军阀、“三不知”将军张效坤,宁铮强硬地拒绝了他率残部出关的请求后,宁军和北伐军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为易帜提供了一个温和的环境。

  宁铮仍然在安抚日本人,毕竟,虽无实据,但日本关东军能做出偷袭老帅的行为,已经证明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不受控的。

  而与日本人辗转腾挪,也是一门大学问;刀头舔血拼杀搏命闯出一片天的父亲曾精于此道,所以在日俄两大帝国的夹击下安稳地发展了东北二十年,但一路安稳长大、年纪轻轻的宁铮,并没有环境和土壤去长出这种本事。

  经过不停地磋商,有时闭门会议甚至长达五小时,日本人终于勉强同意东北回归中国;南京政府则立刻派谈判代表去日本,取得谅解。“弱国无外交”,一个国家的内政,却需要外国势力的认可,听着让人气愤,但当时的国情即是如此。

  不过,到目前为止,宁铮自主政以来,做了以下几件事:在军事上处理干净了对易帜心存不满的张效坤残部;在外交上取得日本人的不干预保证;通过“分治共管”与南京政府会商成功;内政上裁军顺利,使得宁军官兵各得其所。

  这四项工作的完成,可以说基本扫清了东北易帜道路上的主要障碍。

  宁铮也恢复了可以平安地乘专列或驾机去北平、天津、上海和南京的出行方式。他又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出差十来天,奉九无可无不可,不过每每回来他那找补的方式还是让她头痛。

  也不能因为自己身体好就这么可劲儿地折腾自己吧?奉九也试过装个病或不方便什么的,不过一两次下来,宁铮就不上当了,非要身体力行地检查,真真羞煞人也。

  奉九在这方面的表现,的确是弱项,大概从小到大实诚惯了,总不大自然,漏洞多多,于是自己气先怯了一大半,到底还是算了。

  可恶的是宁铮运气倒好,经常她的小日子一走,他就心怀绮念地回来了,什么也不耽误,奉九不免暗恨自己身子不听话。

  奉九还与闺蜜们保持着频繁的通信。郑漓虽忙着带孩子、念书,但还是能挤出时间给她们写些简短的信函,从信里看,一贯风流的二堂哥似乎收了心,除了拍电影偶尔打牌,文艺圈里的事儿跟着掺和得少多了。

  而据已经升入大四的文秀薇的信里讲,柯卫礼最近可是挺舒心:自从六月老帅遇难,关外基本就断了与关内的通路,宁军一伺全部撤回,根本没有再往北平去的可能。柯卫礼人虽沉稳冷静,但实际上对终于勉强答应做他女友的秀薇极为上心;原本至少一个月两次的见面,曾因为局势而彻底中断了,而秀薇暑假期间又回了四川。

  好在到了十月份,随着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就绪,宁军与关内往来的道路又畅通了。最近又没有什么仗可打,终于又过上了需要去平津冀的差事一律都归他的日子。

  除了她们,还有新去天津的奉灵和在协和的巧稚,奉九也都与她们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

  奉九继续上着学,她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可以修够四年本科学分,拿到梦寐以求的大学学位证书。也就是说,她可以与秀薇一起毕业了。郑漓到底还是休学了一年,反而要比自己晚一年,人生的际遇,真的说不准到底谁快了,谁慢了;谁得了,谁亏了。

  她照例住在喂鹰胡同,有吴妈和秋声伺候,支长胜因为心细如发,沉稳干练,继续担任近卫队队长;但连毕大同都升了职,到刚刚裁完军的第三军当炮兵连连长去了,正好鸿司也要下部队,跟着去了。

  要说支队长心里没有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宁铮怎么可能让他吃亏,九月里直接提升了两级,从少校变成了上校军衔。奉九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支队长虽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进进出出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奉九还发现英俊儒雅的支上校的眼睛越来越爱绕着秋声转,秋声也成了大姑娘了。在自家姑娘多年毫不松懈的鞭策下,识文断字,写写算算,至少也达到了初中的学业水平,再加上容貌艳丽,个子也抽长得不比奉九矮多少,独当一面,非常能干,已经有不少人上她这探听口风了。

  奉九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但据她观察,秋声对支队长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她才十六,不急,慢慢来。

  可喜的是,奉九跟海东青终于相处融洽了,奉九还跟宁铮学会了打唿哨的本事,有时兴致来了撮唇而啸,这头猎鹰就会从天而降,从她戴着皮护手的掌心里叼走几条新鲜的牛肉。

  忽然有那么一天,连续四天,奉九发现家里每早都会放在餐桌上供她阅读的、标榜“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大公报》不见了。

