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90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红药闹不清她在想什么,索性也不多想,陪着三公主说了会故事,又玩了两个游戏,一行人便辞出了喈凤宫。

  此时已近巳正,日头毒得很,红药惦记着中午那一顿药膳,匆匆安顿好了三公主,便撑着把青油伞,一路擦着汗去了尚膳监。

  药膳房位于尚膳监的西南角,颇雅致的一所小院,围墙是一圈篱笆,篱角开着不知名的小花。

  红药亮出腰牌,那守门的太监早识得她了,笑眯眯唤了声“顾典事好”,便将她让进了院。

  院中只三间正房,打通成了一大间,以及顶的大药柜隔作三段,每只药柜皆开着一个一个的小抽斗,抽斗外标注着药材名目

  红药进屋时,便离见了浓重的药材与食物混合的香气。

  最外间有一具大石台,上置着药杵、石臼、竹匾等物,又有未经收拾完的食材,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地散落着,十来名太监宫女正弯腰忙碌,见了红药,俱皆含笑致意。另有六、七名样貌干净的小太监、小宫女,端端正正坐在角落。

  红药笑着依次打过招呼,便自来到了第二间屋子。

  这里比外间安静些,几名上了年纪的宫人守在最里间的门口,红药将腰牌予她们验了,方坐在了药柜下方的矮凳上。

  里间乃是灶台,亦是药膳重地,闲杂人等是绝不可入内的,便是红药这样的品级,也只能在外等候。

  她原本就是探风来的,此时自是不急,只闲闲坐着,控制着速度与频率,偶尔往旁扫上一眼。

  这数月间,她每隔三日便来一次药膳房,里里外外都仔细瞧过了,人头也全认齐了,有几个还混了个脸熟,连他们与后宫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亦查了个七七八八。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于她而言,药膳房是全然陌生的所在,前世她一次都不曾来过这里,这些人与事究竟与前有何不同,她察觉不出。

  好在她自己亦知晓,此事不可操之过切,只能拿出水磨功夫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查,是故这么久以来,她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一直老老实实地,很不惹人注意。

  坐了约有一刻,里间屋门忽地开启,一阵浓郁的甜香随风传来,刺激得人口舌生津。

  正是红药惯熟的药膳味道。

  她立时起身笑道:“今儿倒是快。”

  一名圆脸老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三殿下正长身子呢,耽误不得。”

  说话间,另一个老宫人已然转进槅扇,很着便捧着托盘走了出来。

  “哕鸾宫朱子雪莲羹,成——”圆脸宫人拖着长腔,唱出了药膳名目。

  红药徐步上前,将抄录好的方子奉上。

  老宫人接过方子,认真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示意旁边的宫人将托盘交给红药,同时再度唱道:“离灶两刻,温汤缓食。”

  先说名目,再说药膳食用的时间与办法,这是药膳的规矩,每次皆是一样,红药已经很习惯了。

  她捧起托盘,并不及走,而是转行至屋子东角,背墙而立,耳听得那老宫人第三次唱道:“试膳——”

  语声落地,一名小太监、一名小宫人便自外而来。

  他们是专门试毒的,方才一直候在外屋,听唤方可进来。

  两个人一脸平静,先向红药行过礼,方执起银匙,各试了两匙羹汤。

  再等了约半刻,小太监并小宫女便退了下去,老宫人最后唱道:“三殿下福寿安康——”

  “三殿下福寿安康。”红药随众念了一声,这整个过程便算是结束了。

  说起来,尚膳监别处并没这样的规矩,只药膳牵涉到不少药材,比寻常吃食更容易出纰漏,因此规矩也特别地大。

  而方才试毒的二人,则表明这药膳在离开药膳房时是干净、可食用的的,若三公主吃出了问题,则药膳房可以首先排除。

  自然,若三公主当真中了毒,药膳房也绝不可能脱了干系,但此举有胜过无,不过求个安心而已。

  将药膳搁进备好的食盒,又依着礼数与众人打过招呼,红药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名哕鸾宫的小宫人正守在院外,见她出来了,双双接过食盒,红药依旧撑起油伞,顶着毒日头往回赶。

  可谁想,行不出数步,前方忽地行来一个宫女,观其服色,乃是三等宫人,眉目平平,唯身量高挑,倒也颇为打眼。

  红药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几乎就在她抬眸的同时,那宫女恰也看了过来,二人的视线地半空里略略一触,又飞快分开。

  那宫女显是瞧出了红药的身份,屈膝道:“典事姑姑好。”

  虽语声很轻,却有着一种尖脆的穿透力。

  红药登时汗毛竖起,执伞的险些松开。

  是她!

  榕树下的那个宫女!

  就算那张脸红药始终没瞧见,可是,那两道阴沉的视线,以及那独特的尖脆语声,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第258章 偷看

  一瞬间,红药仿佛听见了自个脑瓜子“咣当咣当”转动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巨大而噪切,她怀疑旁人也听到了。

  要不要问这宫女为何来药膳房?

  要不要干脆找个由头把人骂一顿,再命人找她的管事姑姑来?

  再不然,搭讪两句,问一问她何处当差?

  无数想法在红药脑中流窜,每一种都看似可行,却又总有着这样那样的漏洞。

  这宫女是陈长生的同伙,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陈长生与红菱几次三番算计红药,皆被她轻松化解,最后还反将了红菱一军,废掉了陈长生的一步好棋。按照从徐玠那里学来的新词,红药与他们,存在着利益上的冲突。

  易地而处,设若红药是陈长生,她是一定会记下顾红药这号人物的,说不得还会派人暗中查探。

  此时出头,合适么?

