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角木蛟
平常除了米糠掺饭,还是时不时喂些菜叶子和蚯蚓松木虫。
约莫是被林氏这副笃定影响到,黄氏同样感同身受。“老四读书读得勤,该是没有太大困难。我也不贪心什么状元郎、探花郎,成了贡士在咱们十里八乡,都得是百八十年里的头一遭。我记着县太爷也不过是举子出身,没达贡士。”
实然,科举不易,真正能出头的少而又少。三年一回的会试,科考子弟如过江之鲫,相比之下,无疑是僧多肉少。且他们要同那些豪门贵族的世家公子一道争,头破血流也不见得有胜算。
那些世家公子自小请的都是顶好的书塾先生、启蒙早不说,家中更是藏有无数古籍,可供他们翻阅,阅历见解远高常人一筹。黄氏信任小儿子能中会试,但却没敢往殿试上多想。
林云芝却很有信心,可是这话不能说出口,毕竟总不能对黄氏说,他儿子是气运之子,将来必定飞黄腾达,小小科举啥都不是。那样非但李氏不行,连着心眼偏到没边的黄氏,只怕也会以为自己脑子叫驴撅了。
憋着又不是自己的习惯,因此他似笑非笑,打了个哑谜:“这世头上的事谁能料的准,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得了皇上青睐,也不是不可能。”
果不其然,李氏鸡也不喂了,就直勾勾的看着林氏,那双眼横平竖直的写着“天色尚早,何苦做梦来哉”般痛心疾首。
黄氏也安慰道:“娘明白你是安慰我,但有些事过犹不及。”她拍了拍对方的肩,示意莫要多想。
林云芝:......
打从那日取得反响太大,林云芝没再提过科考的事,毕竟每次开口都会引来宽慰。久而久之,反倒别扭的她浑身难受。与其白费口舌解释,还不如坐等消息。
殿试后张贴皇榜,届时高中者可以写凭着姓名去驿站寄信,免银子寄信--驿站是皇家特建的,没个州县都有联络点。而若是没中一样可以寄,不过其中耗费的银子,需得自己自掏腰包。
驿站用的专门饲养的信鸽,故而信中内容一般都是简而再简。只要不是深山老林,半月的光景,就足以让家中得知结果。算起来,离来信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
是日,因起床并闻到窗外喜鹊绕树清啼,右眼皮还可了劲儿跳--显然是吉吉兆。林云芝心情大好,朝食大开胃口--皮薄肉弹的混沌并一张摊了两个蛋的煎饼,吃的心满意足。
黄氏也难得见她如此胃口,多嘴一问,林云芝顿了顿,有种不知名的笃定,但她怕空欢喜一场,隐下喜鹊报喜、眼皮跳吉的事,只说昨个动得多,今早肚子饿的厉害。
“那也注意这些,且去外头走动走动,一时吃太多,积坐着难免肚子难受。”黄氏深信不疑,左右店里还没到营业的时候,冷冷清清的,她便将人赶着去外头。
“好好好,我去便是了”林云芝拗不过黄氏,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转身出门溜食去。
兜兜转转近半时辰,见了街边稻草棍上扎着的糖葫芦新鲜,红红火火的,便要了三串--自己的,两个小的,至于旁的几人,他们不大爱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也就没给捎带。
林云芝踢踏着临到门口,就见一头戴四方高帽、身着蓝红相间捕快打扮的衙役,骑着马飞奔而来,临到时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着急火燎的将马拴在宅院边上的半人腰粗的柳树上,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要往里头冲。
“这位衙役大哥,你这是?”林云芝看见店内有稀稀拉拉几名客人坐着,赶忙将人拦下来。要是让他这幅模样冲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她自认自己小本生意,老实巴交,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衙役没想着前头会跑出一人,截他的道,因离得距离并不够,他要是不刹停,只管要撞到人。
他是来报喜的,可不能冲了个撞人的不吉祥兆头,只见他也是使出看家本领,那迈出一米远的步子,愣是左旋半寸挪后半米,速度太急,腰间令牌与刀鞘撞得叮当响。
“你是?林娘子?”那衙役稳住身子后,看清来人,不由得愣了愣。他此前随过朱正年办陶家的事,因对方的长相以及身份还扼腕过,故而印象深刻。
甫一照面就将人认出来了,面上登时涌现喜色。
“是我”林云芝见他那份笑,提起的心先是松了一半。
应该不是来挑事的,她跟着换上笑容:“看您方才的模样,不知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衙役方才面前花般笑容引得红了脸,听到“急事”两个字,登时幡然醒悟过来,想起自己的来意。
衙役忙直挺挺给人拘了个抱拳礼,张口道:“林娘子莫要多想,在下是奉县太爷的令前来通知陶家,您家四子拔得此次殿试头筹,受当今册立为惠宝十三年状元郎,入翰林院当学官,官绶六品。特来与您报喜。”
等了半晌,那衙役都没听得回应,以为对方没能缓过劲来。
他倒是能理解,毕竟陶家能出个状元郎,这么大的事,莫说林氏一介妇人,便是县老爷收到府州信史的信件传话,也足足缓了半盏茶的功夫,遂而命自己快马加鞭前来陶家通禀。
“林娘子?”衙役正想着宽慰对方一二,没想到一抬头却见身前空空如也。
看着酒楼里的食客们频频往后院观望,登时明白过来,心下忍不住赞了一句林娘子好身手。眨眼能跑个没影。
林云芝确实跑的没影,倒不是真叫狂喜冲昏理智,而是她一雪前耻的时候了,她要亲自报仇雪恨,不能让捕快说,这也是她被鄙视后憋出来的毛病。
她这前脚迈进后院,后脚就扯开嗓子大喊:“老四中状元了”喊一遍没完,她连着喊了三遍。
老天可能也眷顾她这些日子受的委屈,李氏、黄氏她们都在后院,都省得她一一去找。
这一嗓门吆喝,后院叮铃哐啷的,活脱脱闹了一场“鸡飞狗跳”。
李氏连盆都摔裂了,也不知道矮身去捡。黄氏则手一滑,执意要帮着收拾碗筷的她,第一天就来了个碎碎平安。可这会谁也没空计较什么盆、什么碗,异口同声的发问。
“谁中状元郎?”
