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角木蛟
“我听不大懂叔公的话”林云芝面色极冷,凤眼淬着火光,因极艳的容貌无端有两分凌厉气魄,令人促狭,不敢与之对视:
“这是吃定我陶家好欺负?也罢,既然如此,好言好语也免了,有委屈自是要请县老爷做主,看看这账该到底该怎么算”
黄氏挣扎起身,老大媳妇挺直腰杆,自个怎么也得给她撑着,水亮的帕子在脖上围了一圈,越发显得她脸色蜡黄苍老,吊眉竖目:“连自家活命的银子都能记错,我倒想看看,县太爷会怎么判?”
“这又是何必?”九叔公绽开眉间的褶子:“万事不到走不动的地步,闹去县府衙门岂不让街坊邻居笑掉大牙”他难得露出好脸色,自打嘴脸:“赌面上的事儿,你有见县太爷管过?”
这闹衙门的是他们先开口,如今说不受理的又是他们,当真是佛有善恶相,多变看不透。
林云芝却语出惊人:“县老爷管不管赌事不晓得,可其中牵上人命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夫君好生生一人说没便没,时隔今日你们上门咄咄逼人,谁能保证先头手里干不干净,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请了县官老爷好好查查,大家伙是人是鬼一试便知”
“你又胡说些什么”三叔公这下彻底变色,龙头拐抢地咚咚作响,朱穗划出凌厉的红线:“人命大事岂由得你信口雌黄”
“信不信口雌黄,如今尚未可知,民妇有冤,县衙岂有不受之理”林云芝唇边拘出抹嫣笑:“还是在场各位不敢,同我走一趟衙门”
人命案子历朝历代皆是大罪大刑,活人到衙门走一遭是要损阴德的,成鬼下地府也永不超生,有心想一睹县老爷真容,那是要隔好些远才敢引颈探脑,真到人前,光是惊堂木三响,他们腿早软成摊烂泥,乌纱帽上镶的是琉璃玉还是金银扣谁能知道。
为几两银子,倒把胆吓破了。
“疯妇”三叔公气得直瞪眼,却拿人没办法,总不能真去见县太爷。
这群人来势汹汹,如今进退两难,秋霜的天夜里渐凉,火把上的明火被寒风吹得明明灭灭。突然,身后惊叫一声往边上让,窸窸窣窣又是大片动静,一道人影从门槛处朝跟前走来。
原本死寂的院子闹出点动静,自然引人注意,陶家也不例外,这一看黄氏登时喊出声。
林云芝侧过头,越过乌央央的脑袋,见原本应在书塾刻苦的人,毫无征兆出现在面前,心下一跳。她估摸不出人什么时候来的,又在后头听了多少,只不过那张结三尺寒冰的脸,林云芝想至少不该听的他恐怕都听进去了。
等人到跟前,黄氏没压住出声,顾不上捂住脖子,上前抓手斥道:“你回来添什么乱,快回去”
陶家兴摇了摇头,面上不变,但眼底在瞥向黄氏同二房三房时微微轻软,声音说不出沉重:“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娘非但不告诉我,到如今还想着瞒我”
黄氏支支吾吾想辩解半天:“我不也想为你好......”
“娘,她……”林云芝猛地卡住声,人冷冰冰看着她,琥珀色眼珠翻涌着道不清说不明的讳莫如深:“难怪嫂嫂独自一人在街上摆摊,如今瞧来是情非得已,又何必不同我说,叫我险些误会嫂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云芝从字眼词句里听出两分抱怨,激得浑身鸡皮疙瘩倒竖,眼睛滴溜溜的转,一时间找不到落脚点
她敷衍道:“左不过银钱小事,多言叨扰叔叔才是得不偿失”
“既是小事,嫂嫂如今可是解决了?”
