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师祖抬手一捏小徒孙的胖脸颊:“你姑祖母继承了父母长相上的所有优点。她的后人,你看乌~尔衮。”
保康:“……”
凭良心说,乌~尔衮不丑,甚至称得上英武不凡,可对比“传说中”他姑祖母的当年……阿弥陀佛。乌~尔衮可能是继承了他父母、祖父母的所有缺点。
“阿弥陀佛。师祖,保康一定也是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
师祖:“……嗯。我们保康长得好。”
保康骄傲。师祖看着小徒孙慢慢恢复的精神头,微微笑。
“作为大清公主,最尊贵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应该说,古往今来所有的大家女子都是这样,贫家女子也是一样吧,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兄弟出嫁。”
“前朝的皇子们为了一个国家在战场上拼杀;生在后宫的公主们……为了巩固江山社稷,离开家人远嫁去联姻,勇敢去面对偏远的蛮荒之地。”
“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还有大清和蒙古的种种矛盾冲突,她们用自己的聪慧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就和,当年太皇太后从科尔沁蒙古嫁到盛京一样……”
保康安静地听着,眼睛亮亮的:“师祖,保康知道。”
“太皇太后很勇敢,坚强。姑祖母也是。巴林人都说,姑祖母是他们的‘巴林公主’,都敬仰她。”
“师祖,保康已经好了很多了。师祖,我们明天就下山好不好?”
“……”
“人间四月天——师祖和保康去开拖拉机——师祖——”
…………
师祖耐不住小徒孙的缠磨,和他下山一趟,保康终于完成“梦想”,开着拖拉机和师祖逛五台县,和所有的五台县人跳啊唱啊闹啊,开心得来。
“保康现在太兴奋了,感觉美美的,特美,和五台山的杜鹃花一样美,师祖——我们何时再下山?”开始抽条儿长大的保康兴奋得一脸通红,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亮,说着话还有手脚舞动。
“等到人间六月天。”师祖语气淡淡。
保康:“……”
人间六月天就人间六月天。保康表示,他非常知足,知足常乐。
人间六月天里,皇上一行人提前到来五台山,一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夏天,太皇太后身体不适,病了一场,有惊无险地过去。
太皇太后在五台山住这么久,每天都有孩子们陪在身边,每天笑哈哈的,感觉此生心愿已了,可到底还是不舍得分开。
八月份中秋节过去,皇上发现太皇太后还是精神头挺好,熊儿子也恢复得很好,也不忍心,一直等到重阳节过去,实在需要回京,才决定带着一家人启程。
太皇太后望着醒迟大师,终究是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太皇太后拉着师祖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朦胧:“将来,回去吧?”
师祖给她擦眼泪,轻轻回答:“回去的。”
太皇太后的眼泪又出来,握住师祖的手直哆嗦。
既然当初舍了,那就不能有留恋。国家怎么可能有两个皇帝?已经去世的先皇就是去世了,再也不会踏足京城半步。
可是舍了皇位,舍不得亲人。死后火花的一把骨灰,师祖也想陪在家人的身边,陪在他的母亲,他的儿女们,他的小徒孙……的身边。
师祖答应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得到师祖的一句准话,再也受不住心里的激荡之情,抱着师祖哭得几度哽咽。
师祖只默默地给她顺背。
这一刻,母子两个好似又回到当年的日子,小小的小阿哥耍小聪明赶走伺候他的人,跑到他额涅的跟前,仰着脸,清清脆脆地喊“额涅”。
第96章
康熙二十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太皇太后在宫里过完最后一个春节, 走完她的人生旅程, 以七十六岁的高寿安然离开人世。
