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21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邓寿容心头一跳。

  然而,不及她细想,宁妃已在前头唤着“来人”,她忙放下衣袖,追了过去。

  恰此时,又一束烟花飞上半空,炽热的红与明艳的黄交错着,银芒金粉遍撒,团出大大小小的六角梅,竟比之前所有的烟花都亮了百倍,皇城内外直似下了一场锦灿灿的花雨。

  “哎呀,多好看哪!”

  “这个顶顶漂亮!”

  “就是就是,比刚才那朵大牡丹还好看!”

  红衣的身旁挤满了小宫人,赞叹声间次响起,不绝于耳。

  她低了头,腰微微地躬着,毫不显眼地混在一大群与她同样衣着、同样发式的宫女之间,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宫门挪动。

  从平安坊跑回皇城,这一路颇为不远,她又专拣着人多热闹处走,却是花去了不少时辰,如今这焰口也放了好一会儿了,听人说,今年的焰口比往年多些,估摸着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罢。

  庆幸的是,她到底还是赶在焰口结束之前,回来了。

  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全身上下也就破了几处皮、胳膊脚腕略有点扭伤,旁的都还好。

  接下来,只要越过左首那道宫门,她便能够回到六宫。

  红衣抬起衣袖,抹了把脸上的虚汗。

  此刻的她,头脸都收拾得干净,白腻的肌肤、整洁的衣饰,便是最严格的嬷嬷在此,也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她没想着逃跑。

  无论是大齐律而是宫规,逃奴,都是一个死。

  再者说,她身上也就几两碎银,又没个身份路引,纵是男子亦无处可去,况她一个孤单单的女子?

  回宫,是她唯一的活路。

  所以她回来了。

  拿着自己这条命,她赌了一回,就赌那对意图弄死她的男女是宫外之人,就算与皇城有点关系,也没办法直接混进来。

  这一回,好运终于站在了红衣这头。

  她赌对了。

  而即便如此,她也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她不知钟粹宫有没有安排后手,因此,回宫之后,她立时便混在一堆看焰口的小宫女里,以隐去形迹。

  幸运再一次光顾于她。

  这群小宫女正巧都是从六宫出来的,此时正慢慢地往回走,却是与红衣同个方向。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高大的宫阙之上,烟花盛放不息,小宫女们一面往宫门处走,一面抬头观瞧,口中发出阵阵惊叹。

  不过,待验过腰牌,入得宫门,众女便齐齐压低了声音,红衣的耳边一片“嘤嗡”,欢呼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第179章 生机

  今日虽是过节,宫中不禁喧哗,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

  六宫地界,自是不许有这些违制之举的。

  当然,轻声说笑还是行的,毕竟还是大节下,那烟花是那样地绚烂,远处灯市的光亮将宫墙上的玻璃瓦照得雪亮,如此良夜,宫规再严,却也不好太煞风景。

  于是,年少的宫娥们便如一群活泼的游鱼,用克制的欢快语调轻笑着涌进宫门,很快便又在那纵横交错的长街路口分作好几股,轻盈地游进了那一条条灯光幽暗的巷弄,带去一些明亮与热闹。

  红衣稍稍落于人后,借着树木与夜色遮掩,独自转上了东首长街。

  月色当头,照得街衢如水洗一般。

  此际,东首长街亦如六宫的其余诸街一般,稀疏地点着十余盏灯笼,一路由街口蜿蜒至街尾,似一条不甚明亮的星河。而在路穷处,则是一道巍峨高大的朱漆宫门,门前挑起两盏极大的绛纱宫灯,将那玄漆匾额上的“坤宁”二字,照得格外醒目。

  红衣缩在街角,两眼死死盯着那金灿灿的大字,手指紧攥,指甲划过原本就破了皮的掌心,疼得她轻“嘶”了一声。

  一瞬间,她想起了方才听见的议论:

  ……听说皇后娘娘要离宫了呢……

  ……皇后娘娘今儿都没来看焰口,就是在收拾行李……

  ……过了上元节皇后娘娘就要走了……

  红衣的双颊轻微地痉挛了一下,眼底浮起挣扎与纠结。

  不过,她并未犹豫太久。

  此乃她仅有的生机,错过了,唯有一死。

  她咬了咬牙,忽尔挺直腰背,大步走了进去。

  相较于另几条街,这条街无疑是寂静的。没有人声笑语,亦无宫娥往还,仿佛那些热闹并不与此处相干,又像是它已然被人遗忘。

  戚良捧着茶盘退出偏殿,伸头往廊外瞧了瞧。

  皎月如银,庭院里砌了一层清霜,如水晶雕刻而成,剔透、干净,以及,无边的寂寥。

  望着那被月华剪出的檐角影子,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过几日,这偌大的宫殿,便要当真空寂起来了。

