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她从来都猜不透陈长生的用意,唯恐说错了话,又引得他像上回那样近前。
那一次,她足足恶心了三天,当晚回去后,光洗脸就洗了不下十盆水,险些蹭破了皮。
那般滋味,她实是再也不想体会了。
所幸陈长生也没指望红菱帮腔,不过是感慨两句罢了。
说完了,他便又述及正事:“罢了,我告诉你,你那同屋这回又得了个大机缘。你可知,那天她在咸安宫遇见了何人?”
他转首望向红菱,面上满是玩味。
被那又毫无情绪的眼睛盯住,自红菱的后背迅速窜起一股寒气,她颤抖着躬下腰,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奴婢不知。”
“啧,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陈长生大是不满,面色重又冷下去。
红菱哪里敢抬头?
这一刻,她恨不能将身入土,深深地把自己埋起来,让这不男不女的怪物再也找不见。
明月皎皎,照见她颤抖的衣袂与发丝,仿似此时并非盛夏,而是数九寒冬。
陈长生盯着她看了片刻,心头涌起一阵快意。
“罢了,我也不吓你了,真把你吓坏了,我还心疼呢。”他很大度地挥了挥手,笑眯眯地看着越发抖作一团的红菱,黑洞般的眼睛里,渐渐涌出残忍而又兴奋的神情。
“你那个同屋,也就是顾红药,她在咸安宫遇见了三殿下,据说还给小殿下说了个故事,小殿下很喜欢,就把她这个人给记住了。你说说看,这不是大机缘么?”陈长生终是吐露了实情。
红菱着实吃了一惊。
没想到,红药竟然攀上了三公主?
这简直也太走运了。
怪道那天她守口如瓶,却原来是为着这个。
红菱低垂的眼睛里,忽尔划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若是得此机缘,让红药从此离了尚寝局,则往后她一个人独住,却也是好。
一来,再也不必听那一声“搓衣板儿”;二来,她这不祥之人,还是独一个儿呆着好,也免得带累了别人。
她怅怅地想着,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冷笑:“罢了,实话告诉你说罢,我今日见你,就是要知会你一声儿,上头说了,这个机缘,你得拿下。”
红菱怔住了。
这也是能抢的?
三公主不仅见过红药,且亦记下了她的名字,难不成还能冒名顶替?
莫非,陈长生的意思是……除掉红药?
此念一生,红菱已是手足俱冷,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
这是要叫她杀人么?
可她不想杀人。
无论红药,还是别的什么人,她谁都不想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顾红药已经是那名牌上的人了,这个机缘怎样也轮不到你,除非把人杀了,可你又下不去那个手,是不也不是?”陈长生又开了口。
尖细而凉的语声,毒蛇般直往红菱耳朵眼里钻。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颤巍巍地道:“公公说的……说的是。奴婢……不敢杀人,奴婢真的……真的不敢。”
说到此处,她忽然悲从中来,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忍不住抽泣起来。
若是能够没什么痛苦地死掉,她情愿马上就去死,也好过这般不人不鬼地活着。
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瞧你,哭什么?小可怜儿似的,我都心疼了。”陈长生一脸地似笑非笑,偏那语气却柔得滴水
红菱的眼泪登时便被吓没了,只张大眼睛,死死盯牢地面。
今晚月光极好,那地上的影子清清楚楚,她想着,若是陈长生靠过来,她就往后躲,能躲多远躲多远。
然而,那黑影却始终不曾近前,只有一声低笑,随风入耳。
“好了,你也别哭了,用不着你杀人。抢下这机缘其实一点儿不难。你怎么也不想想,前些时候,你从那小库房里拿了什么?”
红菱心头一动。
帐钩?
她只从小库房偷过这一样东西,且这东西也扔进玉带河了。
这帐钩又与红药有甚关系?
陈长生往前走了两步,却也不曾过于凑近,只压低声音道:“这事儿也是凑巧了,如今只要如此这般,你好生地唱上一出戏,自然会有人作主,将你顶替了顾红药。待你去了三殿下身边,有几件事还需你去做……”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
红菱怔忡地听着,心底渐渐放松了下来
能够不出人命地做成此事,她还是欢喜的。
月华如银纱,轻柔地拢住这片荒园,将一切尽皆映作白茫茫的一片……
暴雨过后,尚寝局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于寿竹丢钥匙之事,根本无人察知。
过后有一日,芳草悄悄告诉红药,事发那天,于寿竹命人砸掉值房锁头之后,便悄悄将孟寿兰的那枚值房钥匙并备用的小库房钥匙,都用印盒儿拓了印。
在换新锁之时,内官监要将旧的都收回去,于寿竹交上去的,是自个儿房门和柜子的钥匙。
当天下晌,她便托信得过的关系,拿到了去外皇城的兑牌,随后便带着印盒,偷偷去了趟小坊市。