临终前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有了精神,挨个看看眼前的儿孙们,将手上的佛珠串儿放在皇上的手里。
看着保康的眼睛里,有着千言万语。
保康福至心灵, 快速说道:“保康一定孝顺师祖,孝顺汗阿玛。”
太皇太后眼里露出来放心的笑, 看向皇上,再次谆谆嘱咐说:“太宗山陵奉安已久, 不可为我轻动。我心中实在舍不得你们父子, 就将我在你父亲的孝陵附近选个地方。火花, 薄……”
“葬”字没说出来,太皇太后含笑而逝。
皇上手握佛珠,面对他皇祖母的去世,直接崩溃。
慈宁宫正殿的灵床前, 长公主哭得晕过去, 皇太后哀哭伤痛到不能起身, 皇上泪流满面, 抖着手割了自己的辫子。
长公主和皇太后哀伤无法理事。报丧、挺尸、整容穿衣、饭含……到小殓,入殓,所有的流程中所有物事, 皇上都一一过目, 亲自检查, 都要最好的。
可是皇上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水米未进。
保康眼见他汗阿玛这个模样,更担心五台山的师祖。他一面赶紧再紧急送信去五台山,甚至将潘云和鸿德格也都送回去,可他还是担心。
去年十二月,太皇太后一度病危,眼看要熬不过去。皇上昼夜不离左右,亲奉汤药,怕汤汁子太苦喂太皇太后之前都自己先尝尝。
皇上还亲自率领王公大臣一路步行到天坛,三跪九叩祈告上苍,请求折损自己生命,增延他皇祖母的寿数。
保康一面给他汗阿玛的膝盖上药,一面哭;可他还又收到大喇嘛的来信,得知他师祖也在五台山做法事,愿以身代替太皇太后。
保康面对他汗阿玛和他师祖的“自损”,哭得稀里哗啦,他和太皇太后说话,帮助太皇太后撑到陪家人过完春节。可很显然,尽管他和太皇太后一起努力了,太皇太后的去世,对皇上的打击之大,大大超过他的预测。
他师祖在五台山不知道怎么样。
保康恨不得自己一身分成两半。
保康每次都硬逼着他汗阿玛用饭,找各种机会让他休息。可他眼见这才刚刚不到七天,他汗阿玛已经瘦得没有人样,实在气不过。
可他汗阿玛还撑着身体去正殿守夜。
气得他哇哇大叫:“汗阿玛你要‘节哀’、‘节哀’,不是说说。太皇太后最挂心的就是汗阿玛,汗阿玛这个模样,太皇太后能走的安心吗?太皇太后不安心,汗阿玛折腾这些仪式……”
皇上反应过来,气得来。可他刚要站起来揍熊儿子,人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皇子们本来因为他们保康弟弟/哥哥的话震惊,眼见他们汗阿玛真撑不住了,一拥而上一起扶住。
太子看着他汗阿玛,哭着道:“汗阿玛,保成和兄弟们替你守夜,汗阿玛,求汗阿玛去休息休息。”
哥哥弟弟们跟着一起哭“汗阿玛、汗阿玛……”
太子本来就哭得嗓子沙哑,皇子们更是眼睛红肿,憔悴异常,此刻他们围着皇上一起哭,都是一身白麻“齐衰”孝服,麻冠、麻衣、草屦、铜仗齐全,哀伤痛哭的样子,无比哀伤,皇上看在眼里,一时心里又是大痛。
再看看保康,犹自“横眉竖眼”的小样儿,却也是瘦了,眼里全是血丝。皇上想起保康的身体情况,禁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汗阿玛,去休息。”皇上哆嗦着说出这句话,在儿子们的伺候下,简单地洗漱,直接穿着孝服,躺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保康看着他汗阿玛的模样,又哭。
“我们分成两伙,胤祺领着胤祚、胤佑、胤禩、胤禟、胤俄在偏殿守着汗阿玛,汗阿玛醒来,若是不好好用水用饭,你们就哭。大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胤禛,还有保康去正殿守夜。”
弟弟们都乖乖地答应下来。太子想反对说,你也留在偏殿休息,却又知道反对也没用,保康弟弟必然要代替汗阿玛守夜。
他重重地怕拍他的肩膀,眼泪又出来。
大阿哥和胤祉、胤禛也都知道,不管怎么担心保康弟弟/哥哥的身体情况,就凭他和师祖的关系,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师祖是谁,他必然要去守夜的。
哥几个最后看他们的汗阿玛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
