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见她应下了,韩喜灵傻笑一声,拎着裙子便往仁寿花园跑。
园中有好几处净房,却也便宜。
看着慌里慌张的背影,秦禄英不由暗自摇头。
这韩喜灵人有点傻,原先只是洒扫上头的杂役,后尚膳监人手不够,便将她调了去。
她虽然心智有缺,当差倒是很勤勉,还是个一根筋,将上头的话当圣旨,为了差事无视一切外物,任谁也收买不了。
这样的人,无疑是最适合尚膳监的,因此,即便她笨了些,最后还是被留了下来,专管着往各处送膳,秦禄英每次来仁寿宫,都是她跟着。
秦禄英摇着扇子,兀自低头沉思,却没发现,那仁寿宫偏殿的屏风后,悄然滑过一道人影。
“顾典事去用饭么?”一名宫人讨好地问道,又指了指屏风:“瞧您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可是里头呆得凉了?”
仁寿宫里不仅有大冰鉴,还有一种从未见过大扇子,只要轻轻摇动正中的手把,那三柄羽扇便能自个儿轮转着扇风,十分神奇,据说是东平郡王献来的。
有此二物,仁寿宫自是极为凉爽,呆得久了,还会觉着冷。
这宫人显是以为红药禁不得风,便问了出来。
红药自自然然地顺着她的话道:“正是呢,我刚才对着下风口,一阵阵地凉风吹得有点儿难受,就出来暖一暖。”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拂鬓道:“嗳,我这话说得有点儿矫情,这大热的天,我竟还说要暖一暖,外人听了定要说我轻狂。”
那宫人忙陪笑:“话不是这么说的。顾典事怕是不知道,里头当差的都和您一样,也常说要出来暖和暖和。”
红药掩袖一笑:“多得你不笑话我土气,还是太后娘娘会调理人。”
一句话,赞了主子、夸了奴婢,那宫人亦自笑起来。
红药借口要用饭,很快便出了偏殿。
出门时,她又往角门处扫了扫。
那个阴沉宫人仍未回来。
红药心下沉吟,在配殿用饭时,也一直在思忖此事。
她今日会出现在仁寿宫,也是一个“巧”字。
原来,三公主不知从何处得知,今日恰逢她与太后娘娘同日用药膳。小姑娘临时起意,说是要来“陪皇祖母一同吃药,与皇祖母同甘共苦”,便命人给仁寿宫送了信。
这原不过孩子话,太后娘娘却被逗得前仰好合,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应允了。
于是,取回药膳后,红药便直接去了仁寿宫。
也就在跨进仁寿宫正殿时,她忽尔福至心灵,想着,莫不是那阴沉宫人的出现,与太后娘娘的药膳有关?
细说来,其与红药相遇的地点,正在通往药膳房唯一的那条小径,亦即是说,药膳房便是此人的目的地。
其次,红药出入药膳房数月,却从不曾与此人谋面,偏偏今日太后娘娘用药膳,这人便出现了。
有了这两个前提,红药便觉得,此事已有七分准了。
而就在方才,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那阴沉宫人,竟当真来了仁寿宫,那药膳不仅是由她亲捧着的,且她送完了药膳没多久,就跑去了仁寿花园。
且不论药膳如何,只看她往仁寿花园跑得如此熟稔,红药便敢打包票,她一定经常如此,而此举的目的,不言而喻,正是去瞧小石塔。
却不知,那小石塔的位置,是否仍在原处?
除此之外,太后娘娘的那份药膳,也很关键。
只可惜,方才红药没得着服侍的机会,只来得及将覆于其上的药方子看了两眼,还没待细瞧,三公主便让她先下去用饭,至于药膳,她却是根本不知长什么样儿。
既然今日撞上了,总得瞧上一眼才是,也免得浪费了这么个大好机会。
心下计议已定,红药飞快地扒拉着筷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整碗饭咽下,匆匆漱了口,便又回到了偏殿。
她去得很及时,太后娘娘恰好命人盛了一碗药膳,置于手边,那淡淡的鲜香味道随凉风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红药目不旁视,碎步行至三公主身旁,躬身道:“殿下,奴婢回来了。”
三公主正努力对付着小碗里的一枚肉丸子,闻声便回过头,奶声奶气地道:“那红药嬷嬷留下,你们都去用饭罢。”
几名服侍的小宫人应声退下,红药便上前两步,执起布菜的银箸,视线不经意扫过桌案。
那碗药膳放在案角,从她的角度看去,一目了然。
那是一碗色泽微黄的羹汤,颇为粘稠,几样食材与药材于汤面正中堆尖儿摆放。
红药不敢盯着细瞧,只飞快一眼扫过,认出了其中嫩笋尖、鹌鹑蛋、淮山、枸杞这四样。
皆是药方子里有的。
至于剩下的,有一些因熬煮太久,颜色与形状都已改变,还有些干脆煮成了糊状,红药自忖没那个眼力认出来。
似乎也无甚可奇处。
红药暗忖道,瞥眼见三公主吃掉了肉丸,大大的眼睛正瞄向一碟凉拌脆心瓜。
她忙举起银箸,向三公主的小碗中拣了两片。
三公主小脑袋一低,嘴巴一鼓一鼓地便吃了起来,因好瓜极脆,她口中还发出细细的咀嚼声。
