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衮衮
沈黛看不下去,提起裙子就要迈进去,脚尖还没沾到地,就听戚展白淡淡一笑,“好。”
寒光在屋内一闪而过,众人还未看清楚他的动作,佩剑就已还鞘。戚展白左手掌心多出一道食指长的细口,猩红的血珠很快从破口出渗出。
众人皆情不自禁倒吸口冷气,下意识攥紧手心,仿佛那道口子就疼在他们手上。
戚展白却犹是一副澹定从容之态,左手伸到茶盏上,捏紧拳,发力挤了挤。殷红顺着他掌心纹路滴落在茶水中,泛起一圈鲜艳的红,隐隐泛起腥味。
他只做不知,举起杯子,起身行到堂屋正中站好,朝堂屋上首的沈岸和林氏敬了一敬。
眼神坚定,不避不让。
“我爱慕昭昭已久,发愿娶她为妻,珍之重之。今后无论遭遇何等困境,都以她安危为先,终此一生,都只要她一人,绝不背弃。若她想寄情山水,我便辞官携她采菊东篱;若她喜荣华富贵,我便为她建功立业。凡世间所有,只要她想,我都倾其所能,为她亲手奉上。”
“以血为誓,天地同鉴。”
说完,他便仰头,一口将杯中混着血的茶水饮尽,一滴不剩。血腥味冲鼻,他也未曾皱过一下眉头。饮完,只淡淡一抹唇角,将杯口超前亮了一亮。
最后,他双手抱拳,高大挺拔的身躯只在御前折下过,眼下却朝他们长身一揖,“望堂上双亲成全!”
每一个字都凝着扣人心弦的力量,无比清晰,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由不得惊呆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湘东王是谁啊?
手握数十万铁骑,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除却陛下和未来的储君,他便是大邺最有权势之人。
可这样的人,却说只为她建功立业。甚至只要她一句话,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现有的一切,同她一道归隐山林。
浩大的静默沉淀在堂屋里,好长一段时间,屋里都只有深深的吸气声,却一直不见有人呼出。
沈黛怔怔望住戚展白的背影,耳边还清楚地回荡着他的声音。苏清和拽着她衣角,轻声唤她回来,沈黛都觉察不到,再回神,脸颊竟已湿潸。
沈岸老早就瞧见她在外头鬼鬼祟祟。
见她感动成这样,他恨铁不成钢地暗哼了声,有种好不容易养大的心肝肉,就这么平白被人剜走的气恨感。
目光如锉刀般又在戚展白身上狠磨了一遍,确定他眼中并无半分虚假,这才绵长地沉出一口气,没直接回应,只踅身对呆立在旁的下人们道: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外头那么多聘礼,好不赶紧收拾了,不怕待会儿来客人,叫他们看笑话?”说完就自管甩着袖子佯佯离开。
路过戚展白身边时,他还扬起下巴,努力让自己瞧着跟他一样高,发现比不过,还恨恨地哼了声,袖子摔得山响。
林氏捂着嘴一通暗笑,“这倔老头......”目光在下头两个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人身上徘徊了遍,也识趣地招呼大家离开。
*
众人陆续离开,没多久,堂屋里就只剩沈黛和戚展白。
戚展白方才全身心都耗在了沈岸身上,并未觉察沈黛也在。
这会子瞧见她过来,纤纤的身影在风中显得伶仃,幼鹿般的眸子刚叫水洗过,微微泛着红,戚展白眼神慌乱了一瞬,有些心虚地将左手藏到身后,面上笑得若无其事:“昭昭。”
却听一声清脆的“唰”。
沈黛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在自己手掌心同样的位置,也划了一刀。细细的一小道口子,渗出一点猩红的血珠子。
戚展白瞳孔骤然缩起,仿佛方才那刀并未划在她手上,而是径直扎进了他心里。
“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御赐的长剑“哐啷”落地,他也顾不得捡,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又轻缓覆在她掌心,仔细帮她包扎上。手颤个不停,宛如风烛残年。
素白的一张帕子泅出淅淅沥沥的红,却不是沈黛的血。
“你可知我这剑有多沉多利?你若是没拿稳,这手现在就已经废了!都这么大人了,你怎么还......”
他训得正当起劲,一声细弱的抽泣声响起,宛如游丝,瞬间攫住他全部心神,他顿时哑了口。
“原来......这么疼啊......”沈黛仰起一双通红的眼,一眨不眨地望住他。
糯米细牙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唇瓣都泛了白,像是要极力忍住眼泪。却还是有一滴夺眶而出,宛如清晨露珠沿着白嫩花瓣缓缓下坠,在那小巧雪白的下巴上兜转悬停。
戚展白克制不住,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滴花露上,抬手想去擦,它却先支持不住坠落下来。
狠狠砸在了他心上。
“你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呢?”
沈黛拥入他怀中,环住他劲瘦的窄腰,小脸埋入他胸前抽噎。风从近旁的窗户吹进来,掠动裙褶,她纤弱的身子在风中细细颤抖,似一朵随水流波动的菡萏,我见犹怜。
戚展白猝不及防被她撞得晃了一晃,心里反复咀嚼着她的话,一颗冷硬的心不知不觉便软化做了水。
原不是在胡闹,只是在心疼他......
