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好几双眼睛一起看着他倒在地上疯狂扑腾,在好几次站起又跌倒之后,终于自暴自弃放弃了起身,僵着身子就往外爬,任由骨头碰撞时发出极度诡异的咔擦声响。
等那人好不容易到了纱帐前,便猛地把纱幔一掀。
纪公子已经要被吓吐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颗重度迷茫的大脑袋,保持着两眼无神、神色僵硬的模样,故作可爱地歪了歪脖子,在见到呆若木鸡的宁宁时,咧开红艳艳的嘴唇嘿嘿一笑。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最吓人的是,这位仁兄之前吃了许多西瓜,其中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匆匆忙忙躲进了被窝,之后也并没有咀嚼吞咽。
此时待他笑着一张口,西瓜汁立马从嘴里哗啦啦漏出来,红里混着白,白里透着黑,哇啦哇啦,如同豌豆射手开了二倍速。
搭配此人一手扒开纱幔,身体藏在帐子后头、只露出惨白大脸嘿嘿笑的模样,看上去异常惊悚,小孩见了都会手脚抽搐、跪地啃土。
纪公子好想哭。
原来方才与他搂搂抱抱的,正是这个东西。
这年杏花微雨,他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贺知洲醉醺醺地看完宁宁,居然还不死心,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就往纪小公子身上瞟。
他瞟着瞟着,似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竟有些害羞地傻笑出了声,说话时的每个字都像在催命:“公子,我的头发,当真那样好看吗?”
纪公子:……
纪公子白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第76章
贺知洲被灌了碗醒酒汤, 在一道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里醒来了。
他喝下九洲春归后直接断片,如今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睁眼就看见几张神色各异的陌生面孔, 中间还夹了他认识的宁宁和裴寂。
“洲啊。”
宁宁的眼神很是复杂, 贺知洲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他是个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宝宝, 稍不留神就会哗啦碎掉:“你还记得, 昨晚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鼻尖萦绕着浅浅熏香, 是他曾经在花楼里接触过的味道。
再往四周看去, 赫然是朱红雕花木椅、粉白绣蝶纱帐与无比暧昧的暖热轻烟, 至于将他围了整整一圈的姑娘们个个眉目如画,有沉鱼落雁之姿,乍一看去, 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贺知洲眼前一黑。
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多姑娘,他竟有如此禽兽?看这阵仗,就算是把他身上的灵石榨干得一滴不剩,也绝对付不起价钱啊!
“放心,你没对她们做什么。”
宁宁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很快出声为贺知洲消去疑惑惶恐。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 她却始终用了奔丧一样的语气, 不像是来花楼接他,倒像在参加缅怀贺知洲好同志的追悼会:“这里有姑娘记下了昨夜的事情, 你……想不想看一看?”
贺知洲思绪仍有些糊,用先天发育不良后天畸形的小脑瓜努力思考, 既然他没对姑娘们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就理所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难道他还能自己迫害自己不成?
他没做多想地点头,其中一位年轻姑娘欲言又止, 递给他一面镜子。
通过视灵,镜面之上顷刻便投映出暖玉阁歌舞升平的景象。
夜里的百花深处人影绰绰,往来女子衣香鬓影、媚眼如丝,交谈声、吆喝声与车马声都被潮水般的笑声吞噬,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下,映出房檐之上红木花雕的轮廓。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没过多久,出现了两道无比熟悉的影子。
正是贺知洲与天羡子。
宁宁与裴寂应该已经将这段影像看了一遍,此时纷纷沉默不语,死死盯着镜面。
“二位公子。”
他们俩相貌俊朗,刚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力。其中一个笑意盈盈上前打招呼,颇为羞涩地用团扇遮掩唇边:“公子们前来做客,可有心仪的姑娘?”
问的人认认真真,听的人就不一定了。
镜子外的贺知洲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自己瞬间泪流满面,无比哀切地对那姑娘道:“姐姐,我们不是来花钱做客的——求求你收留我俩,让我在此地做花魁吧!”
贺知洲脑子一懵,神色惊恐地看一眼宁宁。
后者则面带怜悯地摇摇头,示意他后面还有。
“公子,你们喝醉了?”
女人眼角一抽,闻见他们身上越来越浓的酒味,被吓得后退几步:“你们两个大男人,留在暖玉阁又有什么用?”
“我也是被逼无奈。”
贺知洲用袖子抹去眼角泪珠,抽抽噎噎望一眼身旁的天羡子:“看见我家二叔了吗?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天花晚期,我为赚钱给他治病,什么事情都能干——快!二叔!”
最后那三个字可谓是低吼出声,有点恶婆婆的刁难儿媳妇的意思。
天羡子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一时间被吓了一跳,呆呆望他一眼后,居然十分配合地开始浑身打寒战,翻着白眼抽搐不止。
镜子之外,贺知洲的一颗小心脏也在抽搐不止。
——救命啊!他为了当花魁,竟然强迫天羡师叔干了这种事!
