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奉九当时没有给巴先生回复,只说要回去考虑几天。
但在去图书馆查证到了《大公报》上那则声明后,奉九想了想,还是到了小西关教堂来找巴先生。
巴先生几天没见奉九,正自担心唯一中意的学生再跑了,一见她就故意说:“奥黛丽,偌大的中国,四万万人口,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希腊语的,我有点伤心,毕竟中国和希腊都是伟大的古代文明;但我也承认,希腊文真的很难。”
奉九明知道巴先生有点激将法的意思,但什么是年轻?年轻就是气盛,就是受不得激。
再有,巴先生说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一个人系统学习过希腊文,这种开拓□□成为拓荒者和先锋的使命感、成就感攫住了她,她忽然觉得,与林神父、葛萝莉、巴先生的相遇,好象都是冥冥中的宿命,而她打算接受,并甘之如饴。
至于为什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她自己也不大明了,反正就是心头好像有股怒气,不得而发,有点憋屈,想借着学习一门新语言,可以自虐似的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出来,并转移某些让自己感到不快的注意力。
这就是奉九的解压方式了:对于排遣压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方式——有人暴饮暴食、有人抽烟喝酒、有人淫靡放荡、有人暴力相向,自然也有像奉九这样,用读书、画画、学习等正向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巴先生对奉九的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水平进行了测试,结果令他惊喜,他对着林神父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个中国小姑娘是个语言天才。”林神父笑了,很欣慰奉九的天赋没有被埋没,看看,在国际语言界有崇高地位的巴先生也认可了奉九的天赋。
就这样,奉九现在处于高强度的语言学习进程中:每天下午没有课后,巴先生给她授课一个小时,然后她回小公馆做老师留下的作业,及日常练习。
这饱满的日常安排和学习量把吴妈和秋声都吓着了,她们每天看到奉九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都怕奉九累坏了,因为她现在除了处理一些五夫人拿不定主意的日常帅府的事宜、恩德堂院的日常事务、奉大的管理业务,提前修大三大四的课程,其他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各种语言了,更别提她居然还要写字抚琴作画,天天忙得像个陀螺一般,但她的精神头,却是极其飞扬的。
五夫人听了去小公馆查看情况的下人的汇报后,默然不语,四夫人捅咕捅咕她:“哎你说咱这三少奶奶,到底是要干嘛啊?好好的少帅夫人当着,难道不应该四处横着晃让奉天人都知道她现在才是数一数二的贵人?这可好,掉书窝里去了,这是要当女博士啊?”
五夫人敲敲长长的水烟袋杆,从老帅去世她就吸上这个了:“这哪是女博士挡得住的,这必须是个女教授了,还得是什么,终身教职那种的。”别说,五夫人的确有眼力,奉九后来可不就是做了终身教授。
直来直去有话藏不住的四夫人一歪嘴:“我就想不通,女人家一不裁新衣裳二不看戏打麻将三不攒珠宝首饰,天天看那什么狗屁勾勾文,是能生儿子,还是能让自己男人更稀罕自己啊?念书?我看她脑子念出坑了,难道是为了让瑞卿高看她几眼?傻丫头,想不开。”
五夫人无奈地看了认识她这么多年就没拿过书看一眼的四夫人一眼:“可闭嘴吧你!大字儿不识一筐自己坐火车都能坐反的,还好意思对人家评头品足。别忘了,我们少帅夫人,那可是同泽女中鼎鼎有名的才女,跟咱们这种你唱河北梆子我唱京韵大鼓的能一样么?”