戚展白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左臂揽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右手轻轻拍抚她脑袋,掌住她后脑勺,往自己怀里扣。低下头,唇瓣贴合她耳廓,亲昵地磨蹭着,柔声道:
“莫哭了,我这点血流得值。现在,再也没人能拦着我护你一世安好了。”
沈黛眼睫颤了颤,忘了要哭,呆呆地侧转过头。
正撞见他得意且温柔的眼波中,无一缕不是此生痴恋,在她心底悠悠氤氲出暖意,逐渐化作炽热的火焰,直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
是啊。
这回是真的再也没有人能拦着他们在一起了。
沈黛不禁莞尔,抬起自己受伤的左手,盖在他左手上。伤口相触,两人都嘴里都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却谁也移开手。掌心相贴,彼此的血混流到了一块。
外间夕阳在天际肆意挥洒最后的余晖,有一缕传堂入户,投射在两人高举的双手上。蜜金色的微光从夹缝间泄出,逐渐被缓缓相扣的十指紧紧握住。
积蓄了一整日的光辉,就这么成了他们股掌间的温暖,握住了,就像是攥住了一生。
“王爷方才对昭昭许诺的事,昭昭也同样回给王爷。君若不弃,妾定永世追随。”
夕阳余晖打在她身上,半边身子都镶了圈金边。她在那片辉煌里眯眼笑起来,嘴角酿出两颗甜甜的梨涡。这种娇俏和灵动,是任何诗词都形容不出来的。
一声“君”,一声“妾”,听着普通,却是夫妻间才有的称呼。绵绵情愫,全在其中。
夫妻啊......
戚展白心神不由荡漾。
原本,他对成亲还没什么感觉,不过就是将小姑娘接回王府一块过日子罢了。现在却因这一个称呼的变化,情不自禁想象起了婚后的日子。手藏在袖子里,迫不及待地掐算最近的黄道吉日到底是哪天。
恨不得今晚就洞房。
沈黛也在算日子,却不是在数婚期,而是惊喜地发现:“王爷!今儿是七夕!”
她在家中实在躺得太久,竟连这个都忘了。
戚展白倒是记得日子,只是不大明白,她为何这般兴奋?袖子的一个小小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奶猫般的力气,透着种撒娇的味道。
“王爷,七夕有灯会,我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了。”沈黛眼里装着楚楚,恳求地望住他,钩子似的叫人抓心挠肝。
戚展白喉咙微涩,却不上当,咳嗽一声正色道:“你如今身子还没养好,伯母拘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沈黛才不听什么大道理,只一劲儿拥着他,扭着身子撅着嘴,一声一声娇滴滴地唤:“王爷——”
曼妙娇软的身子无意识地贴着他身体起伏,隔着锦绣衣纹,她身上的那点温度如火一般,灼烧着他的理智。偏她还不知道,仍继续在他怀里撒娇,扭得越发厉害。
戚展白眸光微暗,怀中的小娇娇似乎变成了烫手山芋。
再这么下去,他可能真等不到洞房花烛夜了......
松开手,他咳嗽一声,冷下眉眼道:“不行。”嗓音却仍掩藏不住喑哑。
沈黛急了,也不要他抱了,甩开他的手,叉腰怒道:“你方才还说,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呢!怎么一扭头,就翻脸不认账了!死小白!”
小......白?
方才还“王爷王爷”叫得亲热,怎么转眼就成“小白”了?还是死的?
戚展白眉梢抽搐得厉害,脸“唰”地拉了下来。
沈黛却笑得一脸得逞,一点不知错,还神气地翘起下巴,哼道:“那么多人都叫你王爷,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我就要喊你小白,小白小白小白!你是我一个人的小白,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喊!”
瞧给她美得!
越发不晓得天高地厚了。
倘若她知道,上一个敢这样在他面前叫嚣的人,如今坟头草都已经比他膝盖还要高了,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戚展白恶狠狠咬了咬槽牙,努力在胸膛里搜索一番,却还真寻不到半点怒气,反而......还莫名有些美滋滋的。
自打上次落水之后,这丫头就像变了个人,乖巧了,也懂事了,大家都称赞不绝。
可他不喜欢。
总觉得她像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因为这个,他还担心了好久。
骄纵些有什么不好?
他又不是惯不起。
所有人都要她听话,要她顺从,可他不要。
比起什么乖巧懂事,他更希望她快乐,无拘无束,就像初见时那样,花蝴蝶般迎着阳光自由飞舞。
就像现在这样。
日头又沉下去不少,沈黛越发着急,重新拥上来,软下语气,瓮声瓮气地在他怀里撒娇。一双眼波软糯又委屈地望过来,任是百炼钢做的心,此刻也得化作绕指柔。
戚展白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声,隔着她额前的刘海,轻轻啄了下,“去吧,换身好看的衣裳。为夫带你去逛灯会,让他们见识一下全帝京最好看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订婚了qwq
这章写个纯糖的,喘口气,下一章继续搞事情。
第30章
为了七夕灯会, 帝京打从夏至伊始就开始筹备。
上至皇城下至寻常百姓家,无不张灯结彩。自丰乐楼顶层眺望而去,满城火树银花, 似一张网, 直要兜住天上的月亮。
而此间最热闹的去处,当属红鸾岛。
传闻此岛乃是月老于人间的下榻之所。
若是牛郎织女星相会之时, 来此处乞求姻缘,没准真能红鸾星动,遇见自己的良人。故而每年七夕, 这里都会聚集许多善男信女,甚至还有不少人专程驱车从别地赶来一问姻缘。
沈黛之前也曾听过这传闻, 早就想过来瞧瞧,奈何家中管得严, 没有信靠的人跟着,她不好就这么贸贸然出门。
而今却不同了,有戚展白在,她去哪儿都不用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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