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霁珊
那一声响,想必会是很令人痛快的罢。
她扯动唇角,手腕一翻,金锭落入袖笼。
她又没傻,干嘛跟钱过不去啊?
这钱来得干干净净,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拿点儿钱怎么了?与其丢水里听响儿,不如买点好吃的。
正当红药独立于柳烟深处,努力平息心底那几分郁结之时,国公夫人刘氏的心情,亦颇郁结。
她端坐在水阁之中,身畔是临时支起的玄漆木案,案上只一壶、一盏,再无别物。
水阁风凉,有曲声袅袅而来,悠扬清越,似能化去这盛夏的炙热。
刘氏略略挪动了一下身子。
座上的锦垫亦是临时拿来的,远不及她常用的湘妃竹那般凉爽,然事急从权,也只好先将就着了。
她缓缓摇着手中纨扇,眉头轻锁。
方才常氏悄悄使人传话,道是殷巧慧出了事儿,正由宫里来的顾典事陪着在湖边儿呆着。
便是从那一刻起,刘氏这心里便火烧火燎地,偏外头客人一大堆,好容易方才脱身出来。
所幸他们家地方大,清静之处甚多,这水阁四面开阔,又离听戏之处不远,正合攻守兼备之意,刘氏便叫人布置起来,也算是个说话之处。
“启禀老夫人,大夫人像是回来了。”半启的门扇外,忽地传来小丫鬟轻细的语声。
刘氏摇扇的手一停,转首望向身畔小轩窗,却见那透雕竹叶寿石的窗格里,遥遥地嵌着两道身影,正是常氏并许妈妈,另一位江妈妈却没跟着。
“等她们到了,直接叫进来。”刘氏吩咐了一声,搁下纨扇,心头莫名涌起一丝燥意,捧起案上茶盏,饮了两口茶。
微凉而清苦的茶水入腹,却并不能浇灭她心底燥热,反而如同火上浇油,越添烦闷。
她重又拿起扇子扇着风。
谁来告诉她,究竟该如何安置这个殷巧慧?
只消一想起这孩子竟和老四定了娃娃亲,且还立了正经婚书,刘氏就像一口吞了个苍蝇,浑身都难受。
然而,再一转念,想起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那软软糯糯的孩子气的语声,刘氏却又总会心软。
那就是个可怜的孩子。大人的事儿,并不与她相干。
可是,脑子里清楚,这心里却未必能转过弯儿来。
这三年间,刘氏每每思及此事,便觉无限烦难。
事实上,若非为着这件事,四郎的婚事早便定下了,又何至于一直拖到如今,外人还当刘氏挑花了眼,又如何知晓她心里的苦?
心智有缺,这可是大症候,几乎等同于无法受孕。
哪怕这孩子是个手脚残疾的呢,刘氏咬咬牙,也就认下这个四儿媳了。可偏偏地,她先天便坏了心智,才来的时候天天发狂,几个健妇都按不住,如今虽养得好些了,谁也不知她何时会犯病。
找了好些大夫来瞧,都说了,这种病没的治,且还会传给孩子。
若是老四这一支就此坏了血脉,你教刘氏这个当娘的,于心何忍?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狠心认下这门亲事,再让老四纳几房妾室,生下健康的庶子,那么,殷巧慧这个主母,又拿什么去压伏这些妾室?
人心总是易变。
殷巧慧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而国公府四夫人的名号,又足以令最软弱的绵羊,变成吃人的虎狼。
若当真出了丑事,到时候她的四郎可怎么办?
可是,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虽则殷家的婚书已然被那场大火烧毁了,可国公爷手头的婚书却还在。
刘氏无数次想要毁掉那份婚书,却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人无信不立。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两种念头,便是刘氏挣扎至今的因由。
到底如何是好?
第265章 兰心
思及前事,刘氏的面色渐渐黯淡了下去,无情无绪地捧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茶,旋即便皱起了眉:“这是什么茶?”
“回老夫人,这是从天水茶庄新进的老君眉,送了两匣子来给夫人尝味儿的。”一个模样颇为秀气的大丫鬟恭声说道。
“难喝。”刘氏心头正烦,只觉这茶水苦涩不堪,“笃”一声搁下茶盏,冷着脸道:“回头告诉采买上头的,往后天水茶庄的茶,一律不许再往府里进。”
见她神色不虞,那丫鬟忙应了个是,召来两个小丫鬟,快手快脚将茶撤了,又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要不要换上今年新出的春茶您尝尝?这是梅氏百货新到的货,奴婢听说很好喝。”
刘氏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那丫鬟忙吩咐了下去,不多时,新茶便送了进来。
而随新茶同来的,还有常氏与许妈妈。
“母亲,儿媳回来了。”进屋后,常氏立时屈身行礼。
刘氏忙叫起,命人倒上新茶,又将服侍的都遣了出去,方问:“这是从慧娘那里直接过来的?”
