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这会儿眼前的“沈柏”这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可真不像是自己的作风。
沈柏心底起疑,面上不动声色,柔柔道:“顾郎一心为国,肩负着家国大义,不能被儿女私情绊住,我这会儿前去只会扰乱顾郎的心神,如此反倒给顾郎添累,沈少爷为何一定要劝我前去?”
“沈柏”说:“顾兄马上就要出征了,万一他死在疆场,这一去便是永别,嫂子不去见顾兄,难道就不怕遗憾终生吗?”
上一世没能亲自送顾恒舟上战场这件事的确是沈柏的心结,顾恒舟的死讯传来,她有很多天醉生梦死,做梦都想着能回到那天晚上去送顾恒舟一程,哪怕一句话不说都好。
刚刚沈柏那么急切的想找顾恒舟也是这个心结在作祟,但现在被人这么说出来,沈柏反倒冷静下来。
她很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许是祖师爷想考验她的心智够不够坚定,故意将她心中的执念放大重现,作为拜师前的考验。
沈柏看着自己勾唇一笑,幽幽道:“师祖,晚辈就是想拜个师学学制香术,也没想干别的,您没必要这么考验我吧。”
“沈柏”表情一僵,而后意味深长道:“你身上流着东方家的血脉,师祖自然要好好庇护你,就算容颜秉性相同,今世之人和前世之魂终是有所不同,师祖如此,也是想帮你认清自己的内心,看看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我眼里,前世今生并无不同,只要能和顾兄在一起就很好。”沈柏毫不犹豫的回答,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都绝对不会想用别人的脸活下去!”
沈柏说完,面前的人化作黑蝶飞走,夜空之上传来她嘲讽的冷笑:“你不想用别人的脸活下去,他却愿意为了你,背弃自己的道义原则,永远活在黑暗的炼狱,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那人说完,沈柏脑子里突然涌入很多血腥可怖的画面。
一开始是一个戴着悲喜面的人杀了春盈,然后又是一个人坐在尸堆面前,将那些尸体的头骨一个个取下来凿磨,在然后,是顾恒舟戴着悲喜面坐在她面前说他们都该把一切遗忘。
沈柏捂住脑袋,头痛欲裂。
她想起来了,在记忆最后,她吻了戴着悲喜面的顾恒舟,也是在那个时候,顾恒舟将这些记忆完全抹除。
为了让她重生,顾恒舟和寒辰做了交易,替寒辰背负悲喜面的诅咒活下去。
顾兄说,同一个时空不会出现两个同样的人,只要所有事情的走向被改变,他就会和这一世的顾恒舟融为一体,她也会渐渐忘记上一世的事。
如果真的是这样,顾兄为什么要抹去她的那些记忆?
心脏抽痛,沈柏痛苦的捂着心脏蹲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看好戏的说:“他戴了悲喜面,承受了别人原本该承受的诅咒,就不再是他自己了,你当然可以选择装作不知道这一切,心安理得的享受你期待的圆满结局,毕竟这是他费尽心思为你换来的。”
“那他呢?”
“他?”那个声音愉悦的反问,而后笑起,“他当然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游荡世间,亲眼看见你嫁给他人,和别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啊。”
“不!”
