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蜀国十三弦
他能点头的媳妇即便是个村姑,应当也是山里头最好的姑娘。
那姑娘是儿子落魄山林时的糟糠妻,即便身份低微,可他益州侯府不能苛待,该给的名分和地位都要有。
可谁能想到,儿子在商州捡来的媳妇竟是去岁春时溺水失踪的沧州侯三女呢!
更让益州侯吃惊的是,儿子竟然如此珍视这个姑娘!
若不是亲眼看到这封信,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那个相当冷峻的儿子对女子柔情蜜意的模样,这甚至比这姑娘是出自沧州沈家还要令人吃惊。
片刻,门外的侍卫叩门进来,送上一封商州来的书信。
“又是商州来的?”
益州侯满脸狐疑地打开,才看到第一句就皱起了眉头。
“叩请爹爹金安!
大事!大事!天大的事!
裴肃方才告诉我,二嫂嫂竟是沧州侯府的三姑娘!
就是那个从小就美若天仙的沧州第一美人!
我的天爷啊!哥哥的眼光真是毒!
我现在要去见哥哥嫂嫂了!
爹爹不要羡慕哦,女儿一定尽快把哥哥请回来!
对啦,爹爹眼光很好哦,裴肃长得太好看啦!女儿好喜欢好喜欢!
不说啦!裴肃又在偷偷看我了,嘿嘿!”
益州侯重重叹了口气,比起字字皆有千钧之力的儿子,这个女儿的字和语气实在是……滑稽可笑又潦草。
“这个小蠢蛋!还天大的事,她忘了她二哥手眼通天,底下的亲信也比她带的精卫腿脚快上百倍,早就算准了时辰先她一步把书信送回来,就是怕我去信沧州,给他小媳妇找麻烦呢!”
魏硕看完五妹妹的信,亦是抿唇一笑:“二弟很是操心弟妹,这是好事。”
男子垂眸,慢慢用杯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下一斟酌,这才缓缓道:“依照二弟的意思,那沧州侯虽然女儿失而复得,可跟着女儿一起回来的还是他嫡女残害庶妹的消息,若沈家长女未出阁,关上家门自己解决也就罢了,可眼下并州谢邵坐上了州侯之位,那沈家长女如今是并州侯夫人,沧州侯在两个女儿之间怕是要为难了。”
益州侯冷哼一声,声若洪钟:“并州小儿何足畏惧!至于那沈家长女,依你二弟的性子,能任由她逍遥法外?沧州侯就是想偏袒,也得掂量掂量那并州薄土能不能禁得住我益州的铁蹄!”
魏硕淡然一笑,二弟一回来,父亲所有的偏爱都写在脸上了。
只是不知,这五年未见的二弟是否还如当年一般雷霆万钧呢?
轮椅缓缓绕过回廊,行入佛堂,浓郁的檀香味霎时卷入鼻尖。
魏硕敛了敛笑意,面色也不若往常一般温润似玉,反倒多了几分清冷,令人望之生畏。
女子跪在佛前蒲团上,手捏着一串佛珠,一边诵经,一面转动着。听到轮椅的声音,女子微微一颤,指尖停在一颗紫檀木的隔珠上,慢慢睁开眼睛。
“听闻二弟要回来了?”女子缓缓启口,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清苦。
魏硕淡淡嗯一声,不紧不慢地在佛前点燃一柱檀香。
***
回益州的马车停在城门口,用的还是魏眠来时的那辆金玉锦绣蓬顶的车驾,沈晚夕自作主张地带了几张裘皮,没想到根本用不着,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车内空间极大又温暖如春,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沈晚夕瞧着那用料上等、刺绣精致的帷帘,不禁在心中轻叹一声,这要是在沧州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做衣裳都嫌奢侈的料子,没想到在小姑子这里竟然裁作了马车的帷帘。
心中正感叹着,她忍不住掀了帷帘,悄悄往队伍最前方遥看过去,正好瞧见了云横宽肩窄腰、英姿勃勃的背影,不禁弯唇一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车驾前前后后都是整装肃立、井然有序的随行侍卫队,虽仅有百人,却丝毫不失磅礴严整之气,尤其为首那人一身黑色暗纹锦袍,猎猎寒风中更显身姿英挺,目光沉冽,威慑十足。
即便相隔百米之外的城门内,路过的行人无意间往这里瞥过一眼,都能立刻被这极度压迫的气势所折服,双腿一软,竟忍不住要俯身下拜。
商州侯那边得知消息,从五更天还未亮之时就在城门口等着了,直到刚刚才见到了传闻中的益州二公子,实在是不容易。
那人静坐于马上,自带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凛凛威势,一双漆黑的寒眸对谁都是冷冷清清,商州侯站在马下,总感觉头顶有层阴影笼罩着。
健硕如他,此刻也觉得浑身凉意飕飕,冷得牙关打颤。
见嫂嫂掀了帘子朝外偷看,魏眠忍不住凑到她耳边,“怎么样?我二哥哥是不是俊朗不凡,气势凛然异于常人?”
沈晚夕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两颊登时飞出两朵红云,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美艳几分。
她害羞地回过身来,魏眠却嘿嘿一笑,自己掀了帘子往外四周扫过去。
可她只远远瞧见哥哥与商州侯在说话,那商州侯身边除了几个亲卫,哪里还有别人?
寻不见自己想见之人,少女的神情很快就失落下来。
这几日被哥哥关在客栈,她都好些日子没见到裴肃了。
裴肃也真是个木头,都不主动来找她,今日她就要走了,以后再也不来这狗屁商州了,哼!
