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她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脚下打漂,若非被人架着,她可能连站都站不住。
她拼命地想要回头,想要瞧一瞧那个本该被她构陷之人。
然而,她的视线早便模糊,胳膊更是不知被多少只手抓着,那钻心的痛让她流出泪来,濡湿了冰冷的面颊。而除了发出含糊不清的“唔唔”声,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雪地上,很快便现出一道拖痕。
粗且蜿蜒,如巨蛇爬过留下的痕迹。
红药微侧了眸,看向地面上那道醒目的痕迹。
终于结束了。
那日夜提防、几乎无一刻放松的日子,终于告一段落。
她放缓呼吸,将腔子里那口浊气,吐了出去。
第229章 找到
找出那个稻草人,并不难。
自红菱掌权,与吴嬷嬷的争斗日益加剧,红药便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诚如红菱敏锐地察觉出三公主对红药的亲近,红药亦早便觉出,红菱偶尔看过来的眼神,极为不善。
她可不得防着些?
惜乎她素乏急智,所谓的防备,亦不过照猫画虎,学着红菱的样儿,在一应家什上头做记号。
比如,她屋门后布帘的两处边角,便系着头发丝儿。
那发丝自帘幕缝线的空隙穿出,绕过老旧门框上头的木刺,系成死结,凡有人进屋,发丝便会断。
这机关设的位置极低,用徐玠的话说,乃是“视线死角”,极不易被发现,红药彼时还颇自得。
直到她发觉,每每进屋之后、出屋之前,总要先往地上爬那么一会儿。
挺麻烦的。
当然,与自个儿的小命相比,这点麻烦也着实不算什么。
昨晚领饭回屋,红药照例扒地验发,蓦然惊觉那帘子一角的头发丝不见了,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上吃饭,她先将屋中其余几处记号查了一遍,最后发现,那小柜子被人动过,很快便找出了稻草人。
至于是谁在陷害于她,一目了然。
红药掸了掸裙畔落下的雪粒子。
雪地上的那道拖痕,此时仿佛淡了几分。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庭中雪色,又会素洁如新了吧。
红药莫名有些感慨,低垂的视线,轻轻掠过自个的手指。
她已经许久不曾动笔墨了。
从前在尚寝局时,她倒是偶尔会在屋中练练字。
因“并不识字”,她那字迹便是忽大忽小地,墨色亦总调不匀,红菱还曾手把手教过她。
再往后,闲暇日少,麻烦倒是层出不穷,红药疲于应付,便再没写过字。
而在昨晚,看着稻草人上熟悉的那一笔烂字,红药便是再笨,也猜出这是谁的手笔了。
红菱。
她是三宫唯一熟知她笔迹之人。
红药整宿没睡。
气的。
也是怕的。
若非她提前防备,这腌臜玩意儿板上钉钉就是她的了。
届时,红菱完全可以凭借当年同屋的身份,“偶尔”寻出她“不小心收起来”的红药笔墨,两相印证,坐实此事。
每思及此,红药就恨不得一把抓花那张脸。
天幸啊天幸,管库时她基本以圈、勾、叉并手印为主,就没写过字,倒也不虞再冒出什么人证来。
缩在门边,红药啃着冷透了的饭菜,睁着眼睛到天明。
红菱晨起、梳洗、出屋,乃至于偷偷贴上她屋门,细听屋中“鼾声”的举动,尽在红药耳中。
她咬着牙根儿静待对方离开,又静等了半炷香,方偷偷潜至内殿后窗,确认红菱正在殿中,这才回到后罩房,把稻草人悄悄进红菱屋中,顺手还把自个儿的“墨宝”给拿了回来。
做这些时,她丝毫不担心会被红菱事后察觉。
这件事,没有“事后”。
她顾红药是笨,却也并非痴傻。
红菱与吴嬷嬷会算日子,她就不会了么?