林云芝笑的像只狡诈的狐狸:“是我”
大家一致翻白眼,再问:“到底是谁”
“是陶家四子,陶家兴”这时捕快从外头进到内院,缓缓地替其回了这个问题。
满后院的人都愣住了,因为若是林氏开口,她们只管还要再考证一二,但明显的这位捕快是官府之人。平常没事哪里会同他们开玩笑?
既然不是玩笑,那便是真的,那一瞬间黄氏一双眼睛霎时红成一片,落下泪来--不是愁的,却是头回因欣喜而落。
那可是状元啊!他们老陶家也能有如此福气。
陶家跟着声名大噪,毕竟出了门状元,即便是在京城那也是值得大操大办的,引得无数人艳羡,更何况在这乡野之间,无异于是山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而且陶家兴才入仕,便官绶六品,比着战战兢兢守业绩的县太爷还要高出一阶来。
只要没瞎了眼,都明白陶家这回是真的发迹了。再有个几十年没准陶家还能出门首辅,大晋数朝以来,能升任首辅的无一例外,全都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出身。由着内阁大学士转任。
一门首辅,足可荫蔽三代,真可谓一遇风云便化龙。只要不出意外,陶家不久的将来在京中也将会是赫赫有名的新贵。
大家之所以如此奋然,并非是陶家状元出的出人意料,而是这门新科状元郎迄今为止并未娶妻,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做状元郎的亲家!
原本陶家兴中举后派媒人上门,叫黄氏一一都推拒之后,本来心思都歇了的人家,如今全都死灰复燃。
他们记得黄氏的托辞,说是他家老四已有中意的发妻,不会再相看别家姑娘。
但这句话只是说正妻位置已定,言下之意,妾室倒是可能。或许当初,那些富贵之人还有些犹豫让自家姑娘给个无品阶的举人当妾。可如今哪里有犹豫,只恨早早没能为自家姑娘打算。
能给状元郎当妾室,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原本盯着妾室位子的本就不少,只等陶家老四授官后自荐门庭。现在人家摇身一变,成了顶顶大名的状元郎,盯着的人确实不知多了几何,不知几家人在家中捶胸顿足。
不过很快,他们就平衡了,因为他们派遣上门的媒人一一都没黄氏打发了回去,一个不留。这回黄氏算是意识到自己当初话不满,让别人理解错了。她身为寡妇,虽说独自养大陶家几兄弟,但却个个根本苗红。
没有养妾抬姨娘的陋习,农家人就盼着夫妻守望相助,将后宅弄得乌烟瘴气,摆的又是什么谱?都说祸事败家都是从后宅闹出来的,女人一多哪里能收家?
更何况以老四的性子,怎么可能纳妾!约莫这次回来,他是要同林氏成婚的。没得要让这些糟心事,坏了事。
媒人们纷纷可惜,“陶家这块香饽饽是不成喽,他家老娘那份劲儿,莫说妾室,怕是再低贱些的姨娘多半也是不会纳的。”
“唉,谁说不是,但陶家不纳有不纳的好。”
“......”
