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红衣的思绪有些拢不住,出神地盯着地面。
然而,她很快便又敛下了心思。
华服少年回来了。
第177章 烟花
月光亮得如同一层银纱,铺散在来人身上,那袍角金线缠就一卷卷云絮,行动处,浮光掠影一般。
红衣双目微眄,悄然打量着那袍袖飞云的身影。
俊丽少年、风度韶秀,那眉眼是很好看的。
可是,红衣并瞧不见这些。
她只瞧见,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悬着一个将及而未及的笑,月光拢上来,一时消隐、一时忽现。
瞧不出端倪,亦揣度不出意味。
红衣的心,便一丝一丝地凉下去。
那一番说辞,实则漏洞颇多,她自己亦知晓,方才那片刻之间,她便已然想好了另一番话填补。
然而,此际看着少年那张昳丽而又平淡的脸,她倏然便生出一个念头:
她骗不过他。
他其实什么都看穿了。
可是,他是怎么瞧出来的呢?
红衣不明白。
分明对方也就比她大了一两岁,然随着那他渐渐走近,那压迫感亦随之而生,越来越沉、越来越重,周遭的空气似亦变得冰冷。
红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低了头,再不敢看。
“你家住何处?”美少年开了口。
不甚动听的音线,让人想起呱噪的鸭子。
而奇异的是,随着这话音,那无形中形成的威压,竟自缓解了几分。
红衣心头一阵窃喜。
她知道,他不会追究了。
明知她说的是假,却不愿或不屑于拆穿。
若换作从前,她约摸会觉得失落,觉出一种被轻视的耻辱。
可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儿,她那心气忽然就平了。
轻屑便轻屑,只要如了她的愿便好。
轻轻呼出一口气,红衣伏低身形,恭谨而又谦卑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回答:
“回爷的话,奴家住在城外小牛村,今儿和家人进城看焰口,晚上便住在客栈。因城里人多,爹爹怕大家走散了,便提前约好了,若是找不见家人,便到那平安坊的牌坊下碰头。方才奴因贪看花灯,离了家人,这才便贼人掳去,幸好碰见了爷。”
语声落地,她将头触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脑门瞬间一阵钝痛。
再抬头时,她的额角飞快肿起一个包,再加个面上满是黑灰,越发将容色掩去了几分。
她在宫里听人说过,那小牛村离城很远,想这有钱公子也不会有那闲功夫送她回去,再者说,她又不过一介“村姑”,此刻更是形容狼狈,估摸着这少年也瞧她不上。
有这两重因由,加之对方本就不愿深究,想来会早早把她打发走。
“原来如此。”少年说道,语中果然有几分不耐:“那我就叫人把你送回平安坊,你自去与你家人碰头去罢。”
这话正中红衣下怀,她直是大喜过望,忙再度叩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民女……”
“得了得了,不过随手的事儿,至于那几个贼人,爷又不是五城兵马司的,可没那功夫帮你抓人去。”
少年似是一句话都不想多听,不耐烦地打断了红衣,旋即又吩咐:“那谁,你走一遭吧,快去快回。”
“是。”一个声音立时应道,就在红衣身畔,显是方才提剑而来的那个侍卫。
红衣如蒙大赦,再谢几声,便在那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
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徐玠眸光微闪,唇边浮起一个讥诮的笑。
“嘭”,一声爆响,陡然惊破水中月影,脚下的地面亦似晃了晃。
徐玠举首望去。
城墙的边沿处,正亮起一重微红的浮光。
“放焰口了!”街市传来孩子的欢呼,奔走的行人汇作一小股人潮,匆匆向着坊外涌去。
“嘭”,又是一声巨响,玉宇澄空、月上东山,那艳丽缤纷的光重重叠叠,半空里绽放着,仿似一朵朵乍开即谢的花。
“这一个倒挺漂亮的。”望海楼三层的一处角落里,宁妃仰首望天,被烟花映红的面颊上,是一个须臾而逝的甜笑。
邓寿容躬立在侧,并未去看烟花,只警觉地往四下瞧。
六角宫灯投射出明亮的光线,整个三层除一个管灯烛的老嬷嬷外,再无旁人。
此刻,那老嬷嬷正守在楼梯当口,一手缩在袖中抚弄着。
邓寿容淡淡一笑。
五两的赏钱可不多见,够这老东西吃一年的酒了。
环视已毕,她方才敛首低声道:“回娘娘的话,方才奴婢才得了信儿,那一头已经把人送到了咱们指定的地方,这时候想必都完事了,再过上一个时辰,就会有消息过来。”
“本宫知道了。”宁妃慵懒地扶了扶鬓边玉簪,朱唇轻启,吐出细微的语声。
随后,她描得极长的眉,便往中间拢了拢,拢出一丝极浅的忧虑,问:“那孩子知道的果然就只那些么?她背后果然再无旁人?”
