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衮衮
西凉人都擅弓箭,他大约也是第一见到这么近距离的射程,又由不得折起眉心,茫然“嘶”了声,“这是......”
沈黛本还在惊讶于他们两人的熟稔,听到这话,脑袋“嗡”了声,忙在袖底拽戚展白的手。
两道秀眉耷拉下来,小眼神越发软糯无辜,方才还是一朵娇艳的海棠,转眼就经霜沁雪,随时都快蔫了似的。指尖在他掌心可怜兮兮地画着圈儿,似有若无的触感,仿佛就捻在他心上。
戚展白的心,就这么没出息地被看软了。
在心底暗暗踢了自己一脚,咳嗽一下,正声道:“最近习武不勤,箭术有所荒废,叫阿均看笑话了。”
宇文均倏地睁大双眼,手指在箭和他之间来回打转,“你的?”
戚展白点头,“嗯,是我的。”
语气斩钉截铁,比刚才沈黛撒谎还笃定。
可宇文均并不傻。
想他戚展白是什么人?百步穿杨算不得稀奇;万军之中一箭封敌首之喉,也只是家常便饭。就算他再荒废箭术,荒废个十年,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抬眸看向戚展白,而戚展白刚好低头在看沈黛。
二人正好立于一片金色夕照之中,视线在空中交缠,嘴角都隐约含笑。一个娇嗔可爱,还透着点奸计得逞的小得意;一个满眼无奈,可无奈到了最后,却是绵延不尽的宠溺。
一对璧人。
宇文均脑海里很快浮现出这四个字,逐渐明白过来,侧眸对身旁的王容与一挑眉,又瞥了眼戚展白二人,笑容意味深长。
多年夫妻,王容与自是一瞬了然,捧袖浅笑,“戚兄弟原是为这事耽误了箭术啊。”杏眼玩味地瞄向沈黛,对戚展白道:“不打算介绍一下?”
“这还用得着介绍?这世上还有哪个姑娘能近得了这家伙的身?”宇文均双臂抱胸,上下打量沈黛,“你就是这姓戚的天天挂在嘴上的昭昭吧?”
冷不丁被提及乳名,沈黛忡愣住,呆呆眨巴着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时,缠绕在她周身的目光已从玩味变成了暧昧,隐隐还杂着几声笑。
倘若唤的是大名,那倒也没什么,偏生喊的是乳名,还叫他们记得这么清楚......
这家伙之前得在他们面前念叨过多少次啊!
嘴皮子都该磨破了吧!
沈黛唰地烧红了脸,不敢看人,一个劲儿低头使劲盯着自己绣鞋上的南珠,手藏在袖底狠狠掐了把那罪魁祸首。
戚展白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宇文均和王容与齐齐看过来,他忙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偏头看向旁处,一双耳朵却在金芒底下透出清淡的红光。
王容与是个玲珑心思,知道这两人面皮子都薄,不好逗太过,拿手肘撞了下宇文均的胳膊,眼神警告一通,又笑吟吟去挽沈黛的手,“昭昭是头一回来我们草原吧,走,我带你四处看看。”
沈黛原有些迟疑,瞧了眼戚展白,见他朝自己颔首,她便一下懂了。
他这是有话要单独同宇文均说,保不齐,就跟那位凤澜郡主有关。
当下她便没再犹豫,朝戚展白颔了下首,便随王容与一道离开。
*
来西凉之前,沈黛一直以为草原人都住帐篷,所谓的王庭,应当就是帐篷扎堆搭建在一块。
可事实上,方正宽阔的白石宫殿迎风矗立于碧草高坡之上,向后延绵数里。最高的一座塔楼,宛如一柄玉质长剑,几乎要戳到太阳。
“这可比帝京那几处名园厉害多了。”沈黛由衷感叹。
王容与笑了笑,望着前方的宫殿,眼里溢满骄傲的光。但也仅是一瞬,那光便如同流萤般散了。
沈黛看在眼里,主动问道:“王姐姐特特拉我出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王容与眼睫一霎,惊愕地扭头看她,暗讶于她的敏锐。抬手抿了抿头发,她索性也不绕弯子,“论祖籍,我是大邺子民。自小同阿均,还有戚兄弟一块在碎叶城长大,成年后,才随阿均一块来了西凉。”
“碎叶城?”沈黛皱眉。
王容与也就罢了,为何宇文均,这个正统西凉王室之人,会在碎叶城长大?