“是的,母亲。儿媳是亲眼瞧着慧娘睡下了才回的。因耽搁了些时候,回得晚了点儿。”常氏垂首立在她座前,一面说话,一面便拿帕子拭着额角。
这一路紧赶慢赶,她早出了一身的汗,衣裳粘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见她脸都热得红了,刘氏心疼儿媳,忙拉她道:“先坐下喝口水,歇一歇,让许妈妈说着便是。”
那许妈妈生得一张四方脸,五官平平,唯一双眼睛透着两分精明,闻言便躬身道:“回老太太的话,慧姑娘这事儿委实是有些险的……”
她三言两语将慧娘落水、红药施救之事说了一回,那厢常氏也缓了过来,便接口道:“余下的还是儿媳来说罢。”
刘氏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成,那就说。先说那两个丫头,她们那时候去做什么了?”
芙蓉与芍药分明有问题,刘氏自是当先问起她们。
听了这话,常氏尚未开言,便先叹了一声,低低地道:“唉,这事儿说起来,真真是……孽缘。”
刘氏闻言,面色微变:“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孽缘?”
言至此节,心头忽地一动。
常氏又叹了一声,面上神情变幻,有不忍、有难堪,亦含着一丝心有余悸,声若蚊蚋地道:“母亲,儿媳这话您听着便罢,万莫多想。”
她说着便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道:“慧娘亲口告诉儿媳,说是章大姑娘的丫头突然跑了来,将她的帕子给扔进了湖里,芙蓉和芍药便说去找会水的人来捞帕子,也都跑没了影儿。慧娘等不及,就自己跳进了水里。”
刘氏霍地抬头,满脸愕然:“章大姑娘?是说……兰心?怀恩侯章家的……兰心?”
“是的,母亲。慧娘一口咬定就是兰心。儿媳问了好几次,她也没松口。如今江妈妈正审着那芙蓉她们呢,约莫再过半刻,也就有消息了。”常氏低声回道,神情很是复杂。
最初听殷巧慧说起此事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只消稍加思索,便能明白,殷巧慧这话,九成九是真的。
一则,这孩子根本不会也不懂撒谎,二来,怀恩侯与国公府乃是世交,章兰心只比四爷萧戟小了三岁,两个人从小玩到大,称得上青梅竹马。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刘氏原本属意的四儿媳,就是章兰心。
章兰心乃侯府嫡长女,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亦是娇憨可人,刘氏可以说是看着章兰心长大的。她原就喜欢小女孩,从小拿章兰心当半个女儿疼着,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上心。
平心而论,国公府与怀恩侯府这椿亲事,实是天作之合,两家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萧戟与章兰心更是情投意合,且婆媳间也处得极好,真真是美满姻缘,满京城打着灯笼也难找。
原本依刘氏的意思,早些成亲也好,可侯夫人曹氏只章兰心一个闺女,疼得跟眼珠子也似,不舍她早嫁,便说再等一等。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等,萧、章两家姻缘未成,却多出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便在三年前,国公爷突然接了一封信,匆匆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就领来了这位殷姑娘。
直到那时,国公爷才说,萧戟与殷巧慧,早就定了亲,还找出了婚事。
这门亲事是他老人家喝醉酒定下的。
说起来,那还是二十一年前之事,这殷巧慧之父原是国公爷麾下一员猛领,骁勇善战。
当年,国公爷率部征战辽北,打了胜仗,饮酒庆功时,那殷将军正好接到家信,得知夫人产下一女,国公爷便开玩笑地道,若是国公府再添一个老四,就与他的女儿定娃娃亲。
两个人皆吃得大醉,竟趁着酒意写下了婚书,不但画了押,还互留了信物,殷将军留的是一个荷包,国公爷则留了一枚玉珮。
而到了次日,前方军情吃紧,殷将军领兵而去,国公爷则根本将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二十一年后,病重的殷将军来了封信,国公爷才想起这一茬来。
而当他带人赶到殷家之时,那殷家居然遭了一场大火,家老幼葬身火海,只活下了一个殷巧慧。
算算殷巧慧的年龄,国公爷便知道,这便是当年定下娃娃亲的那个女孩,便将人领了回来。
再然后,他才在书房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那份落了灰的婚书,并用作信物的荷包。
见到这两样东西时,刘氏险些没晕过去。
国公爷其实也有些后悔。
二十一年前,刘氏已经过了三十,且也生了三个儿子。他怎么也没想到,刘氏会在三十一岁那年,老蚌含珠,竟当真生下了老四。
只能说,这一切皆是天意。
而如此一来,怀恩侯府那一头,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因两家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刘氏不得已之下,只得将事情透了个底,虽不曾言明,章家也约略知道了个大概。
第266章 处置
“兰心这孩子,怎么……怎么这样傻?”刘氏的眼圈儿忽然红了,语声中亦含着一丝颤抖,含泪道:“这都怨我,都怨我。是我害了这孩子,若不是我,先侯夫人也不会……”
她难过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将帕子按住眼角,阁中很快便响起了她压抑的低泣声。
见她伤心,常氏心下极是不忍,忙不迭地劝她:“母亲快别这么说。这事儿怎么能怨您呢?二十多年前辽北的事,您远在京城,哪得知晓?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没长眼,兰心那孩子也是命苦。”
她说着也觉心酸,眼眶亦自红了。
章兰心的遭遇,确实很令人唏嘘。
三年前,怀恩侯夫人曹氏得了急病,故去了,章兰心一下子便成了没娘的孩子。
刘氏对此极为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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