趁此机会,红药第二次扫向那碗药膳。
还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所幸太后娘娘似是不大想吃这东西,一直任由它在那里放着,根本就没碰过,却是方便了红药。
她便一面给三公主布菜,一面左一眼、又一眼地往那药膳上飞眼刀子。
也不知是瞧到第几眼的时候,终是教红药发现了一丝异常。
那些枸杞。
确切地说,是那几个枸杞中的两个,看着有点儿怪怪的,越瞧越是不像。
第259章 幽语
前世红药开了三十年酱菜铺子,倒也没少接触枸杞,这东西颜色好看、又有营养,有一段日子,红药曾拿它和别的调料配伍着,腌出了白萝卜。
那腌制出来的酱萝卜,是一种淡淡的粉色,味道亦是微甜带鲜的,小孩子很爱吃,也算是她店里的一块招牌。
而以她的经验来看,那两枚特殊的枸杞,不大像是枸杞,反倒像是她前世看过的一种十分奇异的果子——神秘果——晒干了后的模样。
这神秘果原产自南洋,而岭南因与南洋离得近,红药在迁往小镇的路途中,曾有幸见过一回。
不过,这东西价极高,红药无缘尝味,只听人说,这神秘果有一奇效,便是能改变人的味觉,只要吃了它,无论多么酸的东西,入口皆甜。
红药自个虽未吃过,却见有人品尝,那人吃了神秘果后,便喝了一碟醋,直叫“好甜”。
如此神奇的果子,自是令红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今亦不曾忘,而此刻经多番辨认,她有七成把握,那枸杞里头混着的,正是神秘果。
大齐皇城有这东西,也并不稀奇。
可是,那张药方子里,有神秘果么?
红药记忆中是没有的。
然她也不敢保证,只将此事记在心里。
接下来半个月,红药用尽手段,在不惹人怀疑的前提下,终是看到了太后娘娘的药膳方子。
没有神秘果。
亦无红药不知的药材。
到底这也不过是药膳,又非正经汤药,用的皆是些寻常益气补血之物,红药久在宫中,这几味药材还是识得的。
除一味枸杞,药膳中再无与其形状相似之药材。
察知此事后,红药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不敢多耽搁,借故去了趟尚宫局,寻机给李九牛递了消息。
他们那一队金执卫长年在附近巡视,原先,红药都是在指定处藏字条,与他传递消息的。
只如今情形有异,她担心被人拿到实证,遂演了一出戏,将字条藏在帕子里,当着李九牛的面儿“丢掉帕子”,再被他“眼疾手快拾起”,在众侍卫的轰笑声中,悄无声息地达成了此事。
而在如筛眼般处处漏洞的大齐皇城,这样的字条,几乎每一天都在某些隐秘处传递着。
五月末的一个黄昏,六宫某所安静的偏殿,一只夹着字条的竹筒,出现在了一双春葱玉手之中。
“怎么又来了?”
残阳如血,绯色的彤云直铺满了半个天空,那眉目疏清的女子著一身水合色轻容纱衫,斜倚窗前,怅望着被余晖洒红的庭院,雪肤之上,亦似染了一抹朱色,说不出地艳丽。
“回主子,像是挺急的,奴婢下晌瞧见的消息是十五数。”肃立于下的中年青衣宫人小声回道,又踏前半步,低劝:“西晒还是很热的,主子可要去里头歇一歇?”
“不用了,这里挺暖和的。”纱衫女子回眸一笑,目中有凉意,乍起而落:“这地方一年里头也没几日暖和的,我都快长霉了呢。”
青衣宫婢面色哀惋,慢慢低下了头。
纱衫女子似不知此言凄凉,语毕,便将指尖轻点着竹筒,也不去拆,只微拢眉心,轻嗽了几声:“咳咳……既然这事情很急,怕就是大事了。”
青衣宫人低应了一声:“是,主子。奴婢就怕是大事,想着先知道一天,也好早一天准备,就马上把东西拿回来的。”
纱衫女子轻轻点头,伸手将竹筒旋开,抽出了字条。
数息之后,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青衣宫人不明所以,忙问:“主子,怎么了?上头写了什么?”
纱衫女子摇摇头,笑声渐息,唇角却还是弯的,目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讥嘲:“我是没想到,他们竟连仁寿宫都要算计。”
青衣宫人一下子抬起了头。
然而,再下个瞬间,她便又垂下了眼眸,用很低的声音道:“主子先前做了好多事,他们约莫以为主子得来容易。”
这话颇有些不敬,只她神态黯然、语气消沉,这一分不敬,便也被更多的无奈所掩去。
纱衫女子盈盈浅一笑:“是啊,就像你说的,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如今竟想叫我想个法子,让太后娘娘多吃几次药膳。”
青衣宫人身子震了震。
她虽不知字条内容,仅凭此语,便能猜出个大概来。
更何况,她的主子所谋之事,又岂止药膳这一样?
更大更严重的,她们都做过了。
青衣宫人轻叹了一声,悄语道:“主子,奴婢去点蜡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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