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此是何物?”他抬手轻叩着御案,目中殊无喜色。
徐玠躬身道:“回陛下,这药粉乃是从陛下所赐四枚帐钩的两枚里取出来的。微臣请高人鉴别过,此乃来自西域的一种药粉,久闻、久食或久触,皆可致女子体寒,不易受孕。”
言至此,他单手撩袍跪倒,恭声道:“微臣擅自私查陛下御赐之物,实属无奈之举。自前番夜观天象,见六宫阴云罩顶,微臣便一直心怀不安,那一日见这帐钩形制有些古怪,突发奇想,冒险一查,不想却查出了端倪,故臣今日斗胆觐见,乞请陛下恕微臣不敬之罪。”
说着便深深埋首,伏地请罪。
建昭帝面无表情。
那四枚帐钩,的确是他赏给徐玠的。
前些时,徐玠进宫献上新茶,恰逢底下人送上一小匣帐钩,四种花色、每样一枚,原是请他赏鉴挑选的,他便顺手赏给徐玠拿去玩,却不想,赏出了大问题。
若换作一年前,徐玠说出这番话来,他必会起疑。
可是,这一年多来,西边那位的一举一动,皆被他看在眼里,由不得他不去相信眼前少年所言。
看起来,那位王爷,终于坐不住了。
定定地看着那珐琅盒,良久后,建昭帝蓦地“呵呵”笑了起来。
寂静且空阔的殿宇中,这低笑声听来很有几分瘆人。
东平郡王头垂得几乎贴地,恨不能把整个身子缩起来。
这一刻,他对徐玠是极其埋怨的,怨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知道,诚王的封地便挨着西域,若骑上快马,从诚王府至两国边境,半日即可抵达。
而徐玠方才说的这劳什子药粉,便是从西域来的。
这用脚后跟儿也能猜着,此事必是诚王捣鬼无疑。
如此一想,东平郡王便觉着后脖梗子有点儿发凉。
诚王、东平郡王,以及京里的这些个大小王爷,最忌讳的,便是这等事。
诚王好死不死拿什么药粉祸害后宫,哪怕如今并无实证,可陛下在上,还需要实证么?
最可恨的是,这诚王一个人想死,怎么死不成?却偏要带累得他们这些王也跟着倒霉。
再一想,这事儿竟是徐玠捅出来的,东平郡王简直恨得牙痒,若非陛下在前,他准定一个窝心脚踹上去。
此事多么凶险,又是多么地招忌讳,这老五到底知道不知道?换作旁人,躲还来不及呢,他倒好,巴巴地还把东西给捧到了陛下跟前。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虽然此事与东平郡王府无关,可就怕陛下一个迁怒,把他们这些王都给一锅端了。
念及此,东平郡王越发汗出如浆,帕子都擦不赢。
徐玠却像是对乃父所忧全然不顾,此时又道:“陛下,昨夜微臣忽有所感,遂起身卜了一卦,却是第二十三卦,剥卦。此卦五阴一阳,阳爻诚君子、阴爻乃小人。其六五象曰:以宫人宠,终无尤也;上九则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
他停了一息,语声越发萧瑟起来:“依微臣所见,既有小人,当顺势而止;六宫内闱,当除秽而还清。慎可也,行乃需,否则,大厦将倾、天穹将覆。”
再歇一拍,肃容续道:“陛下,微臣觉着,此时,正当时。”
第215章 换衣
说到此处,徐玠忽地收声,伏地重重叩首
“咚”,寂静的殿宇中,这一响,竟有几分撼动人心的意味。
建昭帝微有些动容,敲击御案的手指,亦自稍停,眸光凝在徐玠身上。
数息后,他启唇吐出了一个字:“起。”
徐玠立时应声而起,略理了理衣袍,便将早就备好的一卷纸奉上:“陛下,此乃微臣之卦解,陛下乃个中高手,还请陛下指点。”
语罢,将珐琅盒盖好,与纸卷儿一同轻置于御案,方缓步退回原处,却不曾归坐,仍旧垂首立着,腰杆挺得笔直。
东平郡王觉着,额角热汗,有渐渐变冷的趋势。
他倒也想拿帕子去擦,叵奈两臂沉沉,似有千斤之重,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更别说抬起来了,只得任由那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
也不知过了多久,御案之后,方才传来了一声清嗽。
“来人。”建昭帝的语声不见喜怒。
东平郡王面色如王,心悬得高高地。
却不知这来人是金执卫、还是刀斧手?
便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殿门已然被人推开,凉风随之而入,吹得众人衣袂飞起。
“奴才在。”门外传来一道尖细语声。
既非刀斧手、亦非金执卫,却是瘦伶伶的侯敬贤。
东平郡王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可吓死他了。
“老侯,你带郡王下去找件衣裳换了罢。朕瞧着他都流了三、五身汗了,再由得他站在此地,怕要沤出味儿来,朕可不爱闻。”建昭帝居然开起了玩笑,似是心情相当不错。
这一刻,东平郡王真的很想大声地说一句:陛下,求您让臣把那倒霉孩子一块儿带走吧。
委实是这老五太会惹事,他真怕自个儿一不在,这孩子再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到现在他这心还跳得像要蹦出来呢。
虽然听着这声气,陛下像是没恼,可君心难测哪,万一他老人家笑着笑着,就把郡王府给灭了呢?