邓寿容躬了躬身,低语道:“回娘娘,奴婢已经往各处打听过了,先说她家,她爹是个倒泔水的、她娘做针线瞎了眼,倒有个读书的哥哥,却是一病死了。除了这个死鬼,她家三代五族就没一个有出息的,连个大户人家的奴婢都做不上,也就她生得好些,这才得了进宫的机缘。”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字句,很快又续:“进宫之后,她倒也挺会来事儿的,只是心气却未免太高了些,仗着识几个字,生得白净,处处争强掐尖儿,人憎狗厌的,也就认了那一门干亲,如今那个既死了,她在宫里便再没了依凭。”
宁妃讶然地挑了挑眉,旋即掩袖轻笑:“这可真是……孤勇。”
她放下衣袖,摇了一下头,仿似觉得很可笑。
邓寿容便顺着她道:“正是主子这话呢。她约莫想着光着脚就能拉下穿鞋的,却忘了那鞋可是金做的、玉堆的,硬实得很呢,撞上去可不就得头破血流么?”
宁妃被她说得笑起来,柔婉的面容被烟花映得时红时黄,竟比平素更添艳色。
邓寿容陪着笑了两声,引颈向前看了看,小心地道:“娘娘,这出来了也有一会儿了,要不要去上头再坐一坐?”
建昭帝并众嫔妃皆在最高的第五层看焰口,此时,细乐声与笑语声随风而来,衬着月色与烟花,倒好似天上的仙音,飘渺动听。
第178章 蚂蚁
宁妃雍容一笑,不往上瞧,反伸出纤纤玉指,朝楼下点了点,悠然道:“你过来瞧瞧,这下头这么些个人,就跟那蚂蚁也似,也不知有多少呢。”
邓寿容忙上前两步,探头看去,便见望海楼下,皇城内外一目了然,那密密麻麻、挨挨挤挤的,不知站了几千几万的百姓与宫人,此时正是人人仰首、个个抬头,望着那天上的焰口,虽离得远,那轰然欢呼之声仍旧传了过来,听来十分地嘈杂无章,远不及头顶贵人们的笑语来得真切。
不知何故,邓寿容心头便有些发寒。
那一刹,她忽然便想到了自己。
在主子们的眼里,她这样的宫人,想必亦如脚下这万千蝼蚁一般,多一个、少一个,皆没有人在意。
没来由地,邓寿容的眼前,便幻化出了一副细细的眉眼。
红柳。
这般算来,她死了已有半年多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邓寿容怔忡地望向楼底的汹涌人潮。
她还记得红柳唤她“干娘”时的语气,小心地、切盼地,仿佛认下她这门干亲,便能从此高枕无忧。
真真是个傻孩子。
邓寿容心底里的那个洞,仿似又扩大了几分,凉气不停地往里透着,一股连着一股,没个完。
那个薛红衣,想来与红柳也是差不多的年纪罢。
或许……比红柳还小些。
而此时此刻,她很可能亦与红柳一样,沉在了深不见底的水里,待重见天日时,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邓寿容打了个寒战。
“罢了,上去吧,虽说也没个趣味,可也不能让人说本宫不懂事躲懒哪。”宁妃淡若无其事地笑着道。
邓寿容一下子回过神,退后两步,拢袖道了个是。
宁妃盯着她的发髻看了一会,神情变幻不定。
夜空澄净,烟花仍在不知疲倦地绽放着,红色、橙色、紫色与黄色,许许多多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明灭着,就仿佛她眼底变幻来去的,亦只是烟花而已。
她掩着口“咯咯”笑了两声,这笑声与她罩满寒霜的脸地割裂的,一如她欢愉的语声,听来就仿佛心情极好,字字句句都含了笑意。
“邓姑姑今儿办了件大事,本宫回去定有重赏。”她说道,绣了芙蓉的宽袖,在窗格边儿上拂了拂。
“奴婢不敢。”邓寿容的头垂得很低。
宁妃勾了勾唇,一抬手,便褪下了腕上的金绞丝镯子,往她跟前一递:“拿着罢,本宫知道你方才破了注大财。”
言下之意,邓寿容之前赏了那看烛火的老嬷嬷五两银子,便拿这个补上。
那镯子乃是足金打制,颇为名贵,邓寿容如何敢就接,张了张口,正要谦辞婉拒,不想宁妃不容分说拉过她的手,硬将镯子套在了她腕上,半笑半嗔地道:“本宫赏的东西,断没有往回收的理儿,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邓寿容滞了一息,再不好推却,只得恭恭敬敬地接了,又伏地拜谢:“奴婢谢主子赏。”
宁妃娇笑着越过她向前走,柔软的狐裘边缘正擦过她的衣角,留下一缕暗香并一声盈盈笑语:“得了得了,快起来罢,再迟了那焰口就该放好了,本宫可还没好生瞧两眼呢。”
语声渐沓,香气悄散,却说话间已然转去了楼梯口。
邓寿容忙起身追过去,衣袖拂摆间,微觉腕子硌疼,百忙间举手看了看。
金绞丝镯子上,镶着三粒婴儿指肚大小的红宝石,烛光之下,那坚硬而华丽的石头光泽耀眼,比外头的烟花还要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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