此外,尚宫局每年送吉物的规制,她可比红菱和吴嬷嬷加起来还清楚呢。
今日必是“事发”之日,而孙红菱,再也没机会回到住处。
将留下的痕迹清理掉,红药自红菱屋中回转,再借晨起烧水之机,将那张“墨宝”扔进风炉,毁尸灭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没有一丝愧疚。
“罢了,喜穗随我来罢。你们几个,都去一边儿站着,不许说话,也不许走动,等一时宫正司的人会来领你们走的。”吕尚宫的声音响了起来,让红药回了神。
旁边几个小宫人一听见要去宫正司,当下簌簌而颤,肩上发间的积雪不停洒落。
红药不好显得及特别,只得也跟着抖了两下。
红梅原本便有些怕,今见红药如此,心中越发着了慌,不由也和着红药的节奏打起抖来。
那几名小宫人见状,更怕了,抖得几乎连路都走不稳。
红药心说你们有完没完,却又不能不往下跟着,以免显得太不合群,于是,便也加大了抖动的幅度。
红梅自然不会落后,抖得比红药只强不弱。
就这么着,两伙人比着劲儿一路抖进了宫正司。
宫正司刑罚甚严,名声在外,宫人皆惧,然红药却不怕。
前世时,她在宫正司几进几出,知晓这里还是能讲几句道理的,不像内安乐堂,那才是真的人间地狱。
进得宫正司,管事嬷嬷便先行盘问了一番,随后,红药与红梅便被单拎出来,关进了“独步居”。
挺雅致的名目不是?
而实际上,这独步居却是一间仅容转身的狭小禁室,除铁门上方尺许小窗外,四壁空空,人在屋中只能半坐着,腿都伸不直。
被关进这里,红药也未觉惊讶。
她与红梅,皆曾和红菱同处当差,又同属红字辈儿,如今,红菱犯了事,她们这两个曾经的同僚,自然要重点审问。
一听说要关独步居,红梅吓得哭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红药挤不出眼泪,只能继续抖。
管事嬷嬷见状,以为她是怕得太狠,哭都哭不出来了,倒也挺满意,阴笑着将她推进独步居,“哐”一声便关上了门。
刹那间,红药便被黑暗包围。
好一会儿后,她方才适应了里头的光线。
怕……
是不可能的。
这地方至少还能瞧见一星微光,那是从铁窗缝隙间透进来的,伸手亦能瞧见五指。
就是不甚清楚罢了。
有点儿犯困。
红药掩唇打了个哈欠。
昨晚熬了整宿,一大早又是跟踪又是搜屋,实是心力交瘁,这幽闭的独步居,反倒予了她安全感。
她侧倚着铁门,断断续续地眯了几觉。
睡实那是万万不敢的,若被人瞧见,那嫌疑可就大了。
所幸,由上晌至薄暮时分,并无人提审于她,亦无人开窗窥视,唯那窗隙间的天光,由白亮转至昏黄。
红药睡得半足,终是精神了些。
她凑去窗边,凝视着那一线昏暗,估摸着此刻约为酉初。
她错过了整整两顿饭。
此亦为宫正司不成文的规矩。
凡进独步居者,便如那衙门里挨杀威棒的凶嫌,两者虽情形有别,效验却相类,皆是先行折磨凶嫌之身心,再加拷问。
有那意志不坚者,熬不过去,问什么招什么。
一念及此,红药便觉腹中饥火灼灼,嗓子渴得几乎冒烟,且这天寒地冻地,那砖地与砖墙都透着寒气,她方才是太困了,才得盹着,如今却是不敢睡了,只在屋中绕圈打转,活动着几乎冻僵的手脚。
数息后,外头便传来了红梅拍打铁门、嘶声哭喊的声响。
显然,她熬不下去了。
红药觉着,再等上半刻,她也该“熬不下去”。
正在她闭目调息、凝神聚气时,铁门忽地“哗啷”一响,随后,烛光便照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明亮,令红药下意识眯起了眼。
“出来罢。”熟悉的语声随之响起。
严宫正!
她如何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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