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意无
一旁的将领模样的修罗显然也不懂自己的王与那名天人族少女的儿女情长, 不确定开口。
“许是姑娘, 恼了您的做法……再怎么说, 姑娘她也是天人, 王这段时间征伐不止……战火已经蔓延到了天都城, 天都城, 正是……姑娘的家乡, 听说,姑娘的师父……便是天都城的军师……姑娘虽然被天人族遗弃, 可姑娘与她的师父……可是……”
可是什么?少年脸色陡变, 眉梢挂着一抹冰冷的不耐烦,让他身上戾气一瞬间暴涨。
注意到他的脸色, “情深义重”四个字那将领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他战战兢兢道:“没有……可是……”
少年性子惯是阴晴不定,他忽然偏着头,又露出个艳丽的笑意来, 仿佛刚才那煞气深重的样子只是错觉,他好脾气地问,“那你说,我该为了阿姐放弃天都城吗?”
那修罗显然吓了一跳,腰间宝剑发出碰撞的声音,他立刻抱拳半跪着,“王,万万不可!”
身后一众修罗也纷纷跪下,异口同声,“王,万万不可!”少年轻笑一声,“呵呵,都起来吧。”
看着王座上少年戏谑的眸子,那修罗瞬间反应过来,王是绝对不会这么做,他天生是为了征伐逐鹿,登上极位而存在的。
即便他那么喜欢姑娘,可他绝对不会为了她放弃自身存在的意义,征伐可是所有修罗族的本能,况且,王天生反骨,战力超群,这样的少年枭雄是绝对不甘于屈居于人下的。
少年清脆地大笑起来,越发显得桀骜不驯,说出的话却有些孩子气,“哈哈哈,等将天都城攻下,我把它亲自送给阿姐,这样她就不会生我气了。”
说罢,他豁然起身,身上的铠甲发出铮然的声响,少年双腿修长,步伐轻又矫健,如同待狩的猎豹,他漆黑蓬松的马尾高高扎起,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劲瘦的身影略过一众将领,“出发吧。”
天都城的天人不善战,男男女女皆穿着华美的绛紫色衣袍,如同脂粉砌成,姿态妩媚,这里似乎是一座靡靡之城,不闻金戈铁马声,反而处处纸醉金迷,如同十里烂花场。
修罗的铁骑攻入天都城的时候,天都城最知名的遗芳阁上的歌女手中还抱着琵琶,唱着些吴侬软语的艳曲,舞女的舞裙旋得飞快,婀娜的腰肢比杨柳月还要轻软。
“噗嗤”一声,当溅射的鲜血落到舞女缀着璎珞的裙摆上,层层交叠的孔雀绿轻纱裙摆轻轻摇曳,那雀羽像倏然睁开了带血的眼睛,呈现出诡异的美感。
“啊啊啊!!!”女子们尖锐的惊叫声如同一群群等待宰杀的雏鸟,声声绝望,弹到高.潮处,琵琶弦铿然断裂。
整个遗芳阁瞬间乱成一团,有一名慌乱的少女逃到了栏杆旁,半个身子马上被拦腰截断,那少女纸糊般的粉白脸颊上,鲜血从唇角渗出,一滴滴落在了厚厚的绒毯上,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天人,那样纤嫩的颜色,一如他第一次见到阿姐,脆弱,让人心生保护欲,少年望着高不可及的遗芳阁,唇角蓦地勾出个笑来。
他记得,也是在这个遗芳阁,阿姐赌输了,然后她成了自己的笼中雀。
待快到鸣金收鼓之时,少年调转马头,正欲离去,一个俊美的青年忽然执着一把纤薄的宝剑从高高的屋顶一跃而下,剑势惊人,一瞬间略过潮水般的修罗,来到少年背后。
少年回头,雪亮的剑光却让他怔忪了一瞬,长相思?阿姐的宝剑!
