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姚启圣一步三回头地下船,保康小跑去找他师祖,和他师祖呱呱说“浪蛇”和“泥鳅”来投靠的事儿。
师祖:“等裕亲王到了,有他处理。暂时只稳住他们。”
保康打小哈欠犯困,可他又忍不住犯同情这些人,不想睡。
“师祖,姚启圣说他们原本都是好人。”
声音模模糊糊的,还忍不住揉眼睛,师祖领着他去洗漱,只哄着小徒孙:“官府会网开一面。”
官府会不会网开一面保康不确定,该不该网开一面他也不确定。越在海上待,他对海上的一切越是熟悉,不用侍卫们打探消息就光听海里的声音,就知道“浪蛇”和“泥鳅”藏身的岛屿,他犹豫又犹豫,到底是没有派水师去围剿。
十月初二的傍晚时分,太阳在西方落下,天地一片红通通的,血色一般。保康再次收到天地会的人紧急求救——陈近南要来他这里休养。
保康心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
毒性太强。陈近南用了解药后并没有完全解毒,人也还没有醒转。
小琉球岛上目前分成几派闹成一团,天地会的人也意见不一地吵,这些事儿保康都知道。好在他们到底是关心陈近南的身体情况,信得过快乐大师和师祖的为人,干脆送陈近南来他这里休养。
保康当天午夜就看到他的陈英雄,泪水哗啦啦下来。
“牵机”,传说中宋太~祖赵匡胤给南唐后主李煜服用的毒药,李煜中毒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因为窒息,腹痛而死。死的时候身体抽搐,脖子发硬,肩膀及腿痉挛,整个身体蜷缩成弓形,一点尊严也没有。
死后的尸体仍然会抽搐,面目狰狞。
虽然陈近南及时服用药物抑制了毒性蔓延,又自己封闭静脉昏睡不醒,现在还服用了解药,可他毕竟是中了这般剧毒。
他人昏迷着,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到了船上的时候好像是感应到了保康的气息慢慢醒来,却是一张口就全身痉挛。
保康心里大痛,点了陈近南的昏睡穴让他继续昏迷,对着他青白青白生机慢慢消逝的脸,无声无息地哭。
照顾陈近南的医者说:“陈总舵主喝了那口酒但他没咽下去,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吐出来大半,可毒性太强了。”
还说:“陈总舵主一心求死,只是因为答应了快乐大师再见一面坚持着,但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否则就会全身痉挛。”
保康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知道,陈近南在喝之前就知道那杯酒有毒。
保康再也忍不住,抱着师祖哇哇大哭。
为什么?
第65章
海上起来了风, 接着下起来小雨,江涛夜雨声中, 保康好似看到陈英雄站在高处稀薄的空气里,呼吸艰难, 却还奋力执着地奔向他的理想, 最后徒劳地在四周的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没了性命。
为什么明知道有毒还要喝下去?
为什么一定要忠于郑家人?
为什么?
保康心痛, 保康不懂,甚至生气于他的执着, 保康怎么也不明白陈近南的选择,他只知道自己好伤心,好伤心。
可是保康对着陈近南平静却又疲惫的面容,不敢哭得大声,生怕吵到他。
小幼崽一样压抑的呜咽, 众人听得都心酸不已,跟着抹眼泪。
师祖抱着小徒孙出来陈近南的舱房,轻轻地给他擦眼泪,说道:“陈近南, 文能致军中诸葛之名、武能收天下豪侠之心, 可他是一个‘士’。”
“中原人真正的‘士人精神’, 他们出仕是清官,是诤臣, 是勇将;他们不出仕则是民间夫子, 地方侠士。家学渊源、英名卓着、有领袖才具、为人挚诚而略带迂腐、能力拔群竭忠尽智却为世情所不容, 可他们是真正的‘士’。”
“《左传》、《孟子》、《史记》、《出师表》、《岳阳楼记》、《正气歌》,保康都知道他们的故事不是?诸葛亮为何宁可‘死而后已’也不取代刘婵做皇帝?岳父为何宁可受死也不起叛?文天祥为何选择死去?前朝灭亡的时候,为何就是有人选择自杀?”
“这个世界上,有人顺从大势,有人独善其身,可有坚守一个‘忠’字,在历史上烙下烧灼的痕迹。”
“陈近南是真正的国士。他认知的朝代亡了,他苦苦坚守的最后阵地,南明政权的最后传承,也要亡了,他就选择死去——死在郑经的手上……”
死在郑经的手上,好过和朝廷里的旧日同袍兵戎相见,好过亲眼目睹他苦心经营的小琉球被郑家人双手送上换一个王位,好过垂垂老矣、白发苍苍,亲眼看到自己的同袍在新的朝代里欢歌乐舞。
师祖的道理说得很透,可是师祖的声音里也免不了带上一抹悲哀。
“保康要记得,英雄总是悲哀,总是疲惫,看得太透却还一力承担重任,一直到他效忠的对象都嫌弃他绊脚——我们保康要快快乐乐的就好。”
保康抽抽鼻子,只哭。
一边哭一边反驳:“陈英雄不老,没有疲惫。”
师祖失笑:“陈英雄不老,没有疲惫。”
“等保康的陈英雄好了,和保康一起驰骋海上。”
保康窝在师祖的怀里,还是哭,一直到哭着睡着。
是不是这样的结局,对陈英雄是最好,保康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要陈英雄好起来,还能飞檐走壁,还能谈笑风生,还能迎着风浪前行。
十月初三一大早他起来后,先去看看陈近南的形状,接着去打拳、读书、和急不可耐的姚启圣一起研究作坊建造图,临到午休前又去看一眼陈近南。
送陈近南前来的黎堂主是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他瞅着机会告诉保康,陈总舵主去和郑经谈话之前的交代。
“总舵主说,施琅本为郑家军中人,军事才能非常高,对小琉球又非常熟悉。有施琅领兵,郑经撑不过半年。不过也因为有施琅领兵,总舵主说很好,施琅对小琉球还有感情,不管施琅当年和郑成功怎么不合,怎么大的仇恨,施琅都不会对小琉球的百姓动手。”
“总舵主说,郑经的病情很重,估计撑不到半年,下一辈的郑家人更不成才……可是等到郑家人一投降,天地会也将分崩离析,他不忍心。他说他已经和小大师有交代,天地会,还愿意听他的人,以后就跟着小大师。”
“总舵主最后说,小大师有大志,必将能平定海患,安抚四方海域,连西洋大患也不足挂齿,可他等不到看小大师长大的一天了。”
保康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脸。
心里极度压抑郁闷之下,他气呼呼地跑到甲板上对着小琉球的方向大喊大叫。
“郑经你个混球!”