  “戚总管,怎么跟这儿发呆呢?”谢禄萍不知何时跨进院门儿,提声开了句玩笑。

  空寂的庭院里,这声音传出去颇远,仿佛还带了回音。

  戚良醒过神来,笑着举了举描金托盘:“天晚了,不好再让娘娘饮茶,我就把家伙什端出来了,娘娘这会子正喝蜜水儿呢。”

  谢禄萍轻轻一笑,拾级而上,月光照得她面孔雪白,眉眼亦像淡了几分。

  “这活儿您不拘交给哪个小的去做便是,也犯不着亲自跑这一趟啊。”她指了指戚良手中的托盘,又引颈往他身后瞧,旋即将提着的宫灯抬至眼前,吹熄了里头的蜡烛。

  戚良闻言,憋在心底的那一口凉气,到底还是叹了出来,复又咧嘴自嘲:“娘娘身子不好,如今又要出远门儿,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地,也不知怎么就把东西给拿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摇头道:“总归这差事我是没当尽心,娘娘过会要是怪罪下来,我自得领着。”

  谢禄萍亦跟着笑。

  不过,她的笑要比戚良轻松得多,如释重负一般,信手将灯笼搁在架子上,道:“戚总管就是个心思重的,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往年娘娘不也去皇庄散过心么?”

  戚良的面皮扯动了一下,没接茬。

  这个往年,那可是得往上数个五、六年的,且也就那么一次,起因是为着荀妃头上多了个“贵”字,成了“贵妃娘娘”,皇后便有点不大高兴,一气之下躲去了皇庄。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一次,实则就是皇后娘娘吃醋、使小性儿来着。

  说来也有趣,陛下竟是特别吃这一套的,派人请了好几回不提,还专门写了封信,把皇后娘娘又给劝回来了,接下来那月余,帝后两个正是小别胜新婚,好得蜜里调油也似。

  可是,此番却与上回大不相同。

  你想想,之前差不多半年的功夫,天子就只宠着皇后娘娘一个,结果半个月前,陛下突然的就不来坤宁宫了,倒是颇幸了几位昭仪娘娘。

  紧接着,皇后娘娘便说要去行宫小住。

  这不就是闹别扭了么?

  戚良所愁者,正是为了此事。

  帝后这一生分,也不知何时才能找补回来?

  与谢禄萍在阶前别过,他捧着托盘忧心忡忡地去了耳室,叫来几名小监收拾,他自个儿便坐在窗边发呆。

  才坐了没多会儿,忽见一个小宫人挑着灯笼快步行过庭院,再过数息,谢禄萍竟随她走了出来,径往宫门处而去。

  戚良微觉吃惊。

  这大晚上地,谢禄萍是去作甚?

  虽有些好奇,不过此刻并不该他当值,且皇后娘娘亦未传唤,他当老了差的,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将抬手将窗户销上,权作不知。

  “你是说,钟粹宫的人跑到咱们这里来报信儿?”扫一眼耳室正自关上的小窗,谢禄萍低声问。

  那小宫女便道:“是的,姑姑。那人奴婢也认识,叫做红衣,才调去钟粹宫没多久。”

  言至此,声音压得极低地道:“她是从行宫调过来的,奴婢恍惚听说,是邓寿容邓姑姑亲自调的人。”

  谢禄萍脚步一顿。

  那小宫女忙亦停了步,偷眼去瞧她面色。

  可惜,什么也没瞧见。

  谢禄萍很快便又提步向前,一脸地云淡风轻,而待来到宫门处时,便见那被月光洗得发白的石阶下,端端正正跪着一人,旁边则立着两名值守的健壮宫娥。

  “就是她了。”小宫人指了指红衣。

  红衣默不作声地伏地行礼。

  谢禄薄眯了眯眼,转首吩咐:“带去值房。”

  众人一拥而上,须臾便将红衣带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谢禄萍与红衣在值房里说了些什么。

  半炷香后,谢禄萍便匆匆去了偏殿,与皇后娘娘密议了良久。

  再之后,值房里的红衣便又被带走了。

  而这一回,无人知晓她的去处。

  小半个时辰后,当红药借送信之机,带同两名小宫女“偶尔”途径坤宁宫时,那庄严的朱漆大门前,唯一地的白月光,仿佛那个跪地求救的小小宫女,从不曾来过……

第180章 恚怒

  “啪”,一只茶盏飞过玄漆桌案、飞过梅花鼓凳,正正砸在透雕缠枝葡萄纹的槅扇上,刹那间,茶汁与碎瓷泼了满地。

  “这么点儿差事你们也能办砸了?”陈长生满面怒色,两个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袖口茶水滴滴嗒嗒地往下掉着,很快洇作一团焦黄的水渍。

  方才砸出茶盏时,里头还有大半茶水,几乎全都合在了他的袖子上。

  他甩了甩手,心头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