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45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立秋之后,连下了两场雨。

  天气渐转凉,晨起时,那琉璃瓦上已然覆了一层清霜,后园的菊花也打了好些花包。

  哕羽宫里里外外,皆换上了新的帐幔,窗纱亦由雨过天青缠枝西蕃莲的茜纱,换成了银红喜鹊登梅天净纱,从窗眼儿里望出去,雾蒙蒙的一片浅绯,却也添了几分暖意。

  红药小心地自竹箧中拣了块半湿的白巾,向那窗纱上轻轻拭着。

  立秋前几日,刮起了大风,虽还在夏天,那风却是干脆爽利,卷起残花、吹落枯叶,将那最后一丝暑热也给吹飞了。

  吴嬷嬷却是不觉天凉,只嫌灰大,催着赶着红药几个扫地擦窗,每天至少要抹上五回,且还专拣着三公主不在的时候。

  红药自不会如何,老老实实干当她的差,倒是红菱,眼见得便憔悴了下去。

  想必是陈长生催得紧。

  红药这样想着,抬起布巾看了看。

  洁净如新,如同从未有人使动一般。

  “成了,这里不必再擦了。”身旁传来清脆的语声。

  红药回过头,向那说话之人弯眸一笑:“是了,余姑姑,您的吩咐小的可得听着。”

  余喜穗便冲她呲了呲牙:“嬉皮笑脸,讨打!”

  话虽如此,她的唇角却是弯着的。

  这余喜穗,便是在咸安宫时威胁红药的那一位。

  她虽年纪小,辈份却比红药大了一辈,与花喜鹊是一拨进的宫,因彼时才只六岁,又伶牙俐齿地,吕尚宫很喜欢她,便将她带在身边教养。

  六年后,三公主身边的婢仆换了一拨,吕尚宫便荐了她来,如今她在哕羽宫也当了两年的差了。

  即便背后有个大靠山,每每见了吴嬷嬷,余喜穗却还是怕。

  吴嬷嬷在三公主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是故,对吴嬷嬷布置下的差事,她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红药与她也算不打不相识,又因皆被吴嬷嬷冷落着,二人同病相怜,倒也亲近起来。

  仔细将窗户栏杆抹净,余喜穗便与红药离开了寝宫。

  “可算好了,我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跨出门槛时,作喜穗拍打着细弱的肩膀,苦着脸道。

  她与红药一个班儿,并不敢托大偷懒,因为,若是教吴嬷嬷发现了,会重罚的,她很吃过几次亏,便也事事亲力亲为。

  红药便劝她:“回屋抹点药油,那东西挺管用的。”又展了展胳膊:“我是干惯了粗活的,倒还好。”

  哕羽宫的差事已经算很轻省了,至少比小库房舒服,她并不觉着累。

  余喜穗“嗯”了一声,再开口时,眉间便带出了几分怏怏之色来:“人家二等的都是端茶倒水,再不济也是打帘跑腿,偏我还得洒扫,有一点不到的地方都不成。”

  她撅着嘴嘀嘀咕咕地,声音极小。

  这也就是在红药的面前,若换作旁人,她是半个字不会说的。

  这话红药并不好接,只得含糊其辞,将话题混了过去。

  余喜穗倒也没再往下说,两个人转过廊角,恰好红菱与另一名小宫人抬着水走来,两下里撞个对脸。

  余喜穗正恼着,见了她们,便耍起了威风,命她们站下,上前看了看那水桶,皱眉问:“这水是做什么用的?”

  吴嬷嬷此刻不在,她这猴子便成了大王。

  红菱恭敬地道:“回姑姑的话,这水是嬷嬷叫打的,殿下回来了要沐浴。”

  “殿下还要有会儿才回来呢,这么早把水打了,不就凉了?你们这是偷懒呢吧?”余喜穗威严地叉起了腰。

  红菱眼神微闪,回答得更加恭敬了:“回姑姑的话,嬷嬷说了,殿下乃是全天下姑娘们的表率,不能挑吃拣穿、怕冷怕热地,凉水沐浴,于殿下的心性大有帮助。”

  红药低着头直翻白眼。

  红药这是魔障了吧。

  这话明显就是在挑梁架火。

  吴嬷嬷那样着紧三公主,又怎么舍得让她在这秋凉天里拿冷水沐浴?

  冻病了怎么办?

  虽则吴嬷嬷对三公主的确很是严厉,可她也肯定知道,三公主出了事儿,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她又如何会做出这等自毁前程之事?

  想必红菱是断章取义,想要挑动着余喜穗去上头告状。

  看起来,她也知道余喜穗是吕尚宫的人了。

  若是吕尚宫当真对上吴嬷嬷,倒也旗鼓相当。

  只可惜,被吕尚宫教养大的余喜穗,又岂会上当?

  她那心眼子不说像筛子吧,却也不遑多让了。

  果然,余喜穗闻言,面上没有半点异色,更未搭红菱的话,只向那小宫人一抬下巴,傲然地道:“你来说,嬷嬷原本是怎么说的?”

