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得养着么。”罗喜翠面上讪讪,心底却是一叹。
红药可也倒霉,遇见这两个不好相与的,一个有心算计、一个顺水推舟,反叫她成了垫脚的那块石头,偏此事原不与她相干。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罗喜翠微微抬头,觑了一眼红柳淡漠的脸,心下不免咂舌:
这还没怎么着呢,便斗得你死我活地,小小年纪,已然凉薄如斯,长大了还了得?
这拨“红”字辈,委实不简单。
烛光之下,她眼神闪烁,一脸地若有所思。
红柳此时亦正暗自盘算。
红药摔伤,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首先,红柳与红衣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其次,红药本就毫无根基,纵使得了这机缘,怕也守不住,倒不如早早抽身退步,还能得个安稳;再次,刘喜莲刻薄成性,红柳素来厌她,如今她吃了大亏,红柳自是趁愿。
“红衣那里,还要烦请罗姑姑再帮我看着些。”片刻后,红柳抬起头,郑重其事地道。
罗喜翠自是满口应下:“这你放心,我会留意着的,后儿就到日子了,且又才出了那么大个漏子,主子正恼着呢,我要是她,肯定先把尾巴夹起来再说。”
红柳点了点头,面上却无一丝笑容:“话虽如此,到底不得不防,万一她再生别事,一时半刻的又如何找补得回来?少不得请姑姑替我多盯着她些,最好多给她找些差事做,让她没空理会旁的。”
“放心吧,都在我身上,管教她忙得脚不点地、沾枕就着。”罗喜翠拍着胸脯打包票,心下却另起主意。
邓寿容不肯动红衣,说不得这红衣也不简单,这却也好,恰好够她两头吃,多捞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微垂着首,罗喜翠目中尽是算计。
红柳淡淡扫她一眼,不动声色。
她能猜出罗喜翠在想什么。
不过井底蛙罢了,只知眼前方寸得失,浑不觉外面早已天翻地覆,竟还以为这是长长久久之计呢,殊不知,此一去,红柳与红衣,便再也不会回到冷香阁了。
她们自有她们的去处。
屋中安静下来,烛火幽微,将两张各怀心思的脸,映得忽明忽灭。
春雨潺潺,全不识人间悲喜,兀自轻拂杨柳、漫扫落英,淅淅沥沥,点滴到天明。
这场雨直下了两日,到得四月初一,天光放晴,满世界春色耀目,东风浩荡、散去闲云,天空宛若一块巨大的翡翠,剔透而又明净。
当红药端着刘喜莲故意迟送出来的贡桶,迎着朝阳,欢欢喜喜走向大净房时,张婕妤一行,已然抵达了东六宫外南北长街的东首,再往前便是蹈和门,而过得此门,便是仁寿宫了。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履,张婕妤面含浅笑,款款而行。
然而,尚未踏上那汉白玉石阶,迎头忽一阵香风袭来,桂花头油、玫瑰膏子、芙蓉花露、茉莉香粉……
也不知混了多少种的香气,直醺得那东风也粘稠不堪,兜住人的头脸,一呼一吸间,尽是庞杂而又古怪的香味。
红衣不曾防备,险些便被这香气给掀了个跟头,鼻端更是一阵作痒,她咬紧牙关,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个喷嚏给忍住。
红柳却是早得人知会,行至此处时,便始终微微垂首,让过了这阵风头,又将呼吸放得极浅,并不曾着了道儿去。
张婕妤也被熏得够呛。
她将帕子掩住口鼻,引颈顾盼,却见前头不远处,几个裙带飘拂、珠环翠绕的身影,正自转过宫门后的大影壁。
“是咸福宫并永宁宫的几位娘娘。”钱寿芳适时轻语。
咸福、永宁二宫,住着和嫔、僖嫔、良嫔并三位昭仪,论位份,个个都压了张婕妤好几个头。
张婕妤轻轻“唔”了一声,眼见得那几人闪进影壁,方才“嗤”地一笑,轻声道:“这味儿大的,三里地外都能闻见,有那不知道的,还当宫里开了香粉胭脂铺子呢。”
说着,将衣袖拂了拂,又是轻轻一笑。
第017章 惘然
钱寿芳垂首不语,心下却觉着,张婕妤说得一点没错。
这每月一次的晨定,头一个叫人不能忍的,便是这五花八门的香气。
如今还算好,天气和暖,门户皆可开启,便在仁寿宫坐着,亦不虞难受。
最怕的便是那寒冬腊月,门窗又不能开,那塞了满登登一殿的女人,香的臭的、浓的淡的,真真是什么味儿都有,再被那炭炉子一蒸,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李太后便是怕了这气味,故每次晨定,皆远远坐在宝座上,与底下的嫔妃至少隔了十余步远。
这也就罢了,偏她老人家耳背,又爱说个话,每回聊天,底下的嫔妃自周皇后起,有一个算一个,皆须扯开嗓门、拔高音量,若不然,她老人家听不见。
是故,那太医院每年采购最多的药材,非是养颜、暖宫等妇人常用药材,而是如胖大海、蜂蜜、川贝、枇杷之属。
据说,有几个位份低、坐得远的嫔妃,便是因了在大晨定上与太后娘娘说了两句话,便把个喉咙给叫破了,足养了半年才好。
而即便如此,李太后也不肯将座位朝前移上半步,可见这气味恼人。
然而,这味道虽人人皆厌,却也是人人不舍,还奋勇争先,恨不能一味盖全香,教旁人都不得出头。
究其原因,却是每逢此日,建昭帝亦偶尔会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千载难逢之机,谁不上心?