就是这么一瞬,他听到身边的修罗大惧的叫声,“王!小心!”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找死!”少年语气阴沉,巨大的镰刀从妖马背上越过,沉沉扫了过去,可那青年知道自己行动已经失败,足尖一踏,当机立断消失在遗芳阁高高的屋翎下。
他逃了。
心知已经追不到了,少年一声令下,“回去!”马蹄声如同滚滚潮水,转瞬而去。
回到定弥城的殿内,少年一身戾气,部下修罗纷纷避让,生怕自己顶撞了这位年轻的阿修罗王,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看到长相思那一刻,他胸腔瞬间起伏不定,可那里涌动着的,是嫉妒,还是被背叛的不甘,他不愿深思。
他只想知道,那为什么是阿姐的剑?
眼看他要推开那座为阿姐打造的金丝雀牢笼,一个貌不出众的修罗忽然道:“王,姑娘已经睡下了。”
少年偏头望着他,似笑非笑,“睡下了?”
那修罗不卑不亢,垂下的眼中略带悲悯,“是,姑娘知道您要攻打天都城,这几日,她心情都郁郁,整日待在寝殿不愿出去,清减了不少。”
少年脸上慢慢浮现一丝错愕,竟然怔在了原地,修罗的眼神落到了少年胳膊处,带着几分惊讶,“王,您受伤了?”
少年淡淡“嗯”了一声,修罗又问:“可是天都城之事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天都城的天人皆醉生梦死,怎么是我们的对手,早早就被攻下了。”少年慢慢呈现出一种骄傲不可一世的模样,修罗迟疑问道:“那,这事要瞒着姑娘吗?”
少年一怔,垂下了眸子,“先瞒着吧。”说完,他转身要离开,修罗似乎叹了口气,“王,您若是一直这样,姑娘迟早会被折断在您手上。”
折断?他将她娇养在牢笼中,做一只不受任何风雨的金丝雀,哪里会被折断?
看见少年回过头来,表情恼怒,修罗又道:“或许,您可是试着向姑娘示弱,姑娘心软,您对她的情意,她不会感受不到。”
“示弱?”他只会掠夺,杀戮,从不会示弱,哪怕真的故作天真,那也只是骨子里的劣根,因为他喜欢愚弄迷惑他人。
像是明白他的纠结,修罗微微一笑,“若王愿意主动将伤口暴露给姑娘看,属下想,她也会为您心疼,久而久之,她一颗心自然会彻底向着您。”
少年若有所思,沉重的殿门忽然被推开,少年脸色在明暗交加的地方显出几丝脆弱与苍白来,他直直看着重重纱帐中的少女,光影将她一张脸勾勒得看不清晰。
那纤细的影子,雪色的肌骨,隐约是个娇嫩的模样,他想,应当如同一尊琉璃娃娃,一碰就会碎,竟然和当初他不屑一顾的影子有了微妙的重合。
他慢慢走了过去,朝她露出淋漓伤口,他像是受伤的小兽,一双眸子水光潋滟,他撒娇一般地望着朝少女道:“阿姐,我好疼。”
好像有一道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胳膊上,少女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心疼,“阿罗,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少年一颗心都因为这么一句话而膨胀滚烫起来。
他没说话,深深望着少女,重重纱幕遮挡,朦胧昏色的帐下,少年忽然扶住了少女的下颌,指腹爱不释手般轻轻摩挲她的唇瓣,滚烫的唇忽深深吻了下去。
郑拂错愕地望着谢伽罗近在咫尺的唇,她四肢并用,慌乱想把少年推开,可惜,她的身子却被少年死死禁锢住了,像无数锁链将她困住,她丝毫动弹不得。
那一瓣薄软的艳色在她唇角落下的时候,她听见自己心跳声,如同月下反复的潮水,将她从头至脚都给淹没。
疯了!他一定是把她当作他的阿姐谢欢欢了!他怎么可以!即便他救了自己,也不可以这样啊!