  会不会打草惊蛇,让本就存疑的对方,越发警觉?

  短短一息,红药的脑瓜子转得发烫,脑门儿都快冒烟了,最后终是下定决心:

  啥也不干。

  她始终牢记着徐玠的叮嘱:

  保全自个儿为上。

  事实上,纵使没有徐玠,红药也会当先选择护着自己的。

  这宫里出头最早的,死得也最快,红药觉着,还是躲在暗处放个冷箭什么的比较适合她。

  一息思忖,万念驰过,红药已然拿定了主意,而此时,那宫女才行过礼,正垂首立在道旁,一副老实本份的模样。

  “罢了,忙你的去吧。天气热呢。”红药和声说道,冲那宫人摆了摆手,甜糯的语声,一如那药膳所散发的香气,亦如宫中传闻:

  这位顾典事,是个软和的性子,很好说话。

  那宫女怯生生地应了个是,却像是不敢走,始终低头恭立着,直待红药走远了,方才抬起头来,阴冷的两道视线,久久盯视着那个纤秀的背影。

  “韩喜灵,你杵那儿做什么呢?”一道不虞的声线忽地传来,惊醒了这个宫人。

  随着话音,药膳房走出来一个中年宫女,若红药在此,便能认出,这中年宫女方才便在外间捣药,名叫秦禄英。

  她与皇后娘娘身边的谢禄萍乃是一辈儿的,却远没有后者那样的好运气。

  入宫至今十余年,秦禄英也才混到二等,且还是在药膳房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这地方规矩大不提,是非又多,更兼头上还压着一堆福字辈甚至更老的宫人,根本没机会出头。

  这么些年来,当年义气早便消磨殆尽,秦禄英只求能混到出宫,是以拼命积蓄钱财,想着出宫后先置些产业傍身,再嫁个差不多的男人,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那叫韩喜灵的宫女一听此声,立时换过一副憨厚的笑脸,回头低声道:“姑姑恕罪,刚才半道儿上遇见了顾典事,我不敢就走,在这儿多站了一会儿。”

  秦禄英引颈前顾,见那路穷处哪里还有人迹,倒是那树上知了叫个没完,引得人心浮气躁地,不由瞪眼道:“人都走没了,你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随我进去?”

  说着转身便往回走,口中骂骂咧咧地道:“怎么就给我找了这么个傻子!干脆傻死了倒干净,活着还带累好人。”

  韩喜灵只一味憨笑,再不复此前阴沉的模样,瞧来倒真是傻乎乎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药膳房,半刻之后,又都走了出来,秦禄英甩手在前,韩喜灵小心翼翼提着食盒紧随其后。

  那守院门的太监见状,便笑着问:“哟,今儿又是你们送过去啊?”

  秦禄英忙笑着回道:“是啊,今儿仁寿宫换家伙什,忙得抽不出人手来,便叫我们捎带个手。”

  语毕,两个人相视一笑。

  什么换家伙什?仁寿宫养着大几十号人呢,就算把地皮都给掀了,也总能抽出人手来送药膳的。

  不过是底下人嫌天气太热,随便找个由头偷懒儿罢了,两下里心知肚明,都不点破。

  事实上,莫说三伏三九了,便是那春夏好时节,那起子人也是能躲便躲,只叫药膳房代送。

  好在,太后娘娘的药膳日子不定,原先是七日一次,现下却是有时隔上半个月也不用,有时又是连着两天都要。

  此外,她老人家也不是总吃的,若没了兴致,碰都不碰一下,是以谁拿谁送便也没那般讲究了。

  秦禄英二人进得内皇城,便沿着金水河畔种的那一溜垂柳,拣那凉荫地走得飞快,终是赶在未初正时,将药膳送进了仁寿宫。

  那等膳的宫人早就急了,接了提盒便往里走,只将一句冷话丢在热风里:“候着。”

  到得此地,秦禄英早收起了此前的作派,低眉顺眼地,连应的那一声“是”,都透着万分小心。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太后娘娘宫里的人,自也是拔高了好几截,别看那小宫人才只是个杂役,却也很敢给她甩脸子了。

  那小太监很快走了,秦禄英和韩喜灵便立在角门边。

  大太阳高挂天空,阳光白亮,地面上暑气蒸腾,周遭的温度似是一点就能烧起来。

  两个人尽量缩在门檐下,避开这直射的骄阳,然那热气却是无处不在,不消多时,二人俱是满头满脸的汗,秦禄英早将腰上折扇抽出来,打开不停地扇着,心下又生出几分烦躁。

  送膳这等差事,最易出岔子,可恨那些老东西一个个贼精,硬生生就把这差事安在了她身上,换在别处,她这样二等的已经很吃得开了,偏她命苦,落手的皆是苦差。

  也不知谢禄萍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秦禄英怅怅想着,忽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扯。

  她当即心头火起,挥起折扇“啪”一下打开韩喜灵放在她衣袖上的手,立着眉毛道:“你作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韩喜灵忙缩回手,似是很怕她,缩着脑袋怯怯道:“姑姑,我……我想去净房。”

  一面说话,她一手便按在了肚子上,两只脚在地下来回地倒着,眉头紧皱、表情痛苦,似是内急。

  秦禄英陡然思及前事,一下子面色铁青,飞快朝后退了半步,举起扇子掩鼻:“快走,快走,别又像上回那样儿溺了一身。”

  那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有一回,韩喜灵也说要去净房,秦禄英一时没理她,不想这人竟直接溺了一裙子,那个气味,弄得秦禄英几天没吃好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