  这份报纸和《奉天时报》,及京津冀地区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顺天时报》一样,都是奉九喜欢看的,不过即使是当天印刷的外地报纸,也得乘着火车经过一天才能运到奉天,所以肯定要晚上一天了。

  奉九有点纳闷,找来了替代毕大同的近卫官胡建学问询。

  这胡建学是已经下部队的毕大同临走前推荐的自己的老乡,性子也找自己这样的,耿直得可以,但这次解释起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他吭哧瘪肚地往外蹦字儿,“三少奶奶,听说……听说是这家报纸不知道因为啥,被北平市政府查封了,所以才几天没出报,不过,从后天开始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奉九那双通透的眼睛细细打量着胡建学的黑红脸膛,看得他一脑门子的汗,奉九沉吟着,心里已经有了差不多的确定。

  她忽地一笑,“干嘛这么紧张啊胡副官,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态度温和地让他下去,转身进了书房,心里忽然有种那天被宁铮强迫着圆房后,一清早醒来时的心安感: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来了么?

  ……好哇。

  秋声在一旁看着,心里发急,她刚刚回了一趟府里,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正要给姑娘汇报。

  奉九站在书桌后面,铺纸、研墨、调色,准备画画。泰山不声不响跟了进来,伏在桌下。

  她赶紧跟进来,“姑娘,府里下人们说,三少这次去北平,带回来一个人……”秋声顿住了,从眉毛底下不安地用眼睛试探着奉九。

  奉九听了,正忙着选其他需用的国画颜料,按颜料材质不同分类,加温水稀释或用鹿胶调制,有的还要用乳钵研细,不禁微微笑了,“女人呗,年纪轻,还得是个美人儿。”

  秋声一看自家姑娘浑不在意的样儿,急得直跳脚,“听说姓杨,才十六岁,说是,到奉天来读大学。”

  奉九没说话,手指在书桌上轻敲了几下,“这就奇了,北平、天津难道还缺好大学?”

  至于非得到奉天来上大学?她是真心纳闷了,就算想攀龙附凤,也应该费点心力找个好点的借口吧。

  “三少回来时,要不要问问?”

  “不用,如果他觉得有必要,自然会说。”奉九镇定自若,刚想拿狼毫叶筋笔勾勒线条,又放下了,她虽然头一次画鹰,但也还是想用南田先生的“没骨法”:不设稿本,覆上云母笺熟宣后,直接随类敷色,层层渲染。

  秋声叹了口气,自家姑娘就这点不好,什么事也不上心。

  奉九刚刚站在书桌后一扭头,正好看到公馆一楼窗外的梧桐树树干上,栖息着那只海东青,歪着脑袋盯着她看。

  别说,这位仁兄东一处西一处带着褐斑、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精细入微的白色、褐红色、灰色的羽毛,本身就长得很工笔。

  奉九加快速度,勾麟和干笔丝画法齐上——到哪儿找这么听话一动不动还不要钱的模特儿去?赶紧画。

  它的明黄色铁喙坚硬如钩,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锐利无比,直刺人心。奉九又没做亏心事,由它打量。

  就这么一人一鹰,隔窗而望,配合默契,秋声在一旁早看痴了,她最喜欢看姑娘画画了,特带样儿。

  待她大功告成,满意地抻直胳膊放远了端详端详,不免有点自得,她盯着画随口问一旁的秋声,“怎么样?你姑娘我画得如何?”

  秋声看着这只不怒自威的猎鹰,一对银白铁爪更是勾画得彪悍无比,简直要穿破画纸直接抓到人的面前来,不由自主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有劲!真有劲!”

