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衮衮
戚展白无奈地摇摇头,反剪秦济楚双手,亲自押着他过来,“说!人在哪儿!”
秦济楚胳膊被拧得生疼,龇牙咧嘴,额上大颗大颗直淌冷汗,“就、就就......就在前头大堂。”
“带路。”戚展白照他膝窝狠狠踹了一脚,押着人先行。
沈黛紧随其后。
几日的牵肠挂肚在这一刻终于要有个结果,到了大堂前头,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先一步冲进去。
里头乌漆麻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股刺鼻的木头发霉味。沈黛捂着鼻子,边往里走边焦急地喊:“爹爹!哥......”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四周忽然腾升起一股白色烟雾。
随后进门的戚展白和秦济楚都没反应,沈黛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几乎是在一瞬间消退殆尽,捂着痉挛的左胸口就倒了下去。
“昭昭!”戚展白大惊失色,几步上前将人抱入怀中,轻抚她面颊,不住唤她。
沈黛却没办法回应他,在他怀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只虾米,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依旧呼吸不上来。光洁的额头很快便覆满薄汗,中衣湿了个尽透。
“这烟雾的滋味如何?”
“若我没记错,国公夫人是患有心疾吧?沈姑娘是她的女儿,听说自幼就体弱多病,想来这颗心脏,应当也健康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我果然没猜错。”
秦济楚摆脱了桎梏,便如鱼得水,不紧不慢地揉着酸疼的胳膊,退至门口狞笑,“这烟对寻常人无害,可对患有心疾之症者,却堪比鹤顶红。”
“你!”戚展白眼底全是爆裂的血丝,起身就要杀过去。
秦济楚轻盈往后一躲,不知触碰了什么机括,一根合抱粗细的房梁轰然砸下。饶是戚展白眼疾手快,及时后退躲开,肩膀仍被房梁砸了下。
继而又是一阵天崩地裂,房梁抱柱摇摇欲坠,掸下大片土灰,将大门堵了个严实。眼瞧又一根柱子冲着沈黛就去了,戚展白顾不上肩上的伤,身体先于意识扑过去,抱着沈黛往里躲。
尘埃满天飞舞,浓烟滚滚。
戚展白唯恐沈黛受不了,一手搂着她,一手帮她掩住口鼻,四下寻找出口,就见一线鲜红的弧光猝不及防地从窗前飞掠而过。下了一整夜的夜,却在这时玩笑般地停了,火舌顺势熊熊而起,顷刻间便烧红了半边天。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姓沈的,你不是要找你爹吗?别着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他们团聚了!哈哈哈哈哈——”
隔着门窗,秦济楚朗声大笑,扭曲的身影宛如夜间横行的魑魅魍魉。
关山越见势不妙,忙领着人过来搭救,却被周围埋伏着的黑衣杀手团团包围。一时间刀光剑影四起,竟是关山越他们因人数不敌,落了下风。
四周空气越来越热,也越来越稀薄,腔子里绞痛感随之甚嚣尘上,沈黛咬着舌尖,靠疼痛方才不让自己昏过去。
计中计!
计中计!
秦济楚为帮苏含章除去他们,竟不惜做到这番地步!
那爹爹和哥哥......
心底深处的痛强于肉/体,沈黛不禁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挚爱的两个亲人已经离她而去,她不能再让戚展白也......
“你走......你快走!不要管我......你一个人肯定有办法逃出去的......”沈黛使出最后的力气,拼命推着戚展白。
他却如磐石般扎根在她身边,紧紧拥着她,岿然不动。
“要走一起走!你便是真让我一人逃出去了......”他哽咽了下,目不转睛地望住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也绝不独活!”
火光映照下,他面容坚毅冷硬,望着她的目光却缱绻温柔,像是月夜下涓涓流淌的溪流,隐约还带着点祈求。
同前世那晚一模一样。
沈黛怔怔看着,眶里的泪花愈发浓郁,由不得抱住他放声哭出来,“你怎么......你怎么总是这么傻啊!”
戚展白却蹭着她鬓发,笑得轻松,“大约是病了吧。”
一种名叫“沈黛”的病。
“放心,我不会死,更不会让你死!”戚展白说着,便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咬牙往前冲。
房梁垮了,他便换一条路再走。肩上的伤撕裂开了,鲜血汩汩往外涌,他也感觉不到。唯有怀中那越发微弱的呼吸,能牵引他全部的心跳。
“昭昭,莫要睡去,等出去了,我带你去骑马。你不是想学射箭吗?我亲自教你。旁人求我教他,还没这机会呢。”
他不住絮絮说着话,语气尽量轻松,声音却仍控制不住颤动,跟他现在的身体一样。
给她打气的同时,也给自己鼓励。
怕自己停下来,眼泪便会灼湿眼眶,吓着她可就不好了;更怕她真睡去,从此再醒不过来。
沈黛也恐他担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努力撑着眼皮一瞬不瞬地望住他,脸上始终挂着笑。
可是怎么办呢?
心脏被浓烟和那白雾混合拥堵着,快要爆炸。眼皮子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得根本抬不起来。
她真的好累......
活了两辈子,她不信佛,也不奉道。可眼下,她只想向四方诸神、向西天佛陀求一个痴愿——
可否,再许她一丁点儿时间。
不用多长,只要能让她亲眼看见自己身边这个傻男人,平安地从这里逃出去就行。
如此,她也能瞑目,同爹爹和哥哥团聚了......