到时候他找谁哭去?
东平郡王哭丧着脸,真的快哭了。
“得了,得了,快去你的罢,朕又不吃人。”见他那张胖脸五官挤作了一团,建昭帝不由失笑,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瞧瞧你,光长个子不长胆儿,你家孩子都比你强些。”
这话着实透着亲近,东平郡王饶是被奚落了,那乱跳的心却踏实了下来。
若是陛下能再多骂他两句,他会更高兴。
不过,建昭帝显然没心情再理会他,说完了便向徐玠招手:“近前说话。”
摆明了不想东平郡王在场。
东平郡王自不敢违逆圣意,只得借着退后之机,将那眼刀子死命往徐玠后背戳。
徐玠忽有所感,回过头,冲他一呲牙。那模样,真是要多惫懒有多惫懒。
东平郡王都快急出内伤来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简直堪比怨妇。
然而,再一瞅笑吟吟走来的侯敬贤,他也只能提着一颗心,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殿门在他的身后阖拢,里头的声音,半点透不出来。
侯敬贤唤来两名小监,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又向东平郡王笑道:“奴才便不随殿下一同去啦,殿下慢慢来,不着急。”
此言大有意味,东平郡王当下便听明白了,面上挤出一个笑来:“劳公公提点。”
说着便作势行礼,侯敬贤忙伸手拦下,二人衣袖相触之际,一只厚厚的大红封,便滑进了侯敬贤的衣袖。
侯敬贤一脸泰然地收下了。
东平郡王见状,心又放下去一小半,再谢一声,便随小监去了换衣的静室,慢吞吞地擦汗、换衣裳。
纵使他将动作放到了最慢,两刻之后,新衣裳也换得了。
小监进屋收拾干净,又贴心地捧上了茶点,便安静地侍立于门外。
东平郡王心里急得像猫抓,却也只得强捺下。
因无事可做,又担着心思,他便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走累了,便坐下喝茶,喝完了再走。
幸得那静室四门大开,秋风飒然,拂得满室生凉,他才没再走出一身汗来。
约莫又过了两刻,那茶水已然换过一遭,东平郡王甚而还上了一回净房,侯敬贤才终于出现。
看着那张白净净、笑微微的脸,东平郡王便知道,今儿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一高兴,又滑过去个大红封。
果然,待回到偏殿,却见建昭帝正与徐玠说笑,见他来了,便信手指着案上一个亮闪闪的玩意儿,笑道:“贤侄,快过来瞧瞧,这物件儿委实有趣得紧。”
东平郡王巴不得丢开前事呢,闻言立马屁颠颠地凑了过去,却见那案上之物晶莹剔透,似是水晶所制,磨得扁平光滑,外头拿玳瑁镶边,下头还有一个玉制手柄。
“拿着瞧瞧,这叫放大晶。”建昭帝似是兴致极高,亲拿起放大晶的手柄,塞进东平郡王手中,又顺手递过去一本《大学》:“你拿着这放大晶瞧瞧这上头的字。”
不必他说,东平郡王俩眼已然瞪圆了。
那《大学》上的字迹,透过水晶面儿瞧过去,竟变得很大。
他平素眼神不大好,自从有了眼镜,倒是时常用着。只他爱出汗,那东西架鼻梁上老打滑,已经摔坏好几副了,总换也麻烦。
而此刻这个放大晶,那字瞧着竟比之前更大、更清楚,且鼻梁还不受罪,往后他看个邸报什么的,便更轻松了。
“哟,这东西果然新鲜。”东平郡王半是惊奇、半是凑趣地叫道,一时忘了手中还拿着放大晶,转头看向了徐玠。
入目处,是两个巨大的鼻孔。
他忍不住乐了。
徐玠也乐。
相较于东平郡王,他的心情只好不坏。
今日之举,实为行险,只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前世时,事态是从建昭十六年开始变坏的,那是因为:一、太后与三公主先后薨逝;二、建昭帝无子。
面这一世,小皇子已然降生,徐玠认为,这是对诚王团伙极其严重的打击,打破了他们多年来的布局,由此可以推断出,事态必将发生巨大的转变,那些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他才行此险招,且还成功了,他自是欢喜。
第216章 修竹
离开乾清宫时,东平郡王府的马车上,多出了一个挺清秀的小太监。
当然,不是红药。
徐玠便再有手段,亦断无让红药扮作太监、再堂而皇之带上府中马车之能。
上一篇:绑定才女系统后我躺赢了
下一篇:皇后如此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