沈柏下意识的说,下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抬起来,一只黑蝶停驻在她鼻尖,女子蛊惑至极的声音响起:“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186章 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给沈柏送完引魂香,云裳就在门外守着。
她挺直背脊站着,看似温和随意,实则聚精凝神慢慢感知周围的一切。
制香术的初步阶段就是感应,感应周围空气的流动,感应所有人、事物的细微变化。
修为越深,感应的范围越广,感应到的东西也越多,听说两百年前那位制香奇才,可以随意感知方圆百里内,任何人的内心活动。
云裳的天赋不算高,修行到今天,能感应到的范围也只有整座南溪城。
昨晚破阵以后,她在城中各处也简单布了一个阵,加上驿站这两重防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已经是申时末,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喧闹了整日的南溪渐渐安静下来。
这些年东方家的制香师不入世,却不是说困在家中足不出户,而是不插手世俗之事,她们会云游四方,去各地寻找新的香料,研究新的制香技艺,
云裳是目前东方家最厉害的制香师,最喜欢听的就是田野间的蝉鸣蛙叫,那声音比万家灯火更喧闹,却也更让人心绪宁静。
今晚城中很平静,熄灯之后,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的睡下,只有更夫恪尽职守的提着铜锣在城中游走报时。
这种时候,云裳忍不住想起一些旧事。
在这一代制香师中,她的天赋是最高的,十六岁的时候,她便见到了家主,十八岁被封做门主,负责下一代制香师的遴选。
少时她其实不太懂东方家的制香师为什么不入世,对此还有些疑异,十九岁时,她在外云游,结实了一名男子。
那人与她之前认识的人截然不同,他会武功,长相俊美,谈吐优雅,还处处为她考量,说话做事都极合她的心意。
毫无意外的,她很快沦陷,与那人私定终生,情意上头时还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她很快怀孕,男人带她去了一座没什么人的山上,搭建竹屋隐居,十月怀胎,她最终顺利诞下一个孩子。
她记得那孩子哭声嘹亮,特别有劲儿,应该是个生命力极顽强的。
但还没等她看清那个孩子是男是女,男人便头也不回的把孩子抱走,再也没有回来。
她亏了大半元气,连制香术都没办法用出,强撑着去找孩子,一出门却遭遇伏击,若不是东方家的门徒及时赶来,她只怕要命丧当场。
她被接回东方家,师父亲自帮她调养身体,一个月后,那个男人被五花大绑押到她面前。
男人形容狼狈,神色癫狂,已无初见时半分俊美,从他身上也寻不出一丝过往的恩爱痕迹。
她心如死灰,却还不死心的问孩子在哪儿。
男人神智全失,没有回答,师父告诉她,这世间还有一种秘术叫做换灵,这种秘术可以将一个人的天赋命势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
换灵的对象年纪越大越不容易操控,年纪越小,还有血缘关系的话,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得多。
外界的制香师大多会囚养魂灵,知道换灵之术也不足为奇。
她认识的男子并不是什么云游四方的侠客,而是制香师,只是他的天赋不高,研习多年也未曾有什么长进,无意中知道世间还有换灵术,便故意接近她,骗她芳心,得她之身,待她生下孩子,谋害亲子换灵,好夺取那孩子的天赋,将制香术研习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云裳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珍爱的男人,竟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她几乎崩溃,亲手杀了那个男人,但她的孩子已经死了,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啊~”
婴孩儿的啼哭将云裳的思绪拉回,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这些事了,今夜突然想起,眼眶还是控制不住的发热,她稳住心神,正要去看看沈七,眉头猛地紧蹙。
不对!
她在院子里布下的防护被人动过。
云裳抬头,看见悬在驿站上空的伞出现了一道裂痕,阵还在,只是阵法与她想要的截然不同,这阵不是在保护驿站,而是在抵抗卫如昭设下的那层防护。
云裳立刻推门走进沈柏的房间,引魂香已灭,沈柏的身体不在房间,只有沈七躺在床上,小拇指上那圈红印正散发着幽幽的亮光,无声的警示。
糟了。
云裳转身出门,抬手捏了个术法,正要查探沈柏在哪儿,驿站外面传来喧闹声,不出片刻,那些人便冲进驿站。
这阵法只能挡住制香师和他们饲养的魂灵,并不能阻挡普通人,那些人强行闯入后,阵法完全失效,云裳被阵法反噬,喉间涌上腥甜。
驿站外面的金光消失,卫如昭走出房间,顾三顾四和驿站的护卫挡在前面,人群异口同声的喊着:“交出邪祟。”
顾三顾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冷静的维持秩序,又有人涌进来,这次却抬了两具尸体进来。
顾三顾四跟着顾恒舟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却被这两具尸体的死相惊住。
这两具尸体已经辨不出男女,被生生咬断了脖子,变成了黑黢黢的干尸,死相诡异且恶心。
围在这里的人很激愤,嚷嚷着要他们交出凶手交出邪祟。
云裳正要下去表明自己的身份驱散这些人,躺在床上的沈七突然咯咯的笑起,云裳回头,正好看见他小拇指上的红痕消失不见。
连心术失效了?
