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44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拿着徐玠给的钱,这一家人很快便搬离住了三代的城北破院,在城西买下了一幢三进带花园的宅子,又平空在京郊多出了近三十亩上好水田,还附带一所小田庄,从此过上了呼奴使婢、出轿入车的好日子。

  至于柳娘子这个子嗣艰难的大儿媳,则成了为家族子孙出力、“谨守孝悌”的好榜样,那些所谓“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谁提程老太爷跟谁急。

  而在掏银子的时候,徐玠亦听从红药的建议,让程大老爷——亦即柳娘子的夫君,并程老太爷,共同立下了一份“程大老爷终生不得纳小”的文书,并保证程良为程家所有产业的继承人。

  虽然在徐玠看来,这文书委实多余。

  随便拉几个金执卫去程家走上一趟,保管他们拿柳娘子当祖宗敬着。

  “公子来了,快快请进。”外头的说话声,惊动了正在屋中做针线的柳娘子,她笑着掀帘而出,向徐玠蹲了蹲身,又歉然地道:“阿良这孩子整天就知道淘气,教公子费心了。”

  因三十来岁才生下程良,她如今已是年近四旬,常年的操劳让她两鬓微有些泛白,面上亦有好些细纹,然她的眉眼间却有一股子书卷气,容颜亦颇端秀,年轻时想也是个美人。

  徐玠忙还礼:“柳神医辛苦。”

  柳娘子忙敛衽再还了半礼,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公子只唤我程柳氏便是。”

  柳是她的娘家姓氏,她不在习惯被人这样称呼。

  徐玠笑而不语。

  梅姨娘在话本子里写过,在一些遥远的、神奇的国度,男女之间无分尊卑,成亲后的女子亦无须冠夫姓,若是那有本事的女子,生下的孩子还能随母姓。

  徐玠对梅姨娘的话,自来深信不疑。

  凡娘说的,都对。

  再者说,非是徐玠瞧不起程家,就那小门小户,守着几亩薄田的死出息,从程大老爷算起都是肩挑不动、书读不成的蠢材,还拿什么子嗣规矩拘着柳娘子这样的奇女子,简直暴殄天物。

  柳娘子这一身医术,那是能济世救人的,程家算个屁?再往后数五十年,也就一个程良拿得出手。

  那也是柳娘子教得好。

  是故,柳神医这称呼,徐玠不会改。

  她当得起。

  叙了几句闲话,柳娘子便叫来小丫头上茶,二人也未曾进屋,只在廊下坐了,徐玠问了几句周皇后的情形,柳娘子便斟酌着词句道:“夫人的身子已然调理得很好了,今儿晚上我就搬过去,定不会误了大事的。”

  她并不知周皇后真正的身份,然亦能猜出对方必定不凡,言辞间颇是恭谨。

  徐玠由衷地道:“这也多亏柳娘子此前赠的调理方子,那丸药真是有奇效。”

  一宫的嫔妃都在吃呢,建昭帝手头还有一份专供男人调理的方子,据说效果也相当不错。

  “公子太客气了。这方子也是我自个儿这些年琢磨出来的,委实不算什么,倒是您,帮了程家和我太多。”

  说这话时,柳娘子颊边含笑,目中泛出明亮的光,整个人神采奕奕。

  看得出,能够出来行医,她其实也是欢喜的。

  徐玠自是客气了几句,旋即便肃了容,沉声问道:“最近一直忙着别的事,却也没来得及问,之前请您辨析的那十几味丸药和汤药,可有结果了?”

  柳娘子闻言,轻轻颔首道:“公子不问,我也正要说这事,这半个月来我把这些药都试了一遍,方子、用法、剂量皆是无错的。”

  “哦?”徐玠挑了挑眉。

  都没问题么?

  莫非他此前的推断是错的,太医院并无问题,而是……

  “不过……”柳娘子忽地开口,打断了徐玠的思绪。

  他立时追问:“怎么了?有何不妥么?”

  “倒也不能算是不妥,只是有个地方有一点奇怪。”柳娘子的语速颇为迟缓,面上的神情亦是犹豫的,似有什么事委决不下。

  徐玠却是精神一振,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洒然一笑:“能让柳神医觉得奇怪,那就真是奇怪了,还请您说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轻松,柳娘子的面上亦添了一抹笑,道:“这话我不敢当,且那奇怪之处也委实不算什么大事,说来恐怕让公子见笑。就是这十几味药的味道,都……有一点点甜。”

  “甜?”徐玠怔住了。

  这话委实大出他预料,而后,又生出几分失望。

  还以为是多大的发现呢,却原来不过是药味偏甜。

  说起来,这些药皆是太医们开给后宫贵主儿吃的,这些贵人们一个个可都娇弱得很,哪里禁得药材之苦?于是,太医院的方子里,便多会添些诸如山楂、枸杞、甘草之类的药材,以改善苦涩之味。

第205章 味道

  “甜有什么不对么?”徐玠忍不住问。

  柳娘子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便摇头道:“我说的这个甜味,和公子想的那种有点不大一样。”

  沉吟了片刻,她倏然离座而起,道:“罢了,公子还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转身进了屋,不一时,便捧出个托盘来,盘上搁着几只小茶盅。

  “这里头有公子拿来的汤药中的两味,一味是益气的、一味是补血的,方子并不出奇,我自己也配伍得出。”她将托盘放在小木案上,向几只茶盅指了指:

  “那蓝彩的便是公子拿来的,这素白的则是我自个配的,公子且尝尝,看看味道有何不一样。”

  徐玠凝目看去,见那几只茶盅里的汤药皆呈淡黄色,仅凭肉眼看,并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他对柳娘子是很信任的,此时亦未作多想,随意选了只蓝彩盅儿,端起来浅啜了一口。

  不好喝。

  也不难喝。

  就是最普通的药味儿。

  似乎也并不是太甜。

  他咂咂嘴,将茶盅放下,柳娘子便递过一盏清水:“公子先漱漱口,待口中药味儿尽了,再尝一尝我配的这一味。”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从素白盅儿里拣了一盏,单放在徐玠手边,又提醒道:“过会儿再尝。”

  徐玠依言拿清水漱口,又歇了片刻,趁此机会,说出了心中疑问:“这药甜么?我怎么没觉着?”

  不是他挑嘴,真是这药不好喝。

  柳娘子笑了笑:“至少公子没觉着药苦,是不是?”

  徐玠仔细回味了片刻,有点明白过来了:“照您这么说,这药原本的味道应该很苦,是么?”

  柳娘子笑而不答,只一指那只素白茶盅:“公子,可以了,请尝尝罢。”

  徐玠毫不迟疑地捧起白盅,再度浅啜了一口,闭目细品。

  随后,眉峰微微一轩。

  “是不是不一样?”柳娘子立时问。

  徐玠张开双眸,点了点头,旋即拿起清水漱口:“是不一样,比较起来,您配的这药可真是苦。”

  方才的药只能说不难喝,而此时这一味却是难以下咽。

  将口中药味漱尽,徐玠便道:“不过,说句实话,若您不事先提醒着我,我还真尝不出来。”

  两味药的味道相近至极,若非在间隔很短的时间内先后细品,徐玠自认是没那个本事尝出不同来的。

  念及此,他已是满脸敬佩,搁盏道:“柳神医果然是神医,这么一丝丝的不同,也叫您发现了。”

  柳娘子被他夸得有点局促起来,连连摆手道:“公子这话太过誉了,我也是尝了好几次之后,才觉出这么点不一样来的。”

  信手将白盅放进托盘,又理了理衣襟,她方正色道:“按理说,药味偏甜并不出奇,有甜味的药材更是比比皆是。然而,细品了这十来味药之后,我却发现,公子拿来的药,无论是哪一味、其药效如何,那一丝甜味竟是始终如一,没有丁点变化。”

  她蹙起眉,似是颇为不解:“这半个月来,我将市面上能找到的诸如大枣、枸杞、龙眼等诸如此类药材,全都用来配于汤药之中,或添减剂量、或几种叠加,想尽了办法,却总也配不出那种甜味来。”

  越往下说,她的神情便越是百思不得其解:“而更奇怪的是,在公子给的其中几味药里,分明也有甘草、党参等药材,亦是可添甜味的,可是,它们的味道却都被那一丝甜味给盖了过去。有时候我甚而会觉得,那甜味非是以药材配伍而出的,而是一种……一种……”

  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似是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

  “您是不是想说,那更像是……调料……一样的东西?”徐玠试着接口道。

  柳娘子眼神一亮。

  然而很快地,她目中光彩又黯淡了下去,低眉沉思了良久,方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说了。”

  事实上,那一丝甜味予她的感觉,以“调料”二字蔽之,也并不准确。

  然而,这已经是最接近的说法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有空就去试味,而那一丝甜味予她的感觉,很陌生。

  如果是调料,那应该也是她从不曾尝过的。

  言至此处,柳娘子忽地发觉,方才竟是自己一个人说了半天,忙笑着道:“公子见谅,一时说到药材上头,我这话就多了。”

  “不多,不多,您这一字一句,于我都大有裨益。”徐玠真心诚意地道。

  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如果没有柳娘子,又抑或柳娘子的医术非是如此高超,那么,这十几味药里的这一丝古怪,必定无人发现。

  徐玠有预感,柳娘子发现的这一点,很关键。

  甚至可以说,这古怪的甜味,很可能便是破解前世谜局最重要的一环,而只要查明其来处,则后宫频生落胎之事的因由,便也水落石出了。

  听得徐玠所言,柳娘子并未当真,只当他是在说奉承话,拘谨地道:“公子也别夸我了,我也就这点微末本事,这么些天来,也就只发现了这么一处不同,实则这一点甜味也未必能够如何的。”

  她略略停顿,蓦地站起身来,凭栏望向天边斜阳,叹道:“医术一道,博大精深,穷我一生也不过摸到些皮毛而已。或许,这奇异的甜味实则是某位大夫的家传绝学,却被我大惊小怪地视之为异样。若是先父他老人家在此,听了我方才那番话,说不定又要骂我井底之蛙了。”

  一抹淡淡的金红染上她的面颊,令她的眉眼愈发柔和,这一刻,她的眼中充满了回忆与不舍,似有雾气氤氲。

  徐玠见状,亦不免随之而叹。

  柳氏医馆早便关张了,柳老大夫亦仙逝多年,他膝下只得柳娘子一个传人。而前世时,这医术传到程良手上,便算是断了根,此际想来,亦使人唏嘘。

  看起来,有必要请柳娘子收下两名弟子,也免得她一身绝学后继无人。

  至于程子静,往后有他徐五罩着,必定成就非凡。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徐玠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咧嘴笑起来。

第206章 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