四太太以前是唱过河北梆子,七姨太拿手的则是唱京韵大鼓。不过自从老帅去世,她们这起子姨太太也没了争风吃醋的对象,原本就少有的小打小闹的斗气,更是早已绝迹,大家都心平气和地相处。
寿夫人看看一旁陪坐的七姨太牛晶清,跟个木雕泥塑一般,两眼一贯地发直,不免叹了口气:在皇姑屯事件里,七姨太被炸掉了右脚的三个脚趾头,养好了伤后,倒也没耽误走路,不过人是彻底毁了。
尤其后来听说那个金东珍,居然是日本间谍,而老帅的死跟这个间谍绝对脱不了干系后,她就一直木呆呆的,再没了以前的机灵劲儿。
宁铮倒是没想追究她的责任,因为即使是历史上很多明睁眼露的大事件,到头来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再者说,即使可以证实的确是牛晶清泄露了老帅的行踪,才导致日本人发难成事,又能如何?老帅再也活不过来了。
她现在跟寿夫人住在一起,离不得人,一看不到寿夫人,就开始嗬嗬大叫。寿夫人原本对她的专宠有点在意,现在呢,只看着她可怜。
寿夫人说的虽然难听,但四夫人可不生气,她悻悻地说:“我这不是替她着急么?不趁着现在新鲜劲儿还没过,赶紧生几个儿子傍身,你不也听说北陵别墅里那个了么?才十六,啧啧,长得跟朵花儿似的……”
“跟朵花儿似的?”五夫人冷笑一声:“有我们三少奶奶像花儿?”
“那应该没有。”四夫人嘟哝一句,毕竟,奉九容貌之美,极少遇到对手,“但这事儿,跟长相有多大关系?老帅当年一个一个往家抬,要我看咱们都没老三漂亮呢。”
四夫人嘴里的老三,就是三姨太方琳芝,当初是个女学生,老帅一眼相中,好说歹说娶了进门,也没生孩子,后来老帅因为她亲弟弟赌输了喝醉了酒,为了泄愤把一整条街的电灯泡都开枪打碎了,严重扰民而拖到帅府后胡同里给毙了。
没过多久她就进了尼姑庵带发清修,老帅去劝了几次,她干脆剃光了头做了姑子,也就随她去了。那容貌,将将能和奉九打个平手。
“‘癞□□不长毛,随根儿。’我话儿撂这儿,不信看着。我们这少帅,我看早晚也是往家抬的主儿,一旦开了头,那后头的不得跟下饺子似的踢里扑腾地进家门啊。”四夫人一副手拿把掐的笃定样,毕竟她还没见过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偷腥的。
说到这个五夫人也皱起了眉,“听北陵别墅卫队旅的说,这小丫头倒是规矩,天天除了找人打网球、遛狗,再就是在屋里呆着了,晨钟儿也没进过她的屋,去了也真是陪着各方人马交际……”
“不是说有时瑞卿就歇在那儿了么?”
“歇是歇了,可什么事儿都没有。”五夫人摆摆手:“别墅里面经常住着外地的各方代表呢,好意思吗?还要不要脸了?在这当口儿?”
五夫人进门多年,掌管中馈,自然到处都有靠得住的心腹向她报告府里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情。
宁铮这阵子住在北陵别墅时,负责收拾房间的仆妇丫鬟怎么可能不认真检查床单、被褥等这些最容易透露细节的东西。
“那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看就是晨钟儿生闷气的意思,可惜人家不上道儿。”五夫人好笑地摇了摇头,留下参悟不透的四夫人瞪着眼使劲儿想。
五夫人是个有悟性的,奉九和宁铮这对小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她没见几次心里就明镜儿似的,说来俗套的很,还不就是男追女——隔层山的关系,而这位三少奶奶别看年纪小又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儿,实际上人却是极通透,极有主见的,对着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三少,倒不会摆冷脸子抗拒,而是笑意盈盈地虚与委蛇,但就是没多少真心,可宁铮这个孩子,啧啧,据她了解,其实也是个执拗的,偏偏就跟她杠上了,以后?这才哪儿到哪儿,两人还有的磨呢。
说到这,又想起了过世的老帅,虽然对她也没有多好,但的确也不差,要不,她们这帮姨太太怎么没一个愿意离开的。
她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不用象前一阵子那样,一想到老帅,就必须拽条手绢擦眼泪了,看来到底还是适应了。
就好像这傻乎乎的老七一样,不也见好了么?