眼睛凹陷、脸色蜡黄、胡子拉碴、消瘦的只剩一个骨架,跟一根木柴一样,这是他们的汗阿玛。
他们的汗阿玛因为太皇太后的去世过度哀伤,身体受到重度摧残,精神萎靡,他们都害怕汗阿玛撑不过去这道坎,他们都知道汗阿玛会坚强熬过去。可是终究还是心痛不安。
正殿里,正担心皇上身体情况的皇太后皇后叔伯长公主们,见到几个孩子过来,皇上没过来,一时眼泪又出来。
他们担心皇上,也担心保康;裕亲王哭着劝说皇太后和长公主去休息,长公主临走前一把忍不住抱住保康,哭得不能自己。
“好孩子……好孩子……”
保康也哭。
保康感受到长公主心里压抑的痛苦,双臂抱住他的力度,默默地安慰她。
…………
保康和哥哥们弟弟们一起守夜,白天跟着守灵,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他们只能代替长辈们身体上的劳累,皇太后、长公主、皇上、裕亲王心里深处的哀痛,无人可懂。他们的痛苦,谁也不能说,只能流泪哭泣。
本该有亲生儿子服斩衰大孝,打头哭灵守灵的葬礼上,缺了那个“人”,皇太后、长公主、皇上、裕亲王怎么不过度哀痛?
他们痛苦,他们一想起“他”因为无法给太皇太后送葬会有的痛苦,心里更是痛苦不堪。
皇家、皇家?茫茫宇宙,大千世界,生生死死,世事纷纷,谁能回答?
谁也不能回答。保康不知道为何长辈们这般痛苦,他担心这边的亲人,也担心他师祖,更因为他师祖伤心的时候他没陪在身边,更难过。
皇后娘娘担心儿子,瞅着空儿就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哄着他:“自古以来啊,人对自己诞生、成长,死亡,一直都在探求一个平衡。”
“所有丧葬礼仪的宗旨,既要让死去的人满意,也要让活着的人安宁。保康要知道葬礼不是只伤心的事,是严肃的事。”
保康眼睛红红的看着额涅:“那额涅,保康的师祖……也知道吗?”
“知道。你师祖前儿不还给你写信,叮嘱你注意休息?”
保康的眼泪又出来。
师祖担心他,但师祖也肯定在伤心中。
否则师祖不会让大喇嘛代笔给他写信。
保康心里都知道,可是保康也不能让他额涅一直担心他。
或者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生离”的时候,离开的人奔向梦想,留下的人最难过;“死别”的时候,去世的人再无牵挂,去世之人的亲人最是哀痛。
太皇太后的整个葬礼,整个康熙二十七年,举国齐哀,风光大葬,葬入孝陵旁边的一个地方,在先皇的孝陵的边上。
一切顺利,就是老天爷也好似知道了什么一般,今年大清高风调雨顺,水灾干旱地震啥的,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个事情,就是太皇太后下葬孝陵,而不是福陵,不符合礼制一事。
为此朝堂上吵成一团,基本都是反对,皇上和裕亲王本就在哀痛中,对此自是怒火滔天。
可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单单一句“太宗山陵奉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无法说服天下人,为何太皇太后不葬去太宗的福陵。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和夫君一起安葬不是吗?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和夫君合葬后,一生才是圆满,不是吗?
最终还是师祖给皇上来了信,保康和他汗阿玛据理力争,皇上下定决心送太皇太后下葬。
保康的原话:“女子为何一定要陪葬男子?无稽之谈。都是男子自己制定的制度,还说什么‘自古以来’。自古以来,单独安葬的太后也不是没有;自古以来,男子陪葬女子的,也不是没有。”
还说什么“父系社会之前的母系社会汗阿玛忘记了吗?”
亲亲汗阿玛对熊儿子没奈何,又怕他真急眼了去闯朝堂,加上他汗阿玛的来信,加上他最近心力交瘁,也没多思考地,直接在朝堂上训话,大意:母亲和儿子葬在一处,也是符合人情天伦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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