  她特意将重音放在了“原本”二字上。

  那小宫人哪敢撒谎,老老实实地道:“红菱姐姐只说了前半句,嬷嬷后半句说,殿下乃千金凤体,以手代身,就算是与民同苦了,过后还是要多多添热水,断不可着凉的。”

  “原来如此。”余喜穗点了点头,讥讽的视线却凝在红菱脸上:“红菱姐姐,你这说话说半截儿的毛病可得改一改,没的让人会错了意。”

  红菱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清秀的脸上,是一个温柔的少笑:“姑姑恕罪,因这话长了些,我才也只说了一半儿,正想往下说呢,姑姑却问了别人,我也不好插口了。”

  却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也不能说她没道理。

  毕竟,她确实也没说她回完了话,那个停顿当作中间的断句,也成。

  余喜穗翘起手指,轻轻向下巴上点着,一脸地似笑非笑:“红菱姐姐真是伶俐哟,怪不得嬷嬷要亲点了你来呢,嬷嬷这个大恩,姐姐可得好生报还着才是。”

  这话可够毒的,几乎明着骂红菱是个白眼儿狼,背着吴嬷嬷算计她。

  红菱面不改色地一笑:“余姑姑教训得是,我省得。”

  轻轻巧巧,一笔带过。

  余喜穗见状,面上的笑立时一收,盯着她看了片刻,蓦地扭脸一拉红药:“红药,我们走。”

  红药由得她拉着,越过红菱并芳芸,二人相携而去。

第207章 炒青

  回到后罩房,余喜穗便与红药分开了。

  临去前,她似是有些不高兴,约莫是觉着红药没帮她一起对付红菱,小脸儿拉得足有三尺长。

  红药见状,既觉无奈、又有些好笑。

  她和余喜穗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人家有靠山,现就能帮得上忙,而红药的靠山,却远在皇城之外。

  再者说,红药进哕鸾宫服侍三公主的目的,亦非为了争抢什么名头职司,因而,这些许龃龉,在她看来没有一点意义。

  这样想时,红药并不曾意识到,她此刻的眼界,已然与余喜穗、吴嬷嬷之流不同了。

  那些前世时令她疲于应付、心力交瘁的争斗,在目今的她看来,便如窗外飘飞的雨丝,轻且虚浮,风一吹,便散了。

  回到屋中后,红药先去打来清水净面,又顺道去后窗瞧了一眼。

  因天气渐凉,太后娘娘体恤她们这些下人,便命仁寿、哕鸾、喈凤三所宫殿,皆在那后罩房角门的墙根儿下设了风炉,以使这些婢仆也能吃上一口热的。

  说来也是巧,哕鸾宫的小风炉,便设在红药窗下,方才进屋时,她特意探头张了张,见那炉子上炖着一小锅热汤,也不知是谁的。

  而待她收拾干净,又将屋中略略收拾一番后,再当窗望去,那炉子上已然空了。

  她忙去廊下提来一壶干净的井水,放在风炉上烧着,又回屋翻出一小罐茶叶。

  这是徐玠上回托李九牛带来的,据说是现下外头最时兴的炒青,只消取出十余片叶儿来,拿滚水一泡,便能直接入口,其香清幽、其味甘甜,却是比什么煎茶、煮茶都要方便得多。

  红药数着茶叶,向盏中拈了一小撮,想了想,又寻出个干净的陶盏来,也向里头拈了一些。

  余喜穗人还不错,消息也灵通,红药不想与她生份了,待会儿少不得捧茶登门,说上几句软话,做个小、服个低,把事情圆过去。

  她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总不能端着架子,由得人家小姑娘如此着恼,那样于公于私皆无益处,还不如早早修好关系,也显得她老人家大度不是?

  一面放茶叶,红药一面伸头往窗外瞧,那风炉火头倒是旺,小铁壶的壶嘴儿已然冒出了热气,她便将茶罐收好,正要去寻茶托,蓦地听见有人敲门:“红药,快开门。”

  是余喜穗的声音。

  还真是巧。

  正说要去寻她赔罪呢,她倒先来了。

  红药忙挑帘拨栓,口中笑道:“你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呢,我这里有点儿……”

  “出事了。”她这厢话音未落,那厢余喜穗已经一头冲了进来,开口便截断了红药之语,随后伸手用力一拉她,声音压得极低地道:“你跟我去西角门瞧瞧去,可有点儿吓人。”

  红药呼吸一窒。

  出事?

  莫非是前世那件大事?

  算算日子,倒也差不离了。

  她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余喜穗一眼,却见她面色微白,两个眼睛却亮得怕人,既似恐惧,又似兴奋。

  看来,还真是那事发了。

  思忖间,余喜穗早拉着红药直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还往四下瞧,小声儿地道:“快着些,别惊动了人。”

  红药险些被她逗乐。

  她这儿一通开门阖户地,若要惊动人,早惊动了。

  所幸如今哕鸾宫并没几个婢仆,且此际又正是上差之时,连红菱都忙着呢,后罩房更是空得很。

  这也全拜吴嬷嬷所赐。

  不知出于怎样的因由,她很不愿看到三公主亲近别的宫人,一旦发现了,便总要想尽办法把人撵走才好,是以哕鸾宫颇为清静,后罩房到现在还空着至少一半儿,红药如今亦是单独一个屋住,却也不必再为红菱而夜夜惊梦了。

  一面想着,她一面便由得余喜穗拉着穿过游廊,很快便来到了西角门。

  “快来,在这儿瞧。”余喜穗的声音越发地轻,冲红药招了招手,当先蹲了下去,凑在门缝处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