第69章 北陵别墅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来天,已到了奉天的仲秋时节。
明天恰好就是中秋,再加上随后的星期日,奉九可以连休两天,但宁铮还没有回来,挂电话说是去了黑龙江视察。
南京政府主管□□门的都是留洋派,在制定法定假日方面言必称“万事遵从西洋历法”,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是恨不得统统摒弃,毫无文化自信,由此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从去年开始正式实施“对于旧历节令,一律不准循俗放假”,最盛大隆重春节尚且不能幸免,更何况区区中秋节。
全国人民怨声载道,毕竟脑筋僵化缺心眼儿的中国人还是少数,大家私下里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市面上也还是按照旧历各个节令生产应节商品,搞得南京政府尴尬不已。
东北易帜后,奉天政府经过认真评估,一致认为这种做法非常欠妥,于是决定不予理睬,而是仍按照传统,在东三省范围内遵循传统节日法定公休的旧历。
不过即便如此,帅府的男丁们也都不在府里:不但是宁铮,连二哥宁铖和成年孙辈里的鸿司,都不在奉天,而是在外地公干。
奉九带着吴妈和秋声回了帅府。刚好五夫人派人过来通知她,说是宁老夫人明儿要去昭陵里拜拜神树,顺便去北陵这个被称作“天然疗养院”的好地方松乏松乏肺子:这个时代肺结核流行,治疗肺结核的链霉素还需要十多年才能被分离出来,目前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各地方只好纷纷在森林里建立疗养院,试图利用其中丰富清新的氧气帮助病人恢复健康。
宁府人也是谈肺结核色变,所以各个严格遵从家庭黄医生的医嘱,从丰富的食物里摄取营养和经常晒太阳自不必提,去空气极其清新养人的北陵里走一走逛一逛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这个时节的昭陵,各种树木渐次变色、美不胜收,去散个心也是好的。
奉九自是应了。
帅府汽车班派出三部汽车,载着宁老夫人、四位夫人、大嫂、二嫂和奉九,一路畅通无阻,车子开进了昭陵大门,一路向西行了十几公里,终于在一片松林处停下。
奉九赶紧下去搀扶宁老夫人,她们慢慢走进去,直到看到一株高耸阔达的古树才停了下来,树杈上系满了红绸,这棵古树枝繁叶茂,清风吹来,松涛阵阵、松针微颤、红绸款摆,鼻端送来松林特有的清香。
奉九耸耸鼻子,她很喜欢宁铮熏衣服的那种甘松香,这里松林的味道,与甘松香颇有些相似之处。
这棵所谓的“神树”,其实是一棵树龄七百余年的古油松,位于昭陵陵寝“红墙”北偏东处,高可两丈许,有着巨大的树冠,六枝齐生,几可等长。这样的古树,在昭陵几千棵古树中仅此一处,又因长了六个枝杈,被视为吉利之兆,所以自古以来,都是奉天人寻求神灵庇佑的首选,甚至比那些香火鼎盛的寺庙还甚。
一群女眷也个个默然祷告,不知都祈愿着什么样的美梦成真。
拜过了神树,大家都看出老夫人有些疲乏:到底是经过了大儿子的伤逝,年岁已高的老太太还是不免毁心伤肝了,身体明显不如以往硬朗。
五夫人于是提议大家到宁家在北陵里的别墅休息一会儿,奉九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劝,于是一行人复又上了车,掉头往回开,几分钟后,就到了一处被茂密的枫树林掩盖着的建筑物前。
楼前大台阶有坡形汽车道,汽车夫顺着开了上去。
北陵别墅的管家是洪福指派的,叫鲍喜来,是个个子不高,一脸忠厚的中年人,他听到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早殷勤地迎了出来。
这幢建筑物一看就是新修的,三层砖混结构,坡顶红瓦、硫缸砖墙,巨大的罗马柱,是典型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左为二层宾客楼;右为三层主人楼,前面突出的部分是覆碗穹顶,看起来颇为秀丽,里面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房间。