郑拂拼命挣扎起来,那种被当成替身的屈辱感让她没出息地差点哭出声来。
她是郑拂,才不是他的阿姐!不是谢欢欢!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栗,止不住地,仿佛被抽去脊梁骨的案上羔羊,将死未死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她忍不住剧烈挣扎,手拼命推他,“谢伽罗,放开!”
身上的少年像是魔怔了,毫无知觉,唇瓣蛮横贴着她,想进一步攻城掠地,她终于狠下心来,玛瑙匕首的刀柄狠狠砸在了少年后脑勺处,少年闷哼一声,倒在了她身上。
郑拂这才连滚带爬,狼狈起身,又慌忙去察看谢伽罗的状况,她生怕自己下手重了,伤到了谢伽罗,谁知,她刚拨开少年浓密的头发,眼前的场景却让她指尖都颤抖起来。
雪白的衣领下,少年的脊骨处蔓延出一道狰狞的伤口,像一道蜿蜒的蛇,吞吐着芯子伏在了整个脊背处,看着,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背脊骨。
怎么会这样?
看昏迷的谢伽罗又开始颤栗起来,她慌忙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却见少年额上冷汗涔涔,鸦羽般的睫毛紧紧闭着,艳色的唇苍白得如同金纸。
似是冷极,昏迷中的少年身子都在颤抖,郑拂连忙从雪色锦囊中拿出一件披风,披在了谢伽罗身上,将他整个人裹住。
眼神落到他一截被咬出血的手指上,她忍不住捉起了他的手,只见那一截手指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牙印,有的已经结了痂,看着有些可怜。
她心里竟然莫名愤怒起来,小阎王平时就是咬手指为生的吗?
她从锦囊里拿出一瓶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替他指头上了药,又仔细包扎好了。做好这一切,望着这个苍白的少年,她心里一时之间复杂极了。
为什么会是他救了自己?
而且,在那之后,他为什么又会疼得昏了头,还把她当作谢欢欢?对她做出那么荒唐的举动来?
正当她沉默着,地上躺着的鸟妖尸体忽然以一个诡异的模样,慢慢用腹部顶着地面,悚然而起。
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郑拂吓得立刻攥紧了匕首,若是他靠近谢伽罗,她一定狠狠给他一刀,那鸟妖尸体却好像根本看不到她,只见,他裹着浓重的尸气与怨气,跌跌撞撞出了洞穴,消失在夜色中。
第33章 粽子糖
裴行止在这座山找了一夜, 竟然都没找到郑拂和鸟妖的踪影,他顶着一身草木枝叶上蹭到的露水,不知疲惫地穿行在山林中, 脸色变得越发苍白。
若是,师妹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红色的裙摆利落旋至身边, 谢欢欢忽然上前,轻轻扯住了裴行止的袖子, 脸上表情难过又心疼,轻声道:“裴师兄, 我陪你一起找吧,伽罗好像也不见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追郑师妹去了。”
裴行止点了点头, 忽然察觉到一道浓烈的煞气从天而降, 抬头一看, 竟是一个滴着鲜血的诡异影子, 有几分像鸟妖, 只是他的翅膀像是被什么利器砍断了, 日影轮廓下,整个躯干投射出短短的一道阴影, 看着竟然是四肢都没了, 十分毛骨悚然。
裴行止和谢欢欢双双眼疾手快地掷出符箓,雷火之力呼啸而出, 争相要与之抗衡,那影子却长着眼睛一般飞快避了开来,灵力交汇发出剧烈波动声响,草木瞬间摧折。
经过一个山头时, 那道煞气也忽然坠落下去,如断线风筝,落到了远处,见状,两人连忙飞快追了过去。
草丛里忽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躲在这里的周阿慕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与草屑,慢慢站了起来,他秀美的脸上挂着泪,又很快用袖子偷偷擦去了。
阿拂姐姐,她会没事吗?