云裳心惊,刚往屋里踏了一步,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波掀飞。
沈七冲破屋顶腾空,身体像那天晚上一样暴涨十几倍,化了实体。
“怪物啊!”
有人惨叫一声,原本还叫嚣着要严惩邪祟的人全都惊慌失措的想往驿站外面跑,沈七一勾手,将两个人吸到手里,轻轻一捏,便将人捏成肉泥。
看见的人全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云裳将伞收回,顾不上其他,运力腾空,先吸引沈七的注意力,不让他滥杀无辜。
卫如昭双手合十,轻诵佛经,将众人保护起来,茶白走到他身后,素手抚上他的脸颊,妖冶的笑道:“假和尚,出事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你该收手了。”
卫如昭温声说,神情平静,语气慈悲,如同要度化一切的得道高僧。
茶白眼眸一弯,咯咯的娇笑起来,那笑声极媚,却又满是嘲讽,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
这样的她和平日谦卑恭顺的模样相差甚远,仔细一看,她的眼尾有一条妖冶的红线,像是不小心受伤流出来的血。
她的眼瞳纯黑,一点眼白都看不见,若是凑得近些,便能看见她眸底不断游走着什么东西。
她被人附了身,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另有其人。
卫如昭站在那里没动,茶白凑近他,在他脖颈后轻嗅,纤细柔弱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膛,而后游走至腰际,和那日在小镇上,卫如昭中暑不适被人轻薄的时候一样。
“假和尚,别装了,你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应该记得那天晚上跟我发生的事吧,那个时候你可不像现在这样冷漠,你把人家的腰掐得……好疼啊。”
说着话,茶白柔软的唇覆上卫如昭的耳垂,齿间轻咬。
被附了身,她的唇齿都是凉的,很软,还很湿,即便只是在旁边看着也让人眼红心跳。
顾三顾四最先注意到反常,被茶白的举动惊到,厉喝一声:“放开国舅!”
说完,两人提剑朝茶白攻来,然而刚踏出一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手脚动弹不得。
茶白抬手想杀了两人,一道金光挡在两人面前。
茶白毫不意外,收回手冲卫如昭冷笑:“和尚,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装好人。”
卫如昭双手合十做了个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收手?”
茶白拔高声音反问,五官有了细微的变化,渐渐变成另外一张脸,身上的衣服也在眨眼间变成一袭艳红的长裙。
如果沈柏在这里就会惊讶,因为这身衣服和她之前在东方家的接风宴上看到的女子一模一样,这张脸,她也见过。
在幻境里,在两百年前的南襄皇宫,在当时的帝后寝宫,她在东方翎的身体里,唤这位女子一声皇姐。
东方梦晚看着卫如昭,眼眶渐渐发红,漆黑的眸子也染上疯狂的怨恨,一字一句的问:“当初我喊疼让你轻点的时候,你怎么不收手?我哭着说我错了,求你放过我的时候,你怎么不收手?那些人要诛杀我,让我魂飞魄散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们收手?
东方梦晚每问一句话,神色就癫狂一分,周身的气息也越发狂暴,衣裙和乌发都翻飞起来。
之前冲进驿站的人和那些护卫全都晕死过去,沈七嘶吼一声,浑身戾气暴涨,将云裳施的术法全部击溃。
云裳被击飞重重砸在地上,偏头吐出一口黑血,胸骨剧痛,一时竟无力爬起来。
沈七乘胜追击,飞到云裳面前,正要挥拳给她致命一击,东方梦晚柔声开口,愉悦道:“先不要杀她,东方家的狗,留着还有用。”
沈七的拳头在离云裳脑袋一寸的地方停下,拳风却将地上的尘土都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