林云芝一愣,这是□□裸的嘲讽?看来人腹黑不是后天憋出来的,而是天生骨头里就有这种基因,瞧这话多有水准,用自己话翻译--你行还搞成这样狗样?简直不能好了。
她没细瞧,陶家兴不仅有天生腹黑的倾向,为人更是分明,对闹事者没有半分温度,读书人自有口齿厉害:“不瞒叔公,侄孙儿功名未成,偏生会纳诉讼状纸,虽说纸墨金贵,倒不碍侄孙儿行书”
告官如同现代法院一样,是得有讼纸的,行书需得工整,定有格式,一样不对皆无效,农家人背朝黄土大字不识几个,哪里会写诉讼状纸,倒是有生出行业代写的人,只是收取银钱不少,穷人家出不起那笔钱,富人又哪愁这些,因而生出没几年就没落了
三叔公以为林氏不过是嘴上闹闹,没有状纸,一切都是空话,可陶家四郎兀地回来,他自幼聪颖,文采斐然,专擅笔墨,有他执笔,状纸却不是难事。
衙门官司只要不偷奸耍滑,必定会开庭审讯,届时一查,什么都露馅了。两位年逾耄耋的老人互相对看一眼,只摆手道:“罢了罢了,都回去吧”
今日这银子怕是要不回来了,等回去便婉拒那人的托辞,他们到底不如陶家来得嘴利善辩,吃不下这辛苦钱。
有人还想争辩,可肚里无甚笔墨,百般话绕舌尖,又样样没理,他们心中气甚,却无可奈何,一窝蜂涌来,从陶家院落散时恨不能不吹起一片尘埃,轻贱的脸皮被撕扯得一文不值了。
黄氏高兴人退走,但又狐疑,对陶家兴道:“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陶家兴点头道:“回母亲,傍晚有人到书塾同我说家里出事,我怕是大事,朝先生告假两日赶了回来”
来找他的是两张生面孔,陶家兴不大认得,兴许是家里托信来的,不认识也是常事,但听到家中出事陶家兴心头再难平静,一会儿是寡嫂凄惨的面容,一会又是母亲蓬头垢面,不能心安,索性回来瞧瞧,免得自个胡思乱想,他没想错,这趟回来对了。
“外头凉,你夜里出来穿得如此单薄,有话攒着些说,快进屋去”
屋里两个小辈窝在他们娘怀里,外头的动静里头模模糊糊有个大概,知道是讨债的上门,越发不敢发声,怕人突兀闯进来,摔抢东西。等黄氏同人进来,她们下意识松了口气,问起外头状况。
“应是料理完了,不会有大事”陶老三他嘴皮子平常灵光,今儿半点没派上用场,现下反倒急着叫嚣宣泄:“看架势,这次他们吃大亏,没脸面再好意思上门”
林云芝被黄氏指使给小叔子倒茶斟完退在旁,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
他便宜丈夫,后头应该还有风浪计谋在酝酿。
“老大媳妇,你说说看怎么个未必法”黄氏从前不大知道老大媳妇嘴皮子顶厉害,刚刚有所见略,这下自然想听听。陶家兴同为诧异,他倒也颇为想知晓。
林云芝环顾一周,连着自己心中,半猜半想地说:“这些人不过都是一盘棋子,儿媳怀疑有人在后头故意指使他们演戏给我们看,不然不会那么巧,有人到家兴书塾门口蹲他,骗他回来。娘瞒着家兴是好事,家兴不好因旁的事儿分心,这人有心,估摸是怕家兴高中,有了功名加身再不好对付。只要咱们没还上这半百赌债,这短处随时会被拿捏”
“娘,咱们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林云芝下意识不大认可有人跟她一样是穿的,亦或者是重生,毕竟这种概率太小又同时并发两次,按照概念也不大可能,最可能的便是这人原就与陶家结仇。
“我看不见得”刘氏忽地开口,她话语有些尖锐:“旁的不说,这半百银子若是非还不可,也别说我为自己,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老三媳妇,你这是要分家?”黄氏一拍桌案,一双吊梢眉斜飞入两鬓,陶老三也被他媳妇吓了一跳,忙去安抚他老娘,边斥道:“刘娇,你做什么,这个节骨眼来气娘”
刘氏非但没安分,竟然讥讽道:“我可不再想赔进十几年,是,娘说的没错,这家我早想分”
她原是想让李氏开这口,可李氏被大房灌了迷魂汤,任她明里暗里,分不清是装糊涂还是真没听明白
逼债的打上门来,大房又是那种说辞,她一家子不想被连累死,就该早断得好
“好,好啊!没想到我陶家出了白眼狼,亏我还想着你不容易,你要分那便分!”
林云芝目瞪口呆看着刘氏自爆,砸吧寻缝想出个缘由来,大抵还是为钱呗。
儿媳提分家可是大逆不道,是要被搓脊梁骨的,哪家媳妇不到不得已会开口,这钱还真是害人啊!