“郑经你是王八蛋!”
“郑经你到了地府你爹也不认你!”
“啊啊啊啊!我要掀了你们的老窝,给陈英雄陪葬!”
凭什么郑家人到了京城还能做王?凭什么他的陈英雄就要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凭什么世道变成了这样他就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保康不服。
保康不妥协。
保康在十月初四的早上见到施琅和他的先头大军的时候,只有一个要求。
“直接出兵。保康跟着一起去。”
施琅微微愣怔,却又激动。现在的风向不固定,一般人南下都喜欢南风,顺风,其实打仗的时候背风比顺风更合适,更容易掌控全局。
这几天天气变化,可能会有一股小台风,谁也想不到他们会直接出兵,到了福建连休整也没有就直接出兵。
施琅没想到瑞亲王的要求正和他心意,他大声回答“遵瑞亲王命令”,心里头对于皇上给他按上的顶头上司一事,排斥之情减少一大半儿,转为兴奋。
甲板上,施琅和快乐大师·小保康简单地用完早膳,细细地讲述自己的作战计划。
“……在进攻路线的选择上,末将根据风向和敌方防御情况的情报,决定船队从铜山启航,乘西南风向东穿越小琉球海峡,首先夺取地处澎湖主岛以南、郑军防守薄弱的八罩岛。
获得船队的锚泊地和进攻出发地后,占据上风上流的有利位置向澎湖发起攻击。攻下澎湖,扼敌咽喉,然后兵锋直指小琉球,可顺利实施“因剿寓抚”的战略方针……”
施琅毫不避讳自己从郑氏阵营中反叛出来的事实,并且表示他熟悉郑氏内情,他的智勇韬略也一向为郑军官兵所畏惧。而他在郑氏势力中的故旧很多,为他争取内应和进行情报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
保康对他的磊落大方很是欣赏。施琅这个人,虽然在郑家和大清之间几次摇摆,引得世人对他议论纷纷,但谁都承认,他本人的能力和担当,以及情义,却是无可指摘的。
他本人生长在海边,自幼随父从事海上贸易活动,精通航海,对海疆的气候、地理等方面的情况了若指掌。从军后,转战东南沿海,有丰富的海战经验。
通晓兵法、战阵,并多年来一贯主张以武力统一小琉球,精心谋划对小琉球用兵方略,提出“因剿寓抚”的战略方针及一整套实施方案,不但周密完备,而且是切实可行的。
他只听,对施琅的计划并不提出任何意见,说有他全权负责,那就说到做到。
施琅对快乐大师的胖气非常欣赏,对快乐大师的聪慧也非常欣赏。
船队慢慢行驶在海面上,五十只战舰加上保康一行人的五艘大船行走在海面上,那是真正的遮天蔽日。
他们两个人谈完正要去看陈近南,就听到有人大声呼喊,原来是姚启圣终究不死心,一个人乘坐小船追了出来。
估计是他自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就一艘小破船,一个老仆人摇浆。
“让我上船,让我上船。”姚启圣举着山西大喇叭大声疾呼。
施琅不搭理他。
“我保证不说话,不吭气,只看。”姚启圣高声请求。
施琅还是不搭理他。
“让我上船,让我上船。施琅你个无情无义的,你敢不让我上船,我保证你后悔到死。”这次姚启圣也生气了,直接上威胁。
如果是以前,他不光不能上船,还真能让施琅这个连襟给气死。
可是现在不同了,船上有快乐大师,他手里还有快乐大师给予的四百万银子,以及造船作坊的大力支持,他不怕施琅这个没心肝的兔崽子不答应。
施琅听到姚启圣这般“自信”的威胁,眉心一皱。
姚启圣这个人,对他的好处他知道,他当年第二次投奔朝廷,朝廷不相信他,是姚启圣在皇上面前用一家老小的生命做保,他才得以留下来。
后来他领命筹建水师,朝中有人攻歼他,也是姚启圣一次次地上折子给他辩护。
可是施琅的性情就是这样。
攻打小琉球,只要有可能,必须有他一个人完成。
他看一眼快乐大师,快乐大师没有管他们之间的事儿,小小的身影已经拐进舱房。
他示意亲卫下去问问姚启圣。
倒要听听他怎么让自己“后悔到死”。
姚启圣得意地摸着白胡子笑:“告诉你家将军,瑞亲王要在闽浙两省建大船大炮作坊,比现在的好,比现在的大。”
亲卫:“……”麻利地回来告诉他们将军。
施琅:“……”咬牙。
作为一个将军,海上的将军,最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大船、武器和装备。
就算打完小琉球之后海上不再有战事了,那也一样。
施琅气得脸色铁青:“带着姚启圣上船,你把他绑起来也行,嘴巴堵上。”
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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