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 第196章

作者:姚霁珊 标签: 欢喜冤家 穿越重生

  这位慧娘姑娘也就罢了,一瞧就是个痴儿。

  倒是顾典事,她今年应该还没满十五岁呢吧,此刻竟在个大姑娘面前自称“姨姨”,还一脸地理所当然。

  好些人直在那揉眼睛。

  错眼瞧着,这顾典事倒生像个七、八十的老太婆,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像,太像了。

  红药自不知旁人所思,先命人去周遭守着,莫要叫人闯进来冲撞了慧娘,又唤来几个宫女,围成两圈儿,将慧娘遮在其中,红药亲自替她拭净水渍,换了身干爽的衣裙。

  慧娘果然很听话,整个过程中一动不动地站着,待换好衣裳,红药又叫来个手巧的宫女帮她梳头,再命人下水找帕子。

  当然,这些差事绝非白当的,人人都有赏,入水者加倍,方才救人的,以及过会寻到帕子者,再加一倍。

  重赏之下,众人自是个个踊跃,湖畔“噗嗵、噗嗵”下饺子似地一阵水响,凡会水的都跳进湖里碰运气去了。

  也是红药运道好,竟真有个宫人在淤泥里摸到了慧娘的帕子,踩着水高举着游了过来。

  慧娘高兴得不得了,又是拍手又是叫好,待那宫人游上了岸,她伸手抓过帕子就要往怀里揣。

  红药忙拉住她的手,细声劝道:“哎呀,这帕子还潮着呢,放在身上会生病的,慧娘听姨姨的话,咱们找个地方先把帕子晒干了,好不好?”

  不闹脾气的时候,慧娘倒也能听得进劝,歪着头想了想,便弯了眼睛笑:“姨姨帮慧娘晒,慧娘在旁边看。”

  说着着,“啪”地一声,反手便将湿帕子拍在了红药身上。

  红药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了,慧娘便又握着嘴“咔咔”地乐,眼睛弯弯、双髻晃着,模样倒也挺可人。

  红药又不好与她置气,只得摇头:“真是个小孩子,整天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

  话虽如此,到底撑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慧娘见状,越发笑得开心,扎着两手围着红药不停地转圈儿跑,口中“哦——哦——”地叫着,真跟个孩子一样。

  红药笑着拉过她,寻了块平整些的石头,拿湿布擦净,再将帕子展开铺平,四角压上干净的小石块儿,方柔声道:“就这样,先晒一晒,等晒干了,慧娘再装在身上。”

  慧娘“嗯”了一声,蹲在石头边儿,两手撑着下巴,鼓着嘴冲着帕子“呼呼”吹气,吹完了便道:“慧娘多吹吹,吹吹就干了。”

  见她一派天真,红药倒真起了几分怜惜,且也不敢当真丢下她,在在旁陪着她说话。

  便在此时,一个小宫人忽地跑来禀报:“顾典事,外头来了一个妈妈、一个小丫头,都穿着国公府下人的衣裳,说是慧姑娘屋里的人。”

  “国公府的下人?”红药站起身来,心下微凛。

  慧娘竟是国公府的亲戚么?

  若果真如此,那今日之事就真不是小事了。

  毕竟,谁也不知她方才是如何落的水,以她的心智,即便被人算计了,她也不会明白的。

  “快请她们过来。”红药吩咐了一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回身想要叫上慧娘,却见她犹自聚精会神地鼓着嘴给帕子吹气儿,一时却也不忍扰她,想了想,还是独个迎了过去。

  不消多时,那小宫女便领着一个妈妈并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红药凝目看去,见那两个人果然穿着国公府下人的服色,手里满满当当地抱着好些东西,全都是纸鸢、风车、花绳、弹珠之类的小儿玩物,因东西很是不少,二人走路都有些吃力。

  “哟,姑娘这是……这是怎么了?”一俟踏出柳林,那妈妈一眼便瞧见了慧娘,立时惊呼了一声,却并不敢往前凑,只拿眼睛去瞧红药。

  红药也正打量着她们。

  国公府下人的衣裳,她记得很清楚,这位妈妈最多是个三等,那丫鬟撑死了也不过二等。

  “你们是慧姑娘屋里的?”红药问道,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

  二人俱皆神情一肃。

  这微冷的语气,淡漠的神色,辅以一堆宫人侍立在旁,一望便知,这位姑姑很不一般。

  那妈妈身子缩了缩,不敢说话,倒是那小丫鬟还算有几分眼色,视线扫过红药身上的腰牌,上前屈身道:

  “典事姑姑有礼。我们都是服侍慧姑娘的,姑姑若不信,问姑娘一声儿就成了,我们没骗您。”

  却是一口道出了红药的女官身份。

  红药但笑不语。

  问是当然要问的,只是,单凭慧娘一人之语却不行,尚须拉上个强有力的见证,否则,红药这趟辛苦不就白吃了?