第12章 分家
别看分家从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陶老三先回过味来,劈头盖脸好通训,刘氏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家今日非得分清楚。
“家里人多,全仗着地头过活,铁牛也到上学的年纪,我这当娘也盼他能识些大字,可家里如今哪还有银两供他上学?他已经落村里孩子两年”刘氏面红耳赤道
”我这做媳妇儿本不该置喙婆母,可老四三年不第,您勒紧裤腰带也要供着,换做你亲孙子,你却说人小再等等,我瞧着倒不是等,而是家里供不出第二个读书人,托着大的上台头,把小的往泥底下踩。”
在场人悚然一惊,疼儿子不要孙子,这话是能随意胡开口的?陶老三拧着脸斥道:“死婆娘,给我回屋去”说着拽人
刘氏甩开膀子闹起来:“娘偏心能做,我凭地不敢指出来,陶老三,那可是你亲儿子你不疼,来日养老送终指着你兄弟不成?”
林云芝暗叹了口气,一大家子人不睦缘由很多,归根结底不过两样,一是小的贪得无厌,二是大的做太过。黄氏太偏颇陶家兴,恨不能所有好宝贝都送到他怀里
兄弟是自家人不会说什么,可嫂子从来都是外姓,来日飞黄腾达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该争两句少不得是要争的。
眼下被一口气堵死,说眼皮浅吧,不见得,换做自己是刘氏,家中境况,大抵也会选择分家。
只是......她偷偷瞥看被指桑骂槐的对象,见他面皮白净,耳根子却微微泛红,到底还是个少年郎,纵然心性好,但叫兄嫂当面点出来,任谁也不能难以无动于衷。
黄氏已经压下火气,让老三松手,冷岑岑道:“尽管让你媳妇说,别憋坏了回头来怨我这婆母刁难刻薄,老婆子吃不消背地的乱舌根,有话在跟前了当。”
李氏念刘氏平常颇多为自己说话,上跟前来劝:“大事化小就是了,婆媳哪有越不去的坎,娘年纪大你何苦找话气她,气出好歹你且能负责去?”
她原是好心,但坏在话有两头意思,刘氏在她处总使不上劲儿,以为是自个没寻好空子,现下登时拨云见雾,哪是她话不精巧,是人早投黄氏处,她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面上最要遮掩的皮都撕破了,刘氏哪还会再顾忌李氏这吃里扒外的妯娌。
她阴阳怪气道:“二嫂,你别假好心,火没烧到你眉毛底下,你自然不着急,馒头比铁牛小不了多少,娘能不让铁牛上学,不见得后头馒头不会落得跟他哥哥一个下场,一辈子在地头埋头苦干,不定那时还要供他小叔叔上书塾,毕竟这科举路难走,七老八十混不出名堂的笔笔皆是,谁敢保证老四不点背,次次不中”
林云芝头疼地看着胆子大过天的刘氏,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黄氏多偏心陶家兴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满心欢喜指望人能拿功名回来,刘氏刚刚竟然敢咒人七老八十还是老童生?这不是往黄氏枪口上撞吗。
刘氏话音未落,黄氏却腾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到她跟前,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直将人白面打出个红手印出来
她怒容瞪圆斥道:“叫你这歹妇胡说八道,我看你不但是想分这家,当初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没想到私底下如此龌蹉,竟然咒自家小叔子。”
“老婆子我还没死,姑且现在还没分家,便是真分了,我依旧是老三他亲娘,我若要他休了你这歹妇,我看他有没胆子反驳他老子娘。”
黄氏这巴掌用劲儿大,刘氏挨个正着,连束发的簪子一应晃了晃,叮当一声砸在地上,乌央的头发铺散开,嘴角溢出血沫,半张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娘……”馒头缩在她娘身后,见他娘被奶恨打一巴掌的惨状,登时吓得哭出声。刘氏委屈,母子两抱在一处嚎啕大哭。
“挨千刀啊,不把媳妇当人看,陶老三你是哑巴吗,叫你媳妇这样被欺负”