正在这时,从后面的小花园里传来“汪汪”几声犬吠,一位个子小小、纤细苗条的女子分花拂柳地出现在她们眼前,手里牵着一条皮质狗绳,一条活泼淘气的雪白哈巴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短粗的脖子底下挂着几个银质铃铛,正发出欢快的叮当声。
一看就是刚遛狗回来。
她原本正咧嘴而笑,不时回头跟小狗说话,猛地注意到前方地面上的几双女鞋,顺势抬头,乍然间见到几位服饰华贵、涵盖了老中青三代的女子,不禁低呼了一声,硬生生地站住了。
这个女孩子年纪极轻,雪白的瓜子脸,菱形的红唇,一双迷蒙如雾的黑眼睛,姿色上乘,浑身上下一股子楚楚可怜的意思。
奉九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笃定了她的身份,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乎。”
东晋桓温夫人南康公主听说丈夫偷藏了蜀国李势的妹妹做妾,本来气势汹汹带人过去想杀了这个亡国奴战利品,但在见到这位“徐徐结发”,国破家亡只盼速死,容貌端丽的小妾时,不禁大为赞赏说出了这句话。
她忽然觉得好笑:如果才二十四岁的宁铮知道被自己称呼为老奴,不知会作何感想。
奉九心底里不正经了一会儿,还是转过头来厘清自己的思路:无关乎这个女孩子可能的尴尬处境,其实她天生排斥这样的女孩儿,被公认的“大女人”唐奉琳养大的奉九,尊崇的是独立自主,从身到心,而不是这种神情上就是一副四下邀宠,博人怜爱的模样。
奉九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思,不免心里也叹息:明明自己已经尽量做到客观了,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她好像还是避免不了一见面就对陌生人下判断贴标签,这毛病得改。
她再不动声色地留神观察一旁的宁老夫人和五夫人:宁老夫人稳如泰山,看不出异样,反倒是五夫人隐隐的一脸嫌弃。
奉九心里明白:五夫人虽说是姨太太,但老帅的每一个姨太太都是过了明路,禀明了老夫人,明媒下聘、一顶小轿偏门抬进来的。
不管哪个时代,女孩子跟人私奔,都是要不得的:“聘则为妻奔则妾”,还没怎样,自己已经把自己降格了。
“文君夜走,私奔相如”,这个勇敢的女性的悲剧结局也是尽人皆知,更何况要不是卓文君的大笔私房钱,司马相如会不会一开始就露出本来面目更是难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一种自轻自贱,甚至这种观感会来自她时间一长,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越来越轻忽怠慢的情人。
现下这个情形,只能奉九亲自下场,她只好清了清嗓子,温和地一笑,“杨四小姐么?”
北陵别墅毕竟是宁铮送给自己的新婚礼物,奉九是名副其实的主人,虽然这位不请自来的女子已经住了进去。
这小女子一看这些女子尤其是奉九的年纪、模样,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先是一脸惊慌失措,接着强自镇定下来,乖乖地开口:“老太太好,各位夫人好,”接着转向奉九,低声问候道:“姐姐好。”
此话一出,别说奉九皱起了眉头,宁老夫人脸色一沉,大嫂二嫂眼睛都是一眯,连五姨太都一脸不忿。
平日里女人们交往,叫个姐姐不算什么,可当下这种情形,姐姐可就有了别样意味。
奉九四下里一看,整个人也是醍醐灌顶。看来,家里女眷都已经知晓了这位的存在,自己不着急不着慌的,她们这是替自己着急上了,今天这么大阵仗地出动,只怕就是给自己壮胆来了。
奉九心下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自己有这么脆弱么,值得大家抱团给自己撑腰?