林云芝听了媒人上门的这些事后,先是震惊黄氏的坚绝,而后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黄氏笑道:“你以为娘什么都不知道?老四这心是实的,同你袒露心意前,为的怕着我会霸着,让你心底下不舒服,早早跟我下了死心。我老婆子不是个眼瞎的,你的好我看得通透,就是命不好。当初要是替着老四娶了你该多好,不过眼下也不算晚。
你们好好的,娘心里头便高兴。娘已经替你们选好日子了,两个月足够他回来的了。到时候就在老陶家成婚。”
黄氏轻轻的拍着林氏的手,说:“娘给你们主婚,谁要是敢饶舌,娘第一个将人打出去。说来咱娘两是有缘分的,这辈子会做一辈子的娘两。我替老四先开了这口,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林云芝没想到,黄氏什么都知道,陶家兴在表露出喜欢自己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阻碍扫清。若要论在此间谁能对自己有心,却是无人能超出于此。
林云芝没有犹豫,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意,头回对着黄氏笑道:“我想给你当一辈子儿媳”
黄氏知她这“儿媳”的言下之意,笑眯了眼:“那就再喊声娘”
“娘”
这一声,不同以往。以往她是陶家老大的寡妇,是和离后陶家的“姑娘”。而眼下这声“娘”,却是最为往后老四的“媳妇”。同个字眼,喊出来意义却截然不同。
黄氏轻轻地应道:“好孩子,今后由着老四疼你,娘疼你”
林云芝从未有过如此暖意,尖牙不见眼的笑了。
两月后,陶家兴从京中回来,县太爷亲自派了轿撵和仪仗迎人,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车马由着县衙直至陶记,沿途引得无数目光和喝彩。状元郎虽说并非他们家人,但是他们这山窝窝里出去的,如今斐然,他们与有荣焉。
“瘦了”黄氏牵着人的手,泪眼婆娑。
陶家兴眼也有些红:“让娘忧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黄氏连连点头,她冲着林氏招了招手。
林云芝明白她的意思,红着脸上前。黄氏左右手分别牵着两人的手,凑合似的往掌心一扣道:“日子娘替你们定下来了,该熬的坎都熬过去了,也该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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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定在半个月后,黄氏早有打算,该命人裁制的衣服头面一一早就已经置办下来。林氏和离后她一直拿人当成自家“姑娘”。她家的亲爹娘是指望不上,他们也因自己当初的作为,不敢再来陶家蹙眉头,这些事最末还是交给她了。
因要宴邀宾客,陶家兴娶寡嫂的事也在镇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眼红心酸的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想嫁与状元郎的姑娘。她们中拿着林氏口诛笔伐的,从东街头排去西街尾。
毕竟她们以为陶家兴是看中哪家清白人家的姑娘,真心实意,她们不过是时机不对,没能遇上这样的痴情郎君,不是她们比不上对方。
而眼下,他竟要娶寡妇入门。这让她们不能理解,难不成她们连寡妇都不如。
陶家兴知晓后,小心翼翼的看着跟前的人问:“你怕吗”
林云芝摇头,她认准的事并会因为旁人而更改,至少她们还没有这资格:“我不怕”
“那就好”陶家兴轻轻的在人额前落下一吻,道:“交给我,我会解决的,我会让你毫无负担的嫁入陶家。”
“嗯”
林云芝初时不解其意,自以为他是在宽慰自己。结果不出两日后她发现那些谩骂全都销声匿迹了。
别无他故,因为陶家兴从京城中不但带回了满身殊荣,更要紧的是他还带回了一卷赐婚圣旨--上头有当今的国玺,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着赐婚的文书。
皇帝赐婚,那便是最大认同,谁若再敢胡言乱语,那便是藐视圣听。即便她们不甘心,往后也只敢自己同自己,偷偷的嚼舌根。毕竟谁敢保证,你倾诉的对方不会倒打一耙。
世头有能让人恐惧畏惧的物件,但却不能让所有人都闭嘴。可是只要畏惧了,就无法形成流言,公诸于众。
成婚当夜,红烛打着火结子噼里啪啦的,眼前的盖头被挑开,林云芝红衣明媚,略施粉黛后的娇容,如初雨新绽的芍药,向阳而生,开得明媚,开得如火如荼。
“你哪来的圣旨”林云芝愣愣地看着跟前同样一身喜服的男人,这是他头回失态,眉宇眼角染了酒气,满上一层勾人心魄的绯红。
世间约莫少有形容男子妖治的,因的世人以为那样的容色长在男子身上,会让他所有的努力,事倍功半。
因为他们被其容貌所惊艳,就会忘掉他原本也一样瞩目的科举成就。没有人愿意这样,所以不会有如此形容套在男人的身上。但林云芝明白,妖治从不分性别,这样的夸赞不应该被贬得一文不值。
就好像眼下,她就觉得这份妖治,让她心惊动魄。
陶家兴一双凤眼染上水波,眼尾勾勒出细碎的红,像开遍山野的桃花,灼灼其华。
当所有的礼数规矩变得名正言顺,或许经年的痴心妄想会让人彻底失去该有的理智。至少,膨胀的欲|望|会吞噬那份小心翼翼,宛如让人里子霎时变得陌生却又理所当然。
他覆着耳呢喃,温热的匀称的气息,顺着林云芝的耳聒攀沿,窸窸窣窣的勾缠人心,他声音里带着酒气侵染的欲:“此事三言两语不得解,且留待以后再解释。”
“而今,是不是该...圆房?”
林云芝叫他这一句圆房吓得一哆手,呼吸略略有些急促,但很快又平复下来,唯余躁动的心脏在胸腔里头蹦跶。
方才已经拜过天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名正言顺。他们...已然是夫妻。
林云芝虽说上辈子感情经验基本为零,但不碍于大环境所熏陶,知道约莫的步骤。
心悬到嗓子眼,又干又哑,她垂着脑袋,点了点头。能感觉到身旁缓缓靠近的身体,而后头上一轻,原是他信手替自己拨下头面,松了发髻后,乌发顺着肩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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