陶老三从他娘动手,就急上了,他虽然常骂他婆娘,但从没舍得下重手去打,可如今动手的是他娘亲,帮了媳妇势必得罪他娘,不忠不孝的罪名是摆不干净,他索性不吭声。
“他是我生养大的,你指望他大义灭亲,他没那么高的觉悟”黄氏冷笑道:“他要敢动手,连带你们一家三口全轰出门去,分家一个子你们都落不着”
黄氏生性泼辣,细脖上有道入肉细疤,刘氏是想分家,但恁地要她净身出户,地头农活他们夫妻两没少挑担子,要拱手让出去,刘氏心里如何能甘心,遂而闭了口。
这会子屋堂内静,黄氏绷着张脸,没人敢上前触她眉头,林云芝安安静静充当空气,陶老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婆娘娃儿抽抽搭搭抹眼泪珠子,他想安慰又怕再激怒老娘,眉头间簇起团焦灼。
“三哥,你带嫂子先回屋去吧”还是老幺帮人解围,黄氏是真疼陶老四,林云芝想这节骨眼上怕是只有这尊大佛开口,才不会惹恼黄氏
陶老三隐晦地瞥看他娘脸色,见并无异样,忙搀扶起婆娘孩子往门外走,黄氏嘴皮子动了动,叫人抢去话头
陶家兴道:“娘,你脖颈儿上的伤可有大碍,要不去请郎中来瞧瞧”
“又不是了不得的伤口,不过噌破层皮,要请哪门子郎中”黄氏道:“你别为你那没用的哥哥打掩护,他要护着自个媳妇,拿你这兄弟来挡刀,你还真来,不怕一道挨训。早先叮嘱让你好生在书塾里读书,且不听话,越发让为娘闹心”
三房跨出门槛的身子忽地顿住,挣扎半晌依旧没再踏回来,待东边厢房木门合上,黄氏收回睃摆。
“三哥也不容易”陶家兴搀他娘坐下,想替人松肩却叫大嫂截去
这委屈不当叫他一人受,祸原是自家丈夫而起:“小叔叔赶了一路辛苦,先坐下歇息一二,伺候娘由大嫂来便好”
陶家兴蜷缩了手,呐呐转身在条凳坐好,心底有颗树芽破土:“劳着嫂子了”
挑事的不在屋里,在闹也无用,黄氏干脆不提,问陶家兴夜里是否用过暮食。
“赶着回来,未曾”黄氏又是好通说,也不叫林氏捏肩,吩咐她去厨房煮些面饼子热热。
林云芝临出门时喊上李氏,堂屋有股子未散的硝烟味,待久了她浑身冒不自在。
临出门,听了一耳朵黄氏细问人读书近况,感叹这亲儿子也分亲疏远近。
陶家兴是遗腹子,黄氏格外偏心些,比起折腾捣蛋长大的其他几房,陶家兴自幼聪慧,圣贤书记得快。
因寡妇出身,黄氏独带大几个孩子,四下求人知道难,越发清楚家里若是有个官老爷会是如何体面,前些几个孩子过了读书识字的年纪,再学业读不进那些之乎者也,倒是陶家兴是陶家少有的读书苗子,自然一疼再疼,她觉着是老天爷给他陶家送文曲星,岂能不供他出头。
林云芝同李氏下到厨房,将还剩的大骨汤熬热,又贴锅热两张饼子。
李氏在炉边看炉子,边叹气道:“老三媳妇这回是彻底捅破天,也不知道娘会怎么处置”
“总不会真将人休回去”林云芝笑了笑,黄氏虽然气极,可毕竟还要顾忌小辈,休刘氏容易,陶老三年纪不少又带着个孩子再想谈门亲事就不容易了,况且谁能保证后娘能比亲娘待铁牛好?
原身后娘进门前,何等宠原身,过门后还不是人前人后伪善恶毒两张脸。
饼子不大需要多少工夫,黄氏手脚也麻利,端去让人吃完不到半个时辰,主屋就有动静传去西边院子,说是同意分家,且连着二房也面上问过要不要分,李氏心头微动,倒是陶老二说尚早。兜兜转转一圈,陶家兴上她屋前问自己。
“大嫂,娘让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要独一房出去?”
林云芝知道黄氏不过是未免落人口实,多此一问,她一介寡妇无子,闹去耆老乡绅哪里也瓜不到田产家财,只能跟着婆母:“去告诉娘,她跟前还要人伺候,你大哥走得早,我哪里好再离了娘”
四房未成家理所当然分不了,如此一来倒是只有三房是铁了心要割出去。
分家不是多难的事,原家中儿女成家,皆能提分家,不过是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也会好过些,不到情非得已,少有小辈会提。
因是分家,族里要有载录,需得陶家人齐全,所以次日林云芝便没能敢进城里卖煎饼,自然不知道镇上贵客正派人寻她
春生见不到人急得团团转,主子发话要让他寻到小娘子,没工夫耽误,过两日他们便要回京,只好改问过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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