王容与淡笑,轻俏的模样在风中温婉若水,嘴角酿出的却是浓到化不开的苦涩,“西凉人不喜欢汉人,你应当也瞧出来了。这两年倒还好些,过去那段日子,才真真可怕。但凡有汉人踏入西凉领土,叫他们捉了就是一死。”
“大妃,也就是阿均的母亲,就是在水生火热之中熬过来的。哪怕生下了王子,她也无法母凭子贵,为了儿子的安全,还不得不偷偷将他送回碎叶城抚养。”
沈黛垂眸沉默下来。
凤澜郡主的名头,她自小听过不下百回。那是大邺人心目中的巾帼英雄,注定要名垂青史,她曾经也向往过那份荣耀,直觉能被举国百姓送嫁是很风光的事。
可却从不知晓这背后还藏了这样的心酸,一个不慎,便会身首异处,甚至危及孩子。
沈黛一向聪慧,王容与点拨到这里,她便很快明白她寻自己的真正意图,“王姐姐是担心,后日的新君继任仪式,会有人捣乱?”
想想之前宇文涟兄弟,这担忧不无可能。
不等王容与开口,沈黛便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王姐姐放心。咱们眼下虽分处两个立场,但血脉终归是相连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坐视不理,王爷更不会。”
她眉眼其实生得偏媚,无意间一个眼波,都似一枚钩子,摄魂。可正儿八经说话的时候,却不见半分轻挑。夕光洒落她眸底,仿佛也被氤氲得格外温暖。
王容与不觉看呆,眼眶渐渐泛起湿热,抬手覆在她手背上,“戚兄弟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沈黛不曾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面颊飞霞,直可与夕阳争辉,娇怒地跺足道:“王姐姐!”也不甘示弱,轻轻点了下王容与微微隆起的小腹,打趣道:“想来宇文兄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原以为,王容与也会稍稍害羞,至多也就佯怒瞪她一眼,最后还是会幸福地笑出声。
快当母亲的人都这样。
却不想,王容与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一瞬间全部褪尽,忽闪着眼睫垂下视线。手捧着自己小腹,因用力,白皙的手背迸起几道青筋,整个人像是深深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魇。
“王姐姐?”沈黛低声唤了句。
王容与惊回过神,扯起个微笑,“我没事,我没事......”却比哭还难看。
一定有事。
沈黛捏着帕子,斟酌该如何开口,旁边先飘来一道娇得发腻的嗓音:“她怕是没这福分,把这孩子生下来了。”
沈黛回头,就见夕阳深处悠悠踱来两道身影,皆是西凉女子。
一个同王容与一般,挺着个大肚皮,看月份应是快即将临盆。
另一个则衣裳露骨,行动处更是摇曳风流,正是七夕那日在渡口边不打不相识的那位西凉公主,宇文沁。
宇文沁也认出了沈黛,尖细的下巴倨傲地朝她一抬,丹唇轻启,问的却是:“王爷近来过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有写完,只能睡醒后再继续了。
第38章
这声“好”, 着实问得沈黛胃里直作呕。
同宇文沁再会的明明是自己,她张口不问自己好,却先提了戚展白, 语气还那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 她和戚展白之间有多少缠绵悱恻、风月情浓呢。
沈黛干干扯了下嘴角,也不去睬她那挑衅的眼神, 侧头扶了下发上的珠钗,悠悠道:“王爷近来过得不错,前两日同我逛夜市的时候, 还说碎叶城的烟火不够时兴,不及七夕那晚, 他借公主船只放的。倘若这回有幸见到公主,还想再借一次公主您的光。”
七夕那晚的事, 一直是宇文沁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甚至可以说是她出生至今最大的心理阴影。
她贵为西凉公主,地位尊贵,习惯了各种奉承和讨好,从来没有人敢给她脸色瞧。那晚却马失前蹄,勾引戚展白不成, 还被他抢走了船,当鸭子一样轰下船去。
抢了船就抢了船吧,横竖就一艘破船, 她也不稀罕。可这家伙竟拿她的船, 当众大肆给别的女人放烟火, 打谁的脸呢?