万幸师叔本人没有在这里看见这段影像,否则今天晚上玄虚剑派的晚餐,很可能就是爆炒贺知洲肉。
不对。
也许他之前就看过了呢?
镜子里的女人哪里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听见“天花”二字,立马被吓得继续后退。
惊慌失措间,又听贺知洲继续道:“如果只是这一种病,或许我还能砸锅卖铁为他治一治,可谁能想到,我二叔在不久之后竟又患了癔症!”
他说完又是狠狠一瞥,天羡子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边继续跟触电似的浑身抽抽,一边双目无神地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词,很是恐怖。
贺知洲已经不敢往下面看了,缩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又在镜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但如此,他还在昨日被诊断出肠胃炎、咽喉炎和重度产后抑郁症——我的二叔啊!要不是你辍学供我念书,我哪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回连贺知洲本人都忍不住吐槽了。
——滚啊!长成这副模样你二叔肠子都悔青了好吧!而且那个“重度产后抑郁症”是闹哪样啊!你有病吗!!!
画面中的天羡子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表情一僵,呆呆望向他时,又撞见贺知洲阴毒狠辣的目光。
贺知洲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这个眼神非常眼熟了。
宫斗剧里蛇蝎心肠的反派妃子,给小白花炮灰灌绝命毒药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么。
天羡子好委屈,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我不会……”
贺知洲双目一眯,两把眼刀虎虎生威,从喉咙里发出老牛般的低吼:“嗯——?!”
真不是人啊。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相貌狰狞、面目可憎,天羡师叔可怜巴巴、无路可逃,而周围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不少好奇地转过脑袋。
在贺知洲凶神恶煞的胁迫之下,天羡子红着眼眶向后仰倒的时候,口中吐出的鲜血,凄美得像一场梦。
他很有工匠精神,秉承着绝不作假的原则,直接用剑气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来了属于玄虚剑派的表演。
白衣青年沉沉落地,唇角的血是那样清晰,在短暂的画面停滞后,天羡子开始了疯狂颤动。
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姿势。
他最初只是躺在地上浑身打寒战,四肢耸动不已,没过多久好似癔症发作,逐渐叽里呱啦喃喃低语,哭哭笑笑的模样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骇人非常。
而当他伸出双手,这场震撼人心的画面也就抵达了巅峰。
但见天羡子一边打冷颤一边用小女孩的声线自言自语,一边将颤抖的左手捂住肚子,把身体躬成虾仁形状,右手则扼住自己咽喉,双目圆瞪,偶尔发出几道嘶哑尖咳:“唔呃噫——”
这幅场景着实诡异,吓得好几个姑娘凄声尖叫,而他身旁的贺知洲哭得好大声,情真意切地大喊大叫:“二叔!我一定会当花魁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撑住啊!”
好一个师慈徒孝,感人至深,堪比世界名画,建议取名:知洲的报恩。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不晓得有没有人认出,那位倒在地上不停抽抽的兄弟,正是玄虚剑派鼎鼎大名的天羡长老。
最初接待这两人的姑娘被吓到面如土色、不敢动弹。
一片混乱间,忽然有个身穿红裙的女人走上前来,大致询问来龙去脉后,缓声迟疑道:“这两位许是醉了酒神志不清……演成这样也不容易,就当积个德,让他们二人暂且留下吧。”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贺知洲已经快要把自己的整个拳头塞进嘴里,颤抖了好一阵子,才试探性发问:“我英俊潇洒高洁傲岸剑道第一人的天羡师叔,他知道这事儿吗?”
宁宁摇摇头,看他像在看死人:“他似乎还没醒酒,我并不清楚师尊会不会记得此事,你自求多福吧。”
她顿了顿,又道:“不但如此,你之后还夺走了红玉姑娘的外衣,假扮成她的模样,躲在客人的床铺里——”
贺知洲:……
贺知洲:“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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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洲受了一番心理创伤,哭哭啼啼给暖玉阁里的姑娘们道歉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考待会儿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师叔天羡子。
宁宁对此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
她要留在暖玉阁里继续询问有关鸾娘的消息,因此并不着急离开;而百花深处在白日里客人不多,女孩们便也恰好时间宽裕,特意寻了个房间,再度叽叽喳喳地说开。
“我们之前说到,鸾娘虽然没上过学堂,却突然就会写字念诗——她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个呢!”
猫眼姑娘眨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双腿不停晃悠:“我比她小几岁,来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小,只需学习礼仪,不用忙着待客,因此空闲的时间也比旁人多得多。那时成天无聊,我便不时会去看看其他姐姐在做什么,没想到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关于她的猫腻。”
她的语气神秘兮兮,不仅宁宁,连身旁几个暖玉阁里的女孩也纷纷露出好奇之色,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猫眼姑娘抿唇一笑,刻意压低声音:“鸾娘她呀,似乎在和什么人通信。”
“通信?”
“对啊!就是晚上招来一只信鸽,把信放在它身上,再由鸽子传给另一个人。”
她哼笑道:“那会儿半夜三更,我睡不着站在窗前看风景,没想到居然见到一只信鸽飞到了她房间里头,跟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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