沈晚夕晓得她的心思,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怕说多了惹她伤心,只能掀起帷幔一角往外头随意看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打算等车马往前行进了再想办法安慰。
良久,马车仿佛动了动。
沈晚夕留意到商州侯与云横大概说完话了,底下的小厮已经听令将马牵了过来。云横脸色虽然冷清如常,可商州侯却似乎格外愉悦。
马车的辘辘声响起,身边少女的心情也瞬间跌入谷底。
她就不该抱有希望,裴肃根本就不可能来。
少女双手撑着下颌,唉声叹气了好一番。
沈晚夕也默默在心里念着,五妹夫啊你可赶紧来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许久后,耳边倏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沈晚夕反射性地去掀帘子。
眼前一亮,跟在马车后那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不正是裴肃么!
沈晚夕登时拉起小姑子的手,兴奋道:“快瞧瞧,你日思夜想的郎君来啦!”
“嗯?!”
魏眠登时眉梢一挑,掀开帷帘就往外头看,咦不对,这边没有!
“嫂嫂你让一让,裴肃是不是在你这边?”
沈晚夕一脸惊呆地看着小姑子兴奋地压过来,将她挤到马车角落里,扬着星辰般的笑意往外直招手,欢喜地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裴肃——”拖着长长的尾音,甜似蜜糖。
更让她讶异的,小姑子竟然没叫停马车,直接一脚瞪着座位借力飞出去了!
沈晚夕:“……”
魏家的人一个个都这般生猛吗!
好在云横似乎听到些动静,行车速度减缓了一些。
面色清冷的少年望着女子笑意盈盈地从马车内跳出,心里咯噔了一下,慌忙伸手将她接住,两手僵硬地环着少女的腰肢,将她牢牢揽至马上。
两人贴着胸,四目相对。
晨色之下,女子洁白如玉的双颊似乎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明亮的笑容将这大千世界都照得绚丽璀璨。
比上元那晚的烟火还要绚烂。
裴肃心中一动,抬手收着缰绳,身下的青鬃马紧跟着慢了下来。
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前女子轻笑问:“裴肃,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裴肃认命地叹了口气,待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终于紧紧注视着少女晶亮灵动的双瞳,神情紧张中透着更多的认真。
“我翻了黄历,四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嗯?”
少女歪着头,眨了两下眼睛,还未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下一刻就被他伸手将脑袋掰正,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四月十八,我会到益州侯府提亲。”
魏眠登时睁大了眼睛,原本被他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震得一惊,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这荡魂摄魄的一句话,心中如小鹿乱撞:“你……是认真的吗?”
裴肃颔首,“认真的。”
少女畅快一笑,“有多认真?”
裴肃眉头微蹙,绷着脸道:“魏眠,我想告诉你的是,今日我来此并非是丈量轻重利弊后的无奈之举,也并非为了两州邦交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我为的是你这个人。”
魏眠心里酥酥麻麻的,没想到一本正经的裴肃还能说出这番话来,鼻尖一酸,险些就要掉泪,可她是谁,益州的小公主呀,她才不会轻易哭呢!
沉默良久,裴肃垂眸看着她道:“四月十八亦是你的生辰,倘若到时候你还认我,我带的那些便是聘礼,倘若你已心许了别人——”
话音未落,少女清甜温软的唇瓣落在男子木讷的嘴唇,轻轻一碰,那些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瞬间压在喉咙下,再也出不来了。
第73章 香酥牛肉饼
沈晚夕担心小姑子感情上再出点什么波折, 一直偷偷摸摸地掀着帘子,只露出一个小口子能往外头瞧个大概。
瞧着瞧着,小姑子竟直接亲上去了!
沈晚夕脸色一红, 慌忙弃了轿帘回到马车内坐稳。
半晌才回过神来, 诶,她脸红个什么劲儿?
过了好一会,魏眠才从马车外翻身进来,手里还勾着一枚白色的麒麟玉佩, 温润莹透,洁白细腻,坐定后便开始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眼底的笑根本藏不住。
沈晚夕笑问:“这是六公子送你的定情之物?”
魏眠摇摇头,眉梢飞扬,得意道:“是我从裴肃身上顺过来的,他那么笨,才不会给我什么定情信物呢!”
“顺来的?”
沈晚夕讶异了一瞬,“君子无故, 玉不去身, 你这可不就是生抢么……好生厉害。”
魏眠大笑, 缠着她讲了不少这段时间和裴肃有关的事情, 桩桩件件都令人惊愕不已。
小姑子语出惊人, 成日说些没羞没臊的话来磨人, 沈晚夕甚至觉得她连头发丝都无时无刻不在撩汉,她若是男子,定然也是受不住的。
而像裴肃那样端雅清整之人,就得这样热情明媚的姑娘才能降服。
晌午时分,队伍在官道旁的茶肆歇脚, 魏眠拉着沈晚夕下车活动了一下,两人远远瞧见云横正与戚然说话,其余护卫侍从都在茶肆进食。
说是进食,不过是一人两块硬邦邦的烙饼和几个熟芋艿,沈晚夕自己都不想吃,别说小姑子了,加之寒风凛冽,两人才站了一会就忍不住跺脚。
沈晚夕便拉着小姑子上车,进去之前悄悄往云横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想到云横正巧侧过身来,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一瞬,沈晚夕立即吓得回头,忙不迭地跟着魏眠进了马车,腿脚一软,差点没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