  人情这东西,总要落在明处,才能算数。

  点手叫来两名宫人,红药淡淡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只慧姑娘的情形有点特殊,我也不得不防。便叫她们两个随你去知会世子夫人一声儿吧。国公夫人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轻易打扰她老人家的好。”

  那丫鬟闻言,面色便有些发白。

  慧姑娘单独一人留在此处,贴身服侍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谁也不知方才究竟出了何事,万一真有个什么,她们都得吃瓜落。

  她咬着嘴唇僵立片刻,情知躲不过,只得强笑道:“就依典事姑姑的意思。”

  说着便将东西堆在了地上,转身与那妈妈低低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宫人去了。

  那妈妈此时已然知晓红药是宫中女官,神情愈加局促,将东西搁在地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站着,直出了满脑门儿的油汗。

  红药想了想,换过一副笑脸来,冲她招手道:“这位妈妈请近前来,咱们说说话儿。”

  那妈妈“哎”了一声,忽觉不妥,忙又改成“是”,上前两步,仍旧离红药远远地,期期艾艾道:“姑姑……姑姑要说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想问问这位慧姑娘的事儿。”红药好整以暇,抬手掠鬓,语声很是平静:“却不知她如何一个人在这里?你们又是去做什么了?”

  那妈妈闻言,像是松了口气,挤出个笑来道:“我们姑娘爱玩儿,方才吃了饭,因见这湖边儿各府姑娘和哥儿玩得欢,我们姑娘也想一起玩,就命我们把这些都拿来。”

  她指了指不远处那堆玩物,又道:“我和小红走的时候,芙蓉和芍药两个都还跟着姑娘呢,谁成想这一转脸……”

  她苦着脸没往下说了。

  红药“唔”了一声,没说话。

  听起来,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这位妈妈和方才那个叫小红的丫鬟,皆是被慧娘支走的,而芙蓉和芍药应该是贴身服侍慧娘的,此时却不知去向。

  她们去了何处?

  身为丫鬟,竟将主子单留在湖边,由得她落水,这当差当得失心疯了么?

  红药垂下眼眸,将思绪理了理,又似不经意地开了口:“慧姑娘是你们家的表姑娘?不知是哪个房头儿的?方才在席上我怎么没瞧见?”

  那妈妈面色变了变,绞着手站了半晌,方憋出一句话:“我们姑娘今儿没坐席,是在自个儿院里用的饭。”

  语毕,便牢牢地闭着嘴,再不多说一字。

  不好说么?

  看着她讳莫如深的模样,红药反倒有些好奇。

  这位慧姑娘的来历,只怕不简单。

  她倒想再打听打听,然那妈妈明显不愿多说,红药也不好过于追问,只索罢了。

  沉默只维持了不到两息,世子夫人常氏便来了。

  看着她身后的两个管事妈妈,红药越发觉得,慧娘其人,十分神秘。

  以常氏的身份,连丫鬟都没带,只领着两个妈妈,可见此事她不欲声张。

  “哎哟,顾典事跑这里来了,我就说呢,怎么一转眼就瞧不见你了。”

  人尚未至,笑语先闻,常氏一路走一路笑,待行近了,话亦收梢。

  转眸望一眼蹲在石头旁的慧娘,她面上的笑如若春风:“慧娘这孩子,劳姑姑受累帮着照看,我这里先谢你一声。”

  语毕,当真作势行礼。

  红药飞快侧身避开,面上的笑容丝毫不输常氏:“世子夫人太客气了,奴婢也不过捎带手罢了。”

  两个人笑眯眯地说着场面话,语气之亲昵、气氛之融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

  V

第264章 婚书

  说了几句合宜的废话,常氏终是转上正题,笑道:“顾典事,却不知您是如何遇上我们慧娘的?”

  红药早便想好了托辞,闻言亦笑:“奴婢这也是赶巧了。原是听闻贵府有个挺大的湖,正好三殿下又睡着,奴婢一时得了闲,便想着来见识一番,却撞见了慧姑娘。”

  她说着便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语声压低了些:“说起来,这事儿奴婢得亲向夫人说道说道,还请夫人移步。”

  常氏见状,心下倒也有几分感慨:

  到底是宫中女官,一行一止大方得体不说,这一份利落劲儿便极难得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笑容却是越见真诚,双双去到无人之处,红药方细细道明事情始末,还添上了方才那妈妈所言,末了又道:

  “……奴婢到的时候,四下里空无一人,莫说玩耍的各位小主子了,连个下人都没有。还好奴婢带着的人眼尖,更可巧奴婢带着的人里有精通水性的,若不然哪……”

  她摇头叹了一声,没再往下说了。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叹之中。

  想必常氏能够明白。

  常氏自是明白了。

  此刻的她,面色委实说不上好看。

  不过,她在来的路上便已然有了思想准备,是以很快便又擎出笑来,上前两步,亲昵地拉起红药的手轻轻拍了拍:“顾典事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份恩情,我们不会忘的。”

  红药怔了怔,旋即客气地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话虽如此,她这心里却颇有点不舒服。

  就在方才拉手时,常氏悄悄塞过来一枚金锭。

  捏着那坚硬冰冷的物事,不知何故,红药总觉得有点儿灰头土脸地。

  合着在这些贵人的眼中,她的一切举动,皆不过是为了一个“赏”字。

  一刹儿的功夫,她忽然便记起了话本子里瞧来的一句话:

  【为奴为婢,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

  此刻的感觉,便是尊严被践踏的感觉么?

  红药出神地想着,常氏与慧娘是何时离开的,她亦只恍然有所知。

  她垂下眼眸,反复端详着手中金灿灿的物事,头一回觉着,钱这东西,若拿得不舒服了,也挺膈应人的。

  用力地握紧金锭,红药想象着将它砸进湖中时那“噗嗵”的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