当晚,这事就传开了去,全帝京的人都知道了。她明里暗里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了好久,本想风风光光回西凉, 可因为这事,直到离京那天,她都没能抬起头来,走得跟过街老鼠一样。
眼下她好不容易把这乌糟事给忘了,这死丫头又跟她过不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往她心口上扎刀。
宇文沁十根尖尖指甲掐进掌心,虽极力克制,不让火气上脸。怎奈脸上妆容过盛,五官稍一抽搐,厚重的脂粉顺着肌肤的皱纹渗浮上来,跟戴了张面具一样。
而沈黛仍是一副轻灵韵秀的模样。
晨星似的一双眼,融合了秋水的神/韵,镶嵌在桃花瓣般曲线优美的娇面上,多一分或是少一寸都不行。衣裙裹得严实,却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比她大胆敞开衣襟,更引人注目浮想。
七夕那晚,她注意力全集中在戚展白身上,倒没怎么留意沈黛,现在细看,确是个美人。
比她还美。
这念头不请自来,先于她的意识蹦到脑海里。宇文沁眼里火更烫了,嘶嘶地,几乎灼穿她的眼眶。
奈奈拿手肘撞了下她胳膊,她才将将收敛。
美人什么的,奈奈没兴趣,视线在沈黛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向王容与,“大妃可知道,王在哪儿?”
她生了一张俏皮且英气的脸,就是叫草原上的日头晒多了,鼻子上多了些雀斑。看人的时候,脸上含着笑,却丝毫遮掩不住她眼神里的锋芒。
又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打算遮掩。
“这几日,我肚里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定是想他阿爸了。倘若大妃知道,还请告诉我,我的孩子还可不能没有阿爸。”
她边说,边低下头抚摸自己硕大的肚皮,目光无限温柔,十足一副憧憬孩子出生的慈母模样。
可最后那句“没有阿爸”,却分明咬得锐利,像是在讥讽,又像是在炫耀。
沈黛蓦然吃了一惊。
听这话头,她肚里的孩子是宇文均的?!瞧这小腹隆起的状态,怎么也得有八/九个月了,比王容与的肚子大了不少!
可......宇文均和王容与不是青梅竹马么?还曾同甘苦,共患难。就方才宇文均待王容与那深情的模样,可不比戚展白对她的少,却竟是先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沈黛不敢相信,愕然看向王容与,想从她嘴里听到否定的回答。
却只瞧见王容与脸色愈发苍白,双目死死盯着奈奈的肚子,黑白中泛着赤红。
奈奈很满意她这表情,嘴角高高扬起,翘着下巴睥睨,“我阿娘说了,就我这肚形,生下来定是个儿子。”
这话仿佛一柄无形的利剑,咬牙切齿地捅进王容与胸口。
她身形晃了晃,像是漏风的灯笼摇摇欲坠,坚持了会儿,人支撑不住,扶着额头趔趄要倒。
“王姐姐!”沈黛忙搀扶住她,竖起柳眉要帮她反击。
王容与却抓着她手臂,朝她直摇头,“不要,昭昭,求你了......不要招惹她......”
“为何?”沈黛百思不得其解。
奈奈见她们都没反应,气焰越发嚣张,挺着个大肚子向前一步,双手撑在腰两侧,活脱一只行走的茶壶。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什么不知者无罪。这位姑娘看来是不懂我们西凉的规矩,这次我就不罚你了。若你再敢像刚才那样,对我们西凉人不敬,别怪我不客气。真惹恼了我,谁来劝都不顶用!”
“那我呢?”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地,旁边就蓦然响起一声质问,嗓音不疾不徐,透着金石般的厚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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