大约是神祇果真听见她心底的祈祷了,屋外忽然有数道羽箭声“咻咻”乘风而至,径直撂倒一片黑衣人,脚步声、泼水声接踵而至。
其中最响亮的却是一句:“秦济楚,你欺师灭祖,草菅人命,为师今日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祸害!”
是爹爹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沈黛惊得忘记了疼痛。
而比她更震惊的,是秦济楚。
望着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沈岸,和自己接连倒下的部下,他一双眼珠几乎从眶里瞪出来,下意识撒腿就跑。
他当年中武状元,基本就托赖这一身敏捷的轻功。别的不敢夸口,至少这身轻功,倘若他称第二,世上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眼下双手是废了,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脚底生风,眼瞧就快至墙边,身侧忽刮过一道罡风激,像是人?又快得仿佛只是一阵风。
他还没觉察出来是什么,风里就先飘出一声懒洋洋的笑:“喂,听他们说,你觉得我不如你?”
秦济楚眼皮猛地一蹦,急忙要刹住脚,双膝却先中了一鞭,人径直跪在了墙根底下。
嘎噔——
他两只膝盖骨尽碎,疼得他差点昏过去。
与此同时,他头顶飘过一片黑影,云一般,轻盈地栖息在了墙头。月色幽幽从云翳缝隙间倾泻而下,落在墙头,也正好洒落他满身。
同沈黛相仿的面容,但比她更多出几分落拓和不羁。一腿屈起,一手扶剑,青衫在风中轻扬,有世家贵公子的风流,亦有少年将军的锐利,浑然天成。
那气质,是一出生就镌刻在骨血里、旁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眼里的惊惧化作嫉恨,秦济楚想起身跟他一较高下,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仰面咬牙切齿道:“沈知确,你别得意忘形!倘若苏清和先遇见的人是我,就根本没你什么事了!”
沈知确一哂,嘴角微微上扬,一派疏懒亲切,出口的却是:“你再唤一次和和的名字,我现在就让你死。”
大约是今晚被威胁多了,秦济楚都没来得及细想这威胁的内容,就本能地就闭上了嘴。
可沈知确却半点也没因他此刻的顺从,而打算放过他。月影毫无遮掩地照在他脸上,眼角眉梢犹带笑意,眼底却冰霜凝结,隐约夹杂着磨牙声。
“敢欺负我妹妹,来人,给我打!打到谁也认不出来!”
墙脚这头旋即拳头如雨,另一边,沈岸冲在最前头,已领着人把大火扑灭。
面容被火舌熏得黢黑,他没时间搭理,见戚展白抱着昏迷不醒的沈黛出来,忙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一手的药丸,顾不上剂量,一股脑儿全喂进沈黛嘴里。
“这药原是当初鬼医留给她母亲的,幸好还剩了点。”
四下瞅了瞅,他又道:“这里还不算安全,咱们马上下山。”
戚展白也无二话,抱起沈黛就往别院外头去。
马车马不停蹄直蹦城里秦府,锦瑟早已将府上一切打点妥当。他们一回来,大夫们便蜂拥而上,人多而不乱,一通折腾完,已是次日鸡鸣平旦时分,窗纸上浮起了蟹壳青。
沈黛转危为安,躺在松软的被窝里呼呼大睡,气息平稳,青白的面颊重新泛起诱人的粉,小嘴痴笑着咂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美事。
戚展白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原处,捏着她的手,想像之前一样,在她睡觉前低头亲她额头,同她道“晚安”。
正要下嘴,硬生生被旁边睇来的四道狠戾眼风拦住。
两道是沈知确的,两道是沈岸的。
哦,他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俩的二人世界了......
讪讪收了嘴,戚展白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将沈黛的手放回被子里,帮她掖好被子,同他们一道退出屋子。
屋门一关,这气氛就更加微妙了。
无数问题盘旋在三人之间,有关今夜的,有关苏含章的,也有关......二十年前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当初你带昭昭去西凉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沈岸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却发现是被方才的大火燎出的黑洞,心里涌起一丝不悦,甩了袖子,负手在背,乜斜眼睨着戚展白道:“但这事不该由我来说。”
戚展白蹙眉,“伯父此言何意?”
沈岸不回答,只甩着袖子往前厅去。
戚展白觑眼沈知确,沈知确摊手表示不懂,二人只能带着一腔疑惑跟上。
而此时前厅,有一人早已在那里恭候多时。
她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满头华发梳得一丝不苟,在昏黄的烛火中隐约闪烁。眼眸微合,手缠念珠一颗一颗缓慢数着。虽一言不发,却自带一种不易亲近的威严。
“祖母!您怎么来了?”戚展白愣了半晌,忙上前行礼。
戚老太太闻声,指尖一顿,在他跪下前不疾不徐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我听说你和沈姑娘不能去碎叶城,打听清楚后,就拜托国公爷带我来了这儿。”
这话倒越发叫戚展白糊涂了。
祖母孀居多年,一向深居简出,便是当初他要接人去帝京享福,她都不肯动。怎的会因为他们去不了碎叶城,而特特赶过来?
还是让沈岸帮的忙......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暗暗叫嚣,撺掇他心跳隆隆如雷。
戚展白深吸一口气,敛眸沉声,问得直接:“苏含章,可是我孪生弟弟?”
戚老太太脸上无半点意外之色,显然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不是你弟弟。”她肯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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