刚刚,谢姐姐让他不要跟来,说是这里危险,他也明知道待在知府的府邸上等着阿娘接他回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还是很担心阿拂姐姐的安危。
比自己的安危都要担心。
喃喃念着阿拂姐姐这几个字,炽热滚烫的心让他浑身莫名热血沸腾,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孩子,而不是这种哭哭啼啼的性子。
他慢慢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他对这座山很熟悉,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找到阿拂姐姐。
草木沾上妖血的气息立即疯长起来,互相缠绕,不一会儿就密不透风,密密遮住了鸟妖的尸体,鸟妖躺在草丛中,睁圆了失去光亮的眼睛,背脊却慢慢耸动,一节断骨吸收着残存的妖气,逐渐破体而出。
那魔骨舍利上还附着郑福的恶魄,却被它嫌弃一般剥离出来,在阳光下,发出滋滋声,郑福凄厉又短促地惨叫了一声,飞快遁入阴暗处消失不见。
周阿慕一扫开密密的草丛,乍然见到死状凄惨的鸟妖,立即“啊”地一声吓得跌倒在地。
鸟妖死了!
仓促起身想要逃跑,他忽然想起来,鸟妖捉走了阿拂姐姐,可他现在死在了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阿拂姐姐已经没事了。
他脸上逐渐露出喜色来,可望见鸟妖那狰狞的尸体,他心头恨恨,想起他不但掳走自己,还掳走了阿拂姐姐,竟然大着胆子上前去,泄愤一般在他脸上狠狠踩了一脚。
“啧,小鬼,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死了还要鞭尸。”忽然听到一个戏谑又恶劣的少年音,周阿慕差点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要跑开。
那节断骨却不知道怎么跑到他了手里,他怕得差点一把将他甩出去,却听见这诡异的断骨忽然朝他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诱哄,“周阿慕,你想从此不再被人当做怪物吗?”
他居然顿住了脚步,可想到什么,他又摇了摇头,目光温柔,“阿拂姐姐曾告诉过我,我不是怪物。”
幽暗的洞穴内,终于照进一丝晨光,谢伽罗长睫颤动着,终于从疼痛中恢复知觉,他睁开眼,发现面前是一张少女雪白的脸。
她靠在墙壁上,微微垂着头,小扇子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温柔恬静的倒影,妍丽的唇瓣上印着细微的伤口,像被人用唇齿采撷过。
郑拂!
谢伽罗心跳慌乱了一瞬,忍不住睁大了眼,发现自己就枕在少女膝盖上,这样亲密的姿势,让少女的芬芳就在他鼻端漫开,像被露水打湿的栀子,馥郁得令人无法忽视。
昨日荒唐的场景一一在脑中浮现,他的眼神落在少女唇瓣上,脸色瞬间苍白又讽刺,他昨日肯定是疯了,为什么会把郑拂认作阿姐,还差点撬开她的牙关。
绝对不行,那是背叛阿姐……
谢伽罗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一向没有什么道德感,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免不了唾弃自己,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亲上去?怎么可以为她犯下杀孽?
可只要想起那个时候,少女差点要被折断在别人手上的模样,他心里的戾气怎么也控制不住。
唇角忽然挂上一个十足讥诮的笑意,眼神却变得逐渐空寂,他的手无意识摩挲想去着自己腕骨处的红痣,却发现手指好像被人包扎好了,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盯着它看了一阵,指尖上还打上了一个小巧的结,像是蝴蝶停驻在上面。
不用想,他也知道,肯定是郑拂做的,只有她才这么爱多管闲事。眼神无意觑着她搭在自己脸庞边的手,他微微撇过了头,仓促想避开。
瞥到少女手腕处是一圈红痕,显然是被绳子勒出来的,他蓦地想起了昨晚的事。昨晚,他本来想来折断郑拂的手脚的,可眼前明明有机会,他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没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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