  奉九:“……”,无力地以手拄头,哑然失笑,“我的好秋声啊,我们中国形容人画画好的词语那么丰富,你就只能用有劲来夸我么?白教你那么久了。”

  在语言表达方面的资质的确略逊一筹的秋声两手一摊,嘻嘻一笑,出去干活去了。

  奉九画完了画,开始拾掇毛笔、笔洗、砚台、一堆瓷碟、梅花盘、水丞之类的用具,这些个活计,她从不假手他人。

  收拾停当,她出去溜达了一圈儿,疏散疏散筋骨,泰山跟着她到了门口,伸头往外看了一眼,海东青正在振翅遨游,一忽儿又飞下来绕着奉九画圈圈,泰山扭头就跑进去了。

  奉九一笑,心想着要不干脆把泰山送堂院去,那里小孩子多,泰山应该能喜欢。

  她回身上楼去卧房里抹珍珠霜:一入了秋,她的皮肤就有点干,刚刚洗了手就更干了;帅府的卧室,宁铮是在婚前就开辟了一弯鱼池,几条金鱼在里面自自在在地游来游去,这是自然增加湿度的最有效办法。

  喂鹰胡同这里,也养了一缸鱼,但面积没那么大,所以空气湿度还是差了点。

  到了晚上,宁铮也没回来,只是打来电话说不回来吃饭,晚上也不会回来住,语气轻松自然,奉九也就像往常那样应了,临挂电话前,宁铮忽然让她等等,停顿了一会儿,久到奉九都恨不得睡着了,他才加了一句,“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奉九默了一下,跟往常一样例行公事地说:“没有啊,你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

  宁铮没出声,奉九心里说今天怎么这么磨叽,她还有事儿要做,不等那边回音,直接把电话撂了。

  宁铮自从前天回奉,就一直没回过大帅府,也没回喂鹰胡同,听毕大同说,是天天去军部,太晚了就歇在那里;有时还会去北陵别墅歇息。

  不过,偶尔还是会陪一些到访的各方官员去北陵打高尔夫,或者是网球,奉九听了有时会讽刺地想,这是不是也都是生意?

  奉九照样该做什么做什么,没受丝毫影响,有时宁铮还会派支长胜或毕大同回来取不常用的印信、拿几套换洗衣服,还添了送去些吴妈做的糕点的奇特要求,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奉九稍微纳罕了一下,也都一一照办。

  第二天奉九下了课,直奔学校图书馆,因为其中的报刊阅览室是收集中国外国发行量最大或其他有独特见解的报刊最集中之地。

  大学里倒底风气清明,一路遇到的奉大学生很多都认出了她,但只是微笑着行注目礼,极少有人上前扰人清净。

  奉九拿起统一装订在一根方木棍上的一挂《大公报》报纸,从最新的开始翻起,乍一看上面的消息都没什么出奇,无碍乎南京东北关系、国际政经局势……但翻到第四版,她看到了一则启事,内容则是一位杨姓绅士登报与四女脱离宗族关系的声明,而且,接连四天都是同样的内容……

  她慢慢放下报纸,不知不觉抿紧了双唇。

  秋声骇然发现,自家姑娘从大学回来后,又有了最新的学习目标,希腊文。

  她在纸上勾勾画画的,是比原来的英文字母看起来更复杂、更弯弯曲曲,往往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帽子”的蝌蚪文。

  至于她为什么会开始学习这样一门冷僻的语言,其实也非常偶然:上学期葛萝莉特意为她推荐了一个人,姓帕帕佐普洛斯,听姓氏就知道是个希腊后裔的美国人,同时也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希腊文教授,萝莉说他是自己在美国的好友塔琳的父亲,到中国来旅游和访友。

  他要拜访的好友正好身在小西关教堂,居然就是林沫神父,原来这位帕帕佐普洛斯是林神父的大学同学,这可真是巧了。

  几天后,奉九在小西关教堂见到了帕帕佐普洛斯,这是个蓄着大胡子,身材魁梧高大英气勃勃的中年人,两个人友好地握手,他长着一双非常温和的灰色眼睛。

  林沫神父笑着说:“奥黛丽,这就是萝莉最要好的美国同学西尔维亚的父亲,帕帕佐普洛斯先生,唉,他的姓很难念的,跟希腊文一样难,以后我们就管你叫巴先生吧。”

  奥黛丽是奉九的英文名字,奉九初遇林沫神父时,他给起的,其实说到底,这是个法语名:因为林沫神父见到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奉九时,觉得她年纪虽小,但整个人看起来优雅高贵,所以才把这个美好的名字给了她。

  奉九和新上任的巴先生一起笑了。

  巴先生对奉九说:“林神父说你的语言能力非常强,我是教希腊文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号称拉丁语系里最难的希腊文?”

  奉九有点呆住了,她在奉大导师步教授的指导下已经开始了德语的学习,大约有了半年的时间,她照例入门很快;未来她觉得还要学习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

  经过大学一年多的学习,她的职业目标日渐清晰:就是以后要做一个语言学家。但她还真没想过要学习希腊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