奉九哪里知道,她嫁进来这几年,宁府上下都对她非常满意,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哪能没有偏爱;再有也是考虑到她年纪轻,从未遇过此等事情,生怕她受了委屈。
不过此中有人的想法不同,比如七窍玲珑心的五姨太寿夫人……
奉九向前一步,轻声一笑,“不敢当,还是叫我,宁三太太吧。”
她也不给这个不识相或者是太识相的杨四具体介绍介绍家里其他女眷,只是含笑看了她一眼,接着就当她不存在一般,搀着老太太,举步向里走去。
其他女眷也是眼含深意地依次看了看她,都挺着肩膀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一点想跟她交谈的意思都没有。
杨之荻就这么被晒在了台阶下,鲍喜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赶紧跟着一大队女眷进去伺候。
只剩她孤零零一人,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秋风拂过她的麻花辫梢,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懂事的叭儿狗早停止了吠叫,乖乖伏在她脚边,同情地抬头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奉九一行在管家殷勤的带领下,在主人楼上上下下走了走,宁老夫人很喜欢这里,当天就决定要住下。
其他几位也跟着住下了。老太太坚决拒绝了奉九要把主人房让出来的打算,住到了次卧,其他几位也含笑拒绝了,谁会这么没眼色地住到宁三特意为妻子建造的别墅的主人房间里去呢?
去年老帅带领大家过中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哪成想今年就已物是人非了。
换个地方过节也未尝不好。
奉九赶紧吩咐鲍喜来打电话去帅府调人,把为了中秋节赏月准备的那些个东西,搬到这里来;再把在家的那些个小孩子,送到别墅来。
到了晚间,一大家子女眷和年幼的孩子们热热闹闹地聚在宽敞的大厅里,她们刚刚在庭院里拜了月,吃过了月饼,进来开始讲古、说今,追忆一下这么多孩子自小积攒起来的典故,一会儿就满堂欢笑;偶尔讲到老帅,就一起掉掉眼泪。
客厅里听了奉九的主意,没点灯,只有皎洁如珠的月光倾斜进来,亮如白昼。
没一会儿,擅长弹钢琴的二嫂坐到客厅靠窗处巨大的红棕色斯坦威柚木三角钢琴前,给大家依次弹了门德尔松的《无词歌》、勃拉姆斯的《梦幻曲》……舒缓的音乐让大家的心情都是松松快快的,连不懂西方音乐的宁老夫人和闹腾腾的小孩子们都心平气和静静地聆听……
杨四悄悄地从宾客楼住的客房,通过游廊走到这边的客厅,无声地伫立在门外,尽力听着里面“他”的亲人们亲昵的聊天,她注意到,那个清甜的嗓音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听到她活泼风趣的挑起话头,机灵地起承转合,也听到了其他人对她话语间流露出的宠爱与呵护,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是满脸艳羡:生命中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能比此时的自己更感到孤单,除了大哥找来的小狗,此处没一个生灵肯亲近她……
鲍喜来和身后紧跟着的两个听差,手里各端着一个硕大的黑漆圆形果盘,正打算亲自给极少莅临此处的主子们送去,里面装满了各种时令水果:翠绿、鲜红、嫩黄、艳紫交错纷杂,以乌黑发亮的果盘为背景,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他从后面厨房一拐弯走过来,就看到了杨之荻站立在客厅门外伶仃的身影,脚下一顿,又撇了撇嘴:这位转眼都在客房住了一个月了,三少虽然同意她住在此处,但除了偶尔来此陪其他客人,对她是连个眼风都未曾赠与;一旦住下,也只在主人房安歇,一到就寝时间,还会锁上主人楼大厅的门,隔绝与宾客楼的联系。
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家小姐,也不读书,也不好好嫁人,如此轻浮放浪,果然不愧是姨太太生的;若真是私奔,好歹还得有个对象不是?这算什么?
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