那小坊市乃是结了对食的太监宫女们的住处,亦是外皇城最混乱之处,人员庞杂、屋舍交错,如同迷宫一般。与之相比,内皇城的“三不管”地段——金海桥西,则要相形见绌得多。
于寿竹久居皇城,自知其中关窍,在小坊市顺利地找到了想找之人,以拓印为准,重新打了两枚钥匙,又以特殊手段做旧,使之如经年累月使用的一般。
第197章 粉墨
拿到钥匙后,于寿竹便又转去内官监,只说上晌交错了钥匙,理由是“两套钥匙挂着相同的物件,一时弄混了”。
内官监的人便将两者比较了一番,果见两套钥匙皆以宝蓝带子系着,其上还挂着相同样式的吉祥结,的确很容易弄混。
后又拿了锁头来试,发现上晌交的钥匙打不开,新拿来的则能打开,于是,便将两者对调了过来。
自然,在这个过程中,几位太监爷免不了骂骂咧咧地嫌于寿竹麻烦,直到她奉上打点银子,才算把几位祖宗哄高兴了。
芳草最后拍着心口告诉红药,于寿竹亲口说的,那天晚上,她着实睡了个好觉。
红药于是大为叹服。
于寿竹真是谨慎到了家。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
内官监的人最是懒散,那旧钥匙收回去,也不过放在角落吃灰,断不会有人去校验真伪,换不换都一个样。
不过,也不能说于寿竹多此一举。
毕竟,丢钥匙乃是大错,侥幸不得,万一哪天被人查出来,罪过更大,还不如早早堵上漏洞,永绝后患。
而有此前情,就算她丢了的钥匙被人找到,她亦可一口咬定,那不是她的,届时有内官监众人为证,这话自是足够可信。
更何况,库房锁头已然换了新的,旧钥匙自是作废,便被人拣着了,也无关要紧。
换锁一事,到底也只些许烦扰,尚寝局的日子仍旧清闲。
时序很快转至大暑,那气温不升反降,却是比小暑时还凉爽了一些。
因闲暇颇多,红药便又趁空与徐玠见了一面,敲定了最后的计划,顺便瞧了十几页话本子,又将那樱桃糕、荷花酪、蛋黄酥吃了几块。
便在会面后的第三日,久已无人造访的小库房,便迎来了几位贵客。
“哟,花姐姐、小林公公,你们都来了,真是稀客,快请进来坐。”看着立在院门处的花喜鹊、林朝忠一行,红药含笑挑帘招呼了一声,旋即下阶相迎。
花喜鹊自不必说,素与红药交好,二人见面总是有说有笑地,至于林朝忠,他干爷爷温守诚最近又升了半级,连带着他这个干孙子也跟着水涨船高,红药自不会怠慢。
将一行人迎进屋中,捧上凉茶,花喜鹊大剌剌向主座一坐,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柄葛布缝边大蒲扇,一面摇扇引风,一面便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什么破事儿,把老娘也绕进来了,真特娘晦气。”
语毕,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
芳葵登时不乐意了,眉毛一竖,也不管屋中有人无人,拿了把笤帚就去扫,直弄得灰尘四起,口中还在嘟囔:“脏死了,地也脏,话也不干净。”
她一向不喜花喜鹊,又是个直脾气,此时作恼,自是不加掩饰。
红药怕她们吵起来,忙从她手中夺过笤帚,又朝众人陪笑道:“诸位喝茶,今日来得这般齐,想是有要紧差事,还请说来。”
花喜鹊自不会与她这小孩子家计较,一笑而过,而林朝忠则是满脸不虞。
芳葵虽还在气头上,却也知红药是好心,跺了跺脚,撅着嘴跑去一旁生闷气去了。
林朝忠冷冷瞥她一眼,捧起茶盏饮茶,又“噗”一口将茶吐在地上,嫌恶地皱起眉:“这什么茶?味儿都没有。”
也不待人说话,他便将茶盏“托”地往案上一搁,翘着手指掏帕子拭了拭唇角,两眼望着梁顶,语气不咸不淡:“若不是正经办差,谁闲着没事往这破地方来?”
芳葵险些气得倒仰,红药忙冲她摇了摇头,复又转向林朝忠,客气地道:“小林公公且说罢。”
林朝忠斜了她一眼,淡声道:“罢了,这是我干爷爷交代的,上回顾姑姑亲去领的那匣新扇子,里头有一把写错了名目,干爷仰让我来改一改。”
又一指旁边几个小太监,头一昂,鼻孔几乎翘上了天:“因是贵重物件儿,不好擅改,我干爷爷就让花姑姑这手之人也来,做个见证,顺道儿让这几个小的见识见识好东西。”
话音落地,那几名小监立时鼓噪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捧他臭脚,嘈切之声如群鸭齐鸣,好悬没掀翻了房顶。
“少见,真是少见,少见得很哪!”花喜鹊突然开了口。
极脆亮的音线,不比那戏台子上的花旦差多少,当下便盖住那些马屁之声。
众人尽皆望了过去,便见她大摇其头,将扇子扇得“噼哩啪啦”乱响,讥诮地道:“不就一把扇子么,至于弄出这阵仗来?要我说,就是吃饱了撑的,特奶奶地,一把年纪,话倒比尿多。”
这话几乎就是明着在骂温守诚多此一举。
林朝忠当下面色一沉。
然而,奇怪的是,他并不曾当场骂回去,只盯着花喜鹊看了一会,忽地冷笑两声,转而望向红药,学着那些积年老监的派头,挑眉歪嘴,一脸嘲讽:
“闲话少叙吧,顾姑姑,劳您的驾,把那扇子拿出来,待咱改了名儿、验了货、画了押,大家也好交差。”
语罢,斜睨着花喜鹊的方向,到底嗤笑起来:“可笑啊可笑,不过是个奴才命,竟还拿着主子的乔,多走两步都不成。既然这般不济,倒不如躺倒了挺尸,偏又不肯,也不知是不是嫌棺材窄,装不下那一身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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