是以众嫔妃才会如此盛妆靓饰、华裳丽裙,一个个可着劲儿地捯饬,生恐落于人后,被比了下去,说来说去,为的不过是个“宠”字罢了。
思及此,张婕妤抚了抚鬓边花簪,面上亦生出了一丝期盼。
今日,她也用了上好的木樨芳露。
“寿芳,我今儿这花露,可还使得?”趁着四下人稀,张婕妤悄声问钱寿芳,语气中竟含了几分不安。
后宫美人甚众,若要脱颖而出,委实是百倍艰难的。
钱寿芳闻言,依然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沉声道:“回主子,奴婢觉着,这花露的气味很清雅。”
“是么?”张婕妤笑语嫣然,眉眼皆舒展开了。
这话她爱听。
清,则正;雅,则高。
有此考语,方才那阵香风,又算得了什么?
“进去吧。”她笑眯眯地道。
钱寿芳躬身应是,情知这马屁算是拍对了。
“今日咱们来得早,没准儿能和惠妃娘娘说上话呢。”张婕妤心情甚是不错,行不上两步,又转首叮嘱王孝淳:“好生在外头候着,尤其要看好这两个小的,别冲撞了人去,到时候谁也救不得你们。”
来至此处,她早将那贵主的款儿收起来了,处处小心,言辞间也带了出来。
“奴才记下了。”王孝淳躬身道,红衣与红柳也双双应是。
张婕妤这才搭了钱寿芳的手,缓步踏入蹈和门。
影壁后是一片青砖地,平整且阔大,砖缝间探出细细的春草,被那红墙碧瓦衬着,格外有一种精气神。
细说来,这仁寿宫占地颇广,正殿后的左右两侧皆凿了垂花门,门后另有哕鸾宫、喈凤宫并几所殿宇。
依祖制,这几处乃是给高位的太妃娘娘居住的。
惜乎这些年天时不好,几位太妃相继病故,仁寿宫便也空了下来,李太后不耐烦让那些低等嫔妃陪住,索性将三位小公主养在膝下,也算热闹。
而在仁寿宫正殿前方、仁寿门之后,更有一所极大的花园,园中引一带活水,自东首苍山石下流出,蜿蜒至西首,汇作一泓幽泉,泉边竹桥作引、清石为伴,南边儿还有一所大花棚,里头尽是珍本菊花,每逢花期,李太后皆会于此办一场赏菊宴,与众妃嫔同乐。
张婕妤悄然转首,遥遥睇一眼花园,但见草色如烟,一路掩至园门,朱楼碧栏间,是浅翠深青的树影,重重叠叠,一如她的心事。
她叹一声,目中漾起一缕惘然。
初承恩泽时,她与建昭帝便是相逢在那赏菊夜宴,彼时,凉月如霜、好风如水,那桂花酒的香气,至今似仍萦绕鼻端。
这一转眼,已是经年过去,当年种种,犹如一梦尔。
张婕妤转过身,循石径穿过空庭,拾级而上,进得正殿。
殿中门户四启,东风拂槛、纱幔轻飞,诸嫔妃依品级而座,虽皆着常服,然那各色轻容纱、香云纱、软烟罗,衬着一张张或姣好、或美艳、或清丽的面容,一眼望去,真好似百花盛放一般。
至此,张婕妤已然打起全副精神,以最标准、最优雅的姿态,往座前行去。
这一路可是有讲究的。
若遇上那私交好的,便暂停了步子,聊叙几句不要紧的闲话,以示亲近;至于那些不相熟的,亦须含笑问个好,宁可礼多些、行慢些,亦不可明面上得罪了人。
更有那高位份的,张婕妤尚需上前逐一见礼,奉上诸如“您这钗子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吧,好生精巧”、抑或“这裙子穿在您身上真漂亮”之类的好话,将一应人等应付完毕,这才算完。
约莫花了半刻的功夫,张婕妤终至座前,钱寿芳抢前几步,将那椅袱拂净了,方扶她落了座。
待坐定后,张婕妤便佯作理鬓,举眸四顾。
她们来得早,好些座位还空着,最前头那十来张椅子左近,更是连个人影都无。
目注着那一溜排雕鸾凤金漆扶手椅,张婕妤的眸子里,流露出了一丝羡色。
那十来张座椅,是属于整个后宫说话最响的女人们的,她们个顶个地尊贵无比,张婕妤踮起脚来也够不着。
怅望片刻,她收回视线,敛容不语。
她已经不是才进宫的小姑娘了,东张西望地,有失风度。
她的座头正挨着身后的一溜美人,方才走过来时,她特意看了两眼,见梁嫣也在其间。
不过寻常姿色罢了,比吴淑女可差了好些。
张婕妤暗自摇头,蓦地想起一事来,不由得眉尖轻蹙。
“主子,可是要更衣?”钱寿芳立时近前相询。
张婕妤今日正来葵水,多有不便。
第018章 正事
闻听此言,张婕妤却将头摇了几摇,面上隐有忧容,轻声道:“寿芳,我现下不好再到处乱看,你替我仔细瞧瞧,丽嫔可在?”
此问殊为怪异,然钱寿芳却是一脸地了然。
最近这一忙,她倒把这茬给忘了。
“回主子,丽嫔娘娘的座儿是空的。再,奴婢前两天听人说,丽嫔娘娘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不动声色地四下